这两日过的波澜不惊, 时间缓缓流淌,在花宴秋给沈曼语讲戏,两人相互对戏, 熟悉剧本中悄然度过。

  受伤心累的只有齐姐一人。

  手机确实被人动了手脚,房间里也安插了监控,沈曼语的感觉不是被害妄想症下产生的幻觉。

  花宴秋请的专业人士亲自登门, 跟她们严肃细谈一番。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 连带齐姐在内的三个门外汉跟听天书一样, 听得满头雾水。

  听到最后,只能知道幕后黑手像是请了厉害的黑客,细心谨慎, 从这儿查不出太多线索。

  好在沈曼语已经从原主那儿得知那人是谁,这事她不好解释自己如何知晓。毕竟明面上看, 孔盈盈才是罪魁祸首。思考过后,也就没跟花宴秋提及。

  借着酒店断电, 电路检修的名义, 这位专业人士伪装成电工, 悄无声息断了沈曼语房内监控的电。

  这些东西自此成了一件摆设, 再起不到它们该有的作用。

  沈曼语又往酒店前台走了一趟,注销掉另一张房卡, 并嘱咐前台, 再有人要房卡时, 必须得到她本人的同意。

  齐姐陪她一起,那副严厉的面容不用伪装,就吓得前台小姑娘连连点头, 将这件事深刻记在了心上。

  这事儿也就告一段落。

  孔盈盈和何含巧中间登门拜访过, 明里暗里试探过沈曼语几次, 她都假做不知。

  从手机到房卡再到监控,接连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凑在一起,若说是全然的巧合,恐怕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但沈曼语表现的太过寻常,对她们的态度一如既往,丝毫不显芥蒂。

  临近剧组开机,她天天最近忙着和花宴秋这样的大咖打好关系,混在她的房间里。

  两人看剧本对戏,整日忙忙碌碌,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挑不出半点毛病。

  见她如此,孔盈盈的急迫感也挣扎着冒出头来,起初一天三趟往沈曼语这边跑,后来就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房间,也琢磨起剧本来。

  何含巧颇感棘手,又无可奈何,找不到机会下手。

  各方都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并不安稳,汹涌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蛰伏,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莫城打来电话的时候,沈曼语不由心想,前兆已经出现,现在,真正的暴风雨要逐渐开始落下了。

  “齐总来N市了,”他的嗓音还没有恢复过来,轻微的喑哑显出七分疲倦。

  这疲倦下,又透出一丝为难,他似乎拿不准,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沈曼语:“......她想见你。”

  沈曼语淡淡应了一声:“她来还是我去?”

  莫城小心翼翼道:“我开车去酒店接你。”

  沈曼语皱了皱眉,本能拒绝道:“不用,你把地址发我就行了。”

  面对她疏离冷漠的态度,莫城格外狼狈。他的呼吸有点粗重,隔着手机,喘气声清晰传了过来。

  过了片刻,他才慢慢说了声:“好。”

  两人虽然加了微信,莫城知道原主不喜欢用各种社交软件的习惯,平常跟她联系,大多是用电话和短信。

  这条地址也是短信发来的,沈曼语输入地图中,打开导航,就对莫城道:“收到了,那我挂了。”

  莫城急切制止道:“等等!”

  像是生怕她毫不留情,直接挂断通话,快速道:“齐总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会在N市耽搁太久。她如果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直接答应就是,不要跟她死犟。”

  沈曼语想嘲讽,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如果要做恶人的话,直接做到底多好。

  像她们这部戏里的女将军,要恶就从一而终的恶。既要做恶人,又被自己心底残留的善念来回拉扯,如此一来,为难痛苦的只会是他自己。

  “我知道了。”

  除了这句话,好像也没有别的能说的了。

  两人的身份立场各不相同,他们的利益并不一致,彼此代表着不同人群,利益将他们分割成对立的两个群体。

  他们想事情的角度,自然不会一致。

  挂断电话,沈曼语闭紧眸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紊乱的杂念仿佛随着这口气一同排出体外,再睁开眼时,沈曼语面上只余冷静。

  她戴好帽子口罩,将手机揣进兜里。

  这部手机还是花宴秋给她的大板砖,异常结实,分量十足。

  想来如果蓄足了力气,往人脑壳上砸,给齐情妆当场开个瓢,那都是轻的。

  沈曼语察觉到自己的思路走偏了,在违法的边缘蠢蠢欲动,及时收回思绪,不急不缓拉开房门。

  对面的房门也开着,里面的齐姐正在收拾东西,似乎也要出门。

  见到她的出现,齐姐稍稍一怔,没等她笑着开口打招呼,立刻道:“现在对不了戏了,我和宴秋有事儿要出去一趟。”

  沈曼语眉梢轻扬,含笑道:“这么巧?我这会儿也要出去呢。”

  花宴秋在里面的梳妆镜前坐着,简单的妆容画好了大半,正拿着口红,漫不经心拧入盖中。

  闻言,她往这边看来,问道:“去哪?我们这边不算着急,可以先送你过去。”

  她的几个生活助理今日也在,时隔几天时间,突然看到她们相谈甚欢毫无火药味的模样,个个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

  该说不说,不愧是齐姐带出来的人,就连这幅见鬼般的模样都是十成十的相似。

  沈曼语弯了弯唇,对她挥手道:“不用麻烦了,不远,就是一点小事儿,等会儿就回来了。”

  “晚上见,如果回来的早的话,咱们还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花宴秋颔首道:“行,我们估计也不会太晚,今天我请你吃。”

  沈曼语眼神微动,瞬间想起上次花宴秋对她的承诺。

  悄悄支开齐姐,她们两人要一起享受变态辣小龙虾的□□。

  沈曼语看了眼毫无所觉的齐姐,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焦急,指挥助理们收拾房内的东西,还不时心不在焉的看两眼手机,似乎在等着谁的消息。

  沈曼语下巴微抬,不留痕迹点了下齐姐,对花宴秋表示自己的怀疑:你行吗?真的能支开吗?

  齐姐这段日子里,死死防着她们二人,恨不得24小时,连上厕所都盯着花宴秋。生怕一个松懈之下,她们两人就发展出什么演戏之外的情谊。

  在这种境况下,齐姐怎么可能心大到,被花宴秋三言两语支开?

  花宴秋唇角微翘,轻飘飘瞥她一眼,透出点小得意:放心,绝对可以。

  沈曼语将信将疑,实在想不到齐姐这样谨慎的女人,真会中了花宴秋的调虎离山之计。

  不过为了晚上的麻辣小龙虾,沈曼语还是愿意姑且信她一次。

  齐姐回复完一条信息,抬眼看见沈曼语还在这儿杵着,皱眉一皱,正要开口询问。

  沈曼语怕她察觉出什么异样,连忙冲她们道别,自己先溜了。

  齐姐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问花宴秋:“你有没有觉得,她今天好像有点不对?”

  花宴秋惊讶道:“哪里不对?”

  既然连花宴秋这种沈曼语一出现,眼里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事物的颜狗都没有察觉异常,齐姐自然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在心中腹诽一句:我要是能说出来哪里不对,还用得着问你吗?

  嘴里却道:“估计是我搞错了,没事儿,没事儿。”

  花宴秋想了想沈曼语刚才的状态,先前肯定的态度淡了下来,犹豫不决道:“您这样一说,好像是有点不对。”

  齐姐:......

  你玩我呢?

  “看着比平常更开心了。”花宴秋眉眼微微下压,视线落在沈曼语身影消失的地方。

  意味不明道:“认识新朋友了?不然开心个什么劲?等她回来了,我要好好问问她。”

  齐姐:......

  沈曼语开不开心她不知道,花宴秋这股冲天的醋劲,都冲到她眼前了。

  沈曼语打车去了目的地,莫城给她的地址是N市著名的别墅群。

  她到了地方,说明来意,门口的保安向业主打电话询问过后,这才放她这个生面孔进去。

  摆渡车载着她穿过重重优美的绿化,环境幽静,看得出是费尽心思人工维护,又竭力将它伪装成自然生长的模样。

  沈曼语心不在焉望了眼,没太多心情观察环境。

  摆渡车在门口停住,将沈曼语放下来。她进了院子,远远就看见别墅门开着,满脸憔悴的莫城在门边站立。

  “齐总的心情不算太好,你.....最好不要像从前一样,尽量好好跟她说话吧。”莫城压低声音劝慰道。

  “什么才能叫好好说话?”沈曼语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径直往里走去。

  她的步子从容不迫,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儿,反倒比这里的主人更有主人的架势。

  莫城在她身后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他在沈曼语后一个身位,姿态略显狼狈,一点也不像是经纪人,居然更像是助理或者管家之类的角色。

  他急急唤道:“曼曼,曼曼!你不要这样,现在的情形与从前不同,你不能再继续任性下去了!”

  沈曼语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确实控制不住轻笑出来:“莫哥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温柔和缓,听不出半点怨愤或怒意:“情形或许是跟从前不同了,但我自始至终,仍没有变过。”

  “你想让我怎样做呢?将我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把我的一切当作交易的工具,以此换来自己片刻的苟延残喘吗?”

  莫城听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不明白她怎么就将事情说的这么严重。

  眼见自己追不上沈曼语的步子,他甚至忽略了沈曼语对他的厌恶,主动伸手去捞她的衣角。

  他语速很急很快:“曼曼,只是一时退让一步罢了,哪怕先曲意逢迎一下,敷衍敷衍她们,给自己的生活换来短暂安宁,这样不好吗?”

  “只是需要你做出短暂退让,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表面上,表面上假装听她们的话。我对你就只有这么一点要求,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近乎是哀求了。

  “怎么退让?”沈曼语终于停下脚步,面向他,下巴稍微抬高,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她缓慢却决绝的从莫城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声音温和也残忍:“莫哥,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原主是个敏感脆弱的姑娘,她有点社恐,略显内向。可她清楚什么对自己好,什么对自己不好。

  她心里有杆秤,在该做决定的时候,不会让别人来替她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某种时候,她又显得格外一意孤行。她虽然是个小女子,却从来不缺满腔孤勇。

  比如,她喜欢景言卿,哪怕追到娱乐圈里,来到这个她全然不熟悉的地方,身陷残酷的丛林法则中。她既然选择了,她就没有想过放弃。

  所有人都跟她说景言卿是个烂人,对她只是玩玩而已。

  可她喜欢景言卿,她的喜欢是纯粹的喜欢,是此刻的喜欢,不考虑以后如何,更不含任何利益算计。

  她顶着来自各方的舆论压力,一意孤行,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见到棺材也不落泪,决不回头。

  虽然这种恋爱脑的行为并不值得提倡,但也能看出原主不是像表面那样柔弱好欺,唯唯诺诺的小可怜。

  光滑的衣角从莫城掌中轻飘飘滑过,像是一场注定be结局的凄美邂逅。

  他这一瞬的表情,根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像是被刺痛,愤怒又无力,可与此同时,又夹杂着几分矛盾的欣慰与骄傲。

  他的眸光复杂至极,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只是话到嘴边,一个词句也说不出来。

  楼上传来的轻轻地脚步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沈曼语循声抬头望去,玻璃走廊里,一个女人缓缓靠到走廊的栏杆上,漫不经心往下一望。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

  在看到这女人的瞬间,莫城面上的情绪波动全都收了起来。

  快得仿佛刚才的失态,都是人产生的幻觉。不过转瞬间,他又恢复成那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人模人样的上流精英人士的派头。

  他冲楼上的女人轻轻颔首示意,唤了声:“齐总。”

  齐情妆穿着一身很寻常的家居服,短袖短裤,白皙的肌肤在白炽灯下浮动起微光。

  她甚至赤着双脚,玉般温润的脚趾涂着艳丽的朱红色,刺眼的猩红赤/裸裸暴露在灯光下,张扬舞爪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人如其名,她长着一张能够让人一见钟情的脸。

  她是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浓颜系美人,即便此刻只是画了淡妆,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极具冲击力的美丽令人一眼难以忘怀。

  沈曼语不禁在心中暗想,这副模样,放在娱乐圈这样美人众多的地界,也足以艳压群芳了。

  齐情妆轻轻瞥了沈曼语一眼,眼神很淡,没有蕴含多少情绪,更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懒洋洋说了句:“上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沈曼语与她短暂对视,一人风轻云淡,一人淡然自若,气势上倒没有落在下风。

  莫城自觉往旁边移开,沈曼语独自一人上了楼梯。

  二楼的整体装修像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占据一整层的面积,黑白的会议室长长的办公桌,处处都透着严谨和理性。

  沈曼语环视一圈,这才在唯一的沙发上坐上。

  这样的环境,跟她想象中淫/靡的氛围完全不同。

  在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讨论些风花雪月之事,像是在谈论什么金额巨大的项目,生意场上的你进我退,甲方和乙方唇枪舌剑,互不退让。

  齐情妆在她身旁坐下,离她不远也不近,是一个能够听清彼此说话,看得清彼此表情,又不会显得过于冒犯的礼貌的社交距离。

  两人面前就是四四方方的商务办公桌,看她们的神情,如果说下一秒,齐情妆会拿出一份合同来让她签字,或一本正经跟她讨论起什么项目,也丝毫不显违和。

  “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办法,我也是受人之托,来做个说客而已。”

  齐情妆按了按眉心,眉眼间浮现几分倦怠:“我刚落地不久,一路舟车劳顿的,要不是那家伙几次三番跟我强调这事儿,我这个时候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才是。”

  这话出乎沈曼语的意料。她敏锐抓住齐情妆这句话中的重点。

  说客?

  耀星的总裁,谁能劳动她,在这种难以启齿之事上过来做个说客?

  她觉察出齐情妆语气中的熟稔,她没有提具体的名字,仿佛沈曼语早该心中有数。

  因此思虑片刻,倒也没有直接问对方是谁。

  “我已经顺从你的心意,给你这么长时间了,那么,你考虑清楚了吗?”

  齐情妆说话的时候身子没有前倾,整个人往后靠到靠背上,目光落在沈曼语身上,压迫感却丝毫不减。

  沈曼语轻描淡写道:“考虑清楚了,从一开始就考虑清楚了。”

  齐情妆似乎并不意外她作出的选择,也不意外她说出的答案。红唇微启,她像是准备逸出一声叹息,又忍住了。

  沈曼语一字一句,清晰道:“从前我做出的是什么样的选择,现在,我还给你同样的答复。”

  可想而知,如果原主同意了她们的请求。齐情妆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追着她要一个答案。

  而沈曼语呢,她接管了这具身体,难道就会听从莫城的建议,顺从她们吗?

  她当然不会。

  资源和未来的发展是一回事,她要为此付出身体的代价,又是另一回事。

  齐情妆明显不能理解,惊讶道:“景言卿这种小脑发育不完全的男人,你都能容忍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苏雅玉?”

  齐情妆前面的话,让沈曼语禁不住眉梢轻扬,暗想,真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齐姐手下的小助理,跟她的风格类似,而莫城是齐情妆的人,他们就连对景言卿的形容都完全一致。

  可真当她提出这人的名字,沈曼语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心口还是一跳。

  来这个世界的这段时间,沈曼语也没只顾着和花宴秋互撩。

  她查过这世界的背景,苏家的名字,是个国人都觉得如雷贯耳。旗下的产业,贯穿国人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景言卿所在的景家是娱乐圈的地头蛇,可一旦出了这个圈子,他们在苏家面前也要底下头来。

  就连苏家旗下一个微不足道的耀星,也能凭借苏家的名头,这么多年在圈内无人敢惹。

  苏家这一代没有男儿,苏家大小姐苏雅玉,就是这偌大商业帝国未来的主人。

  景言卿现在还只是景家的太子爷,在景家集团里当个有名无实的总裁。苏雅玉却是实打实的手握实权。

  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齐情妆微微皱眉,冷淡道:“你知道苏雅玉的脾气,她已经忍了你这么久,她不会再有耐心继续容忍下去。”

  “这次就是她给你下的最后通牒,如果你这次还要拂她的面子......”

  沈曼语微微一笑:“会怎么样?”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明知要面临的严重后果,也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见她油盐不进,态度坚决,齐情妆意味不明笑了笑,刚刚直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语气倒还是不急不缓,没有迁怒急切的意思。

  “现在是法制社会,就算她恨你入骨,也确实不能做点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左不过就是将你雪藏,你的合约时限还长着呢,让耀星压着你,耗着你。”

  “你不是想要逐梦娱乐圈吗?她就打碎你的梦,让你这辈子只能呆在最底层,永远做个默默无闻,进不了观众视野的十八线。”

  她说的不痛不痒,仿佛轻飘飘一句话,打碎一个人毕生的追求和梦想,于她们这种人来说,也不过像是随手拂去袖口沾染的一粒微尘。

  别人的命运如何,她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尘埃飘在眼前碍眼,那就是尘埃的原罪。

  这话如此熟悉,熟悉到时过经年,沈曼语在恍惚间,视线中的齐情妆扭曲了身形,朦胧的视野里,她的脸悄然变换成另一张深入骨髓的脸。

  那人艳丽的红唇张张合合,话自沈曼语耳旁飘过,又被耳膜尽数挡住。

  她出口的话像毒蛇吐着冰冷的蛇信,口红饱和度很高,红到近乎猩红,疯狂刺激着人的眼球。

  直至眼球膨胀充血,她在漫长的,压抑的,死寂的氛围中,不可抑制地大笑出来。

  笑的前仰后合,笑到眼尾泛红,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笑到两颊僵疼,笑到胸腔因为过度的饱胀发出沉沉的闷痛。

  她终于停了笑声,眸色远比夜更深沉,沉淀着愤怒与狰狞。汹涌的暗涌悄悄透出一角,平静的湖面荡起滔天巨浪。

  她的声音极端平静,从大笑到停下,激烈的情绪变化都只停留一瞬,短暂的像是人出现的幻觉:“就这?”

  一字一句,是轻蔑的嘲讽,是不加掩饰的嘲弄。是明明白白的挑衅,是光明正大的讥诮。

  如此理所应当,光明正大,她在能决定她未来命运的人跟前,清楚明晰的送她一句低语,一句明晃晃的挑衅:“就这?”

  齐情妆愣住了,反复打量她许久,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许久,才颇为惊奇道:“沈曼语,你浑身上下,只有你的嘴是硬的吧?”

  沈曼语忍不住轻笑道:“我的拳头比我的嘴更硬,你想尝尝吗?”

  这话像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偏又夹杂几分别有深意的暧昧和挑衅。齐情妆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波浪大卷发,又一次有了想要无奈叹气的冲动。

  “感觉你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她说。

  搞砸了苏雅玉交给她的事情,她看上去也没有多惶恐,更没有恼羞成怒,对沈曼语威逼利诱。

  她们是敌人,又像是奇怪的情敌关系,却又没有敌人应有的敌对态度。

  两人都是比较理智的人,沈曼语短暂的剧烈波动后,也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平静的层面上。

  沈曼语跟原主自然不一样,听了这话,一点心虚都没有,她按了按自己酸痛的眉心,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

  她没有说太多话,听到这句话的人自己就会进行脑补。齐情妆想了片刻,理解的点头:“没办法,苏雅玉那个暴君嘛,喜欢什么东西,就是要弄到手。”

  “她自小唯我独尊惯了,容不下半分忤逆。你对她这样的态度,她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不生气才怪呢?”

  语气熟稔是真的熟稔,淡淡的嗔怨,抱怨的口吻,无一不透露出亲近。似乎齐情妆和苏雅玉之间的交集,也非成年人的见猎心喜。

  沈曼语刚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试探道:“你就这么大度?”

  她自然也了解过,齐情妆和苏雅玉之间那些风流韵事,她们的感情纠葛几乎是在明面上摆着。

  苏家内部很明显,反对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跟一个女人搞在一起。

  苏雅玉是如何想的外界无人知道,但只看两人现在还厮混在一起,就知道对于苏雅玉那种混世魔王而言,外人的意见纯粹就是个屁。

  齐情妆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手指绕着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敛眉想了片刻:“是在说我们俩人的关系?”

  她笑了笑,艳丽的红唇弯起,美得极有侵/略性。

  轻描淡写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都是玩玩而已,没动多少真心,拥有短暂的快乐就行。”

  “你真的不考虑吗?”她漫不经心又问了一遍,明知沈曼语的坚决,却还是想再作出一点点努力,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她如果真的被你激怒,你大概率是要落在我的手上。”

  “虽然我也不想管这些破事......”

  她终于忍不住叹出这口气,身体跟着坐直,望着沈曼语,认真道:“只是短暂顺从她一下而已,哄哄她,让她开心开心。”

  “只要她满意了,你随便跟她撒撒娇,你想要的资源啊什么的,全都挥手即来。”

  见沈曼语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她就知道自己这番话又是白说了。

  于是调转话头,继续抛出其他诱饵:“或者你喜欢什么房产,跑车,首饰包包,公司游艇小岛,只要她开心,让她送你便是。”

  沈曼语环着手臂,面容冷淡至极,唯有在听到公司时,神情才出现一丝细微的变化。

  齐情妆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自然没有错过这点异常。

  她顺着自己方才的话往下说去:“公司的话,别的地方倒是有很多。但从前苏家不在意娱乐圈这块,这块的产业只有耀星。”

  她误会了沈曼语的意思,以为沈曼语是想要耀星,支着脑袋,眉心轻蹙,表情有点为难:“耀星是她以前送给我的,股份都在我手里握着。”

  “虽然外面还在传耀星是苏家的公司,苏家人偶尔也会过来看看,可实际上,耀星现在跟苏家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苦恼道:“从前倒是没什么,你想要的话,跟她说一句,从我手里转给你就是了。”

  “但前段时间耀星的股份被我当成人情,送出去一些,现在耀星也不能说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暂时不能给你。”

  沈曼语按了按酸痛的眉心,有点无奈:“我对耀星没兴趣,对苏雅玉更没兴趣。我想问的,你都已经说出来了,其他的,也都没必要再问了。”

  齐情妆说跟出跟苏雅玉只是玩玩而已这种话时,沈曼语心中确实生出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苏雅玉有权有势如何,真心仍是最奢侈的东西。真心只能以真心换,甚至付出真心,也未必能换来真心。

  感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靠金钱或算计得来的东西。

  齐情妆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几次说服不成,威胁打压也无用,威胁利诱没一个能派的上用场,她这会儿也无计可施了。

  就只能闲聊一般道:“你应该没景言卿上过床吧?”

  沈曼语眉眼不动,环着双臂,淡淡道:“以咱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适合讨论这种私密话题。”

  “我就是好奇嘛。”齐情妆饶有兴趣打量着沈曼语此刻的神情,仿佛想透过她的表情,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沈曼语不骄不躁,淡然自若,自然不会让她看出点什么。

  “花宴秋是他的女神,替身再像正主,也终究不是正主。”

  “花宴秋不是他想肖想就能肖想来的,就算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他背后的家族也不可能看景言卿胡作非为。他要为自己的女神守身如玉,这样才能赢得机会。”

  她点到为止,话锋一转:“虽然都是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我了解苏雅玉的狗脾气,如果她真查到你和景言卿发生过些什么。”

  “恐怕这会儿,就不该平稳地安居幕后,手段如此和缓,让我先替她打头阵。合该放下手头一切,亲自来N市找你算账。”

  沈曼语:谢谢,我也知道了。

  但亲自过来找她算账?苏雅玉对她就这么上心吗?

  她扪心自问,自己的长相虽然还算不错,与齐情妆攻击性十足的艳丽不同,她的美,是举手投足间释放撩人的媚意的美。

  两人的风格迥异,说不上谁好谁差,可有齐情妆在前,再加上苏雅玉身份使然,日常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

  为何独独对她,不惜威逼利诱,用尽手段,也始终不肯放手?

  “你跟从前的变化确实挺大的,苏雅玉如果见到你现在这种模样,恐怕也会吃惊。”

  她不再提那些令自己整颗心脏被烦躁充满,只想让她闭嘴的言论,沈曼语的神情这才稍微缓和,似不经意般问:“她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我?”

  齐情妆没有起疑,苏雅玉之前见到沈曼语时,沈曼语确实没有注意到她:“你第一次拍戏的时候。”

  她抬手比划了下:“在那个网剧的剧组里,破烂的片场内,导演态度很差,对你动辄就骂。你不服输,一遍一遍念着台词,磨练演技。很天真,也很执拗。”

  说到最后这两个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的形容词时,她突然笑了笑,眼神轻轻从沈曼语身上飘过,表情戏谑。

  “你沉浸在戏里,没发现苏雅玉悄悄走过去,一直在旁边看着你,看了你很久。”

  沈曼语只觉得啼笑皆非。原主一个刚入圈的新人,第一次拍戏,就被狼盯上了。

  偏她还毫无所觉,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危险,懵懵懂懂只身一人闯入丛林中。

  暗夜的丛林下危机四伏,所有波涛汹涌和致命的危险都被遮掩住。而她纯净的眼睛,只能看见夜的沉寂,和林海最表层的平静。

  一个天真又执拗的人。

  或者换个词来形容。

  一个单蠢的女孩。

  沈曼语这趟过来,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该说的都说了,她也懒得多待下去。

  站起身子,对齐情妆略一点头:“如果没别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

  她的态度算不上冒犯,语气客气疏远,但就两人上下级的身份而言,在齐情妆面前,她主动提出告辞的做法显然不太妥当。

  齐情妆没有跟着站起来,安然靠着沙发的靠垫,双臂随意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这是个很放松,很

  她仰头望着她,含笑提醒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下吗?下次换做苏雅玉来的话,场面可就不会如此平和了。”

  她做着反派的活计,却莫名让人讨厌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她全程都没有展现出,以自己的身份,即苏雅玉正儿八经的情人,本该对沈曼语存在的那份敌意。

  如此明显的消极怠工,更让沈曼语明白,如齐情妆开门见山对她说出的那些话,她没有故意刁难为难沈曼语的意思。

  她只是个传话者,一个刚赶完忙碌的行程,疲倦至极,只想赶紧躺床上睡个美容觉,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客。

  威逼利诱都是按照苏雅玉的意思来,她本人与沈曼语并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

  沈曼语朝她做了个比心的手势,跟着一扬眉,眸光流转,盈盈动人,轻声细语道:“那请齐总帮我转告她,我一直等着她哦~”

  她看着像是个娇软柔媚的弱女子,弱不禁风,我见犹怜,面对强权不公的压迫时,应当忐忑不安,惶恐难当。彻底失了冷静,只会唯唯诺诺应和才是。

  偏这与齐情妆等人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这家伙看着柔弱,小脾气比石头还硬,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张扬的挑衅。

  齐情妆也拿她没辙了,她手里捏着的筹码就那么多,攥着她的合同,她的理想未来,以为这是她的软肋。

  沈曼语受于她们的威胁,就会任由她们搓圆捏扁,为所欲为。

  可沈曼语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坦坦荡荡,压根不吃这招。既然她不在意,那合同就是一张废纸。

  怎么的,好歹也是现代社会,难道她们还真能做出什么强制性的措施,禁锢她的人身自由,或者直接强来不成?

  耀星可以不要名声,苏家人却要谨言慎行,不能因自己的一时意气,玷污苏家纯洁无暇的名声。

  倘若真给苏家惹来什么祸事,那她们可真就是苏家的罪人了。

  齐情妆只能道一句:“她要来N市处理一些事情,你在N市拍戏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她。但如果她问及此事,我也不会瞒她。你好自为之吧。”

  时间太急迫了,如果她能晚点再来,等沈曼语这部戏拍完上映,有了点名气,再在剧组里结交一些人脉,也不至于会在这两人面前如此被动。

  偏偏这个时候,她什么也没有。

  原主给她选择的这个时间点,还真是虐啊。

  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齐情妆对她的态度虽然奇怪,但她多少也能察觉到,齐情妆对她并没有敌意和恶意。

  她冲齐情妆道了声谢,转身下楼。

  其实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齐情妆才是苏雅玉正儿八经的情人,明目张胆宣告过在一起的消息。

  苏家人知道,外界也知道,甚至还上过不少八卦新闻,对苏家的股价都造成过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件事情没有得到苏家的支持,但齐情妆是苏雅玉名正言顺的恋人。

  倘若说两人感情破裂,就此分开,倒也不算什么。让沈曼语惊讶的是,齐情妆居然还亲自帮苏雅玉猎艳?

  身为苏雅玉的情人,她要帮忙说服苏雅玉看上的新目标,还要负责将她洗刷干净,打包好送到苏雅玉的床上?

  这画面单纯想想,就觉得十分滑稽,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莫城还在底下没走,焦躁地原地踱步。

  这间别墅装修的富丽堂皇,仿佛是富贵的代名词。除此之外,处处都透出一种空旷的寂寥,没有半点家该有的温暖。

  或许是人太少了,沈曼语想。

  别墅的隔音很好,整栋别墅里,除了她们三人活动的动静外,安静到寂静,没有半点多余的杂音。

  见她过来,莫城连忙迎上前来,迫不及待问:“怎么样?你到底同意了吗?”

  沈曼语忍不住笑了,轻轻道:“莫哥,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呢?”

  她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有向下。她的身高原本比莫城矮上半头,这会儿有一层台阶的高度作加持,两人的视线差不多平视。

  就算早都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沈曼语的态度明明在一开始就摆的清清楚楚,这些人仍怀揣奇怪的希冀,还是认为她总会被各种条件打动,从而回心转意。

  直到现在,沈曼语微抬下巴,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道:“这样没什么意思,不要自己骗自己了,莫哥。”

  这一声莫哥没含多少情绪,清浅淡漠,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从前的欢喜和亲近。

  她的称呼听起来亲昵,看他的眼神却像看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她没有说任何指责的话,也不曾对他发火,莫城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这眼神击穿。

  突然袭上心头的窒息感过于剧烈,他在难以言喻的钝疼中,再也忍不住开口,喃喃为自己发出辩解:“......我是为你好啊,曼曼。”

  这句话太过熟悉,是很多人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辩解。

  这句话存在的语境,往往都是人在被他人强迫,做出自己本不想做出的选择。

  加害者在受到控诉和指责时,都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沈曼语神情冷淡:“不要把你一厢情愿的意愿,加诸到我的身上。你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我来说,才真正是我想要的。”

  她下了台阶,与莫城擦肩而过,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在回荡沈曼语的这句话。

  沈曼语迈出了大门,即将进入院子里的时候,他才突然如游魂般,恍恍惚惚开口道:“曼曼,我真的不明白。”

  “如果你想走捷径的话,景言卿和花宴秋,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苏雅玉这个人能给你的东西多。”

  他们两人说到底,只是能在娱乐圈里呼风唤雨。比起苏雅玉这个苏氏商业帝国未来的主人,他们差之远矣。

  沈曼语步子顿了顿,心情复杂至极。她想要解释,又觉得无从说起。

  付出身体的代价,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连带纯白的理想也被玷污,用这种肮脏的方式,就算靠别人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又有什么意义呢?

  莫城觉得这样是对她好吗?还是说,他觉得,沈曼语必须要依靠外界助力,才能走上事业巅峰?

  但别人不明白,莫城这个经纪人应该再清楚不过。

  原主选择景言卿,不是为了走什么捷径,她只是眼盲心瞎,被景言卿这个虚有其表的渣男迷的神魂颠倒,她只是图景言卿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而已。

  而她跟景言卿在一起后,除了当下这个剧组的资源,还是景言卿不怀好意,强行塞给她,替她惹来花宴秋这个麻烦外。

  她还从景言卿身上获得其他利益了吗?

  原主意不在此,别人可以误会,莫城却不该这样。

  无言的沉默蔓延,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垂在两人心上。

  莫城闭了闭眼睛,颓然无力地垂下头颅:“如果......你真要这样选择。”

  沈曼语没有扭头,也没开口说话。她的视线望着远处的碧空,辽阔的蓝天上,云卷云舒,自由畅快。

  风自由,树也自由。苍鹰展翅翱翔于天际,自然的万事万物,可不比画地为牢的人强得多。

  莫城紧咬牙齿,腮帮子鼓起,脸色涨得通红。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在漫长的煎熬和剧痛中,终于孤注一掷,彻底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艰难道:“曼曼,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百合频真的太乌烟瘴气了。

  我喜欢的大大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会如此???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