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狗不愧是通人性的好狗,闻言立马站稳了身子,毫不犹豫地舍弃口中的衣角,张开嘴巴对准胖太孙的小腿嗷呜就是一大口,尖利的牙齿深深没入小孩细嫩的皮肉,丝丝血珠自伤口渗透出来,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胖太孙先是一愣,小腿处的痛感是那样真实又那样陌生,他错愕了一小会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狗咬了,心里又气恼又愤恨,也不再顾忌大祁皇帝的面子,扯着嗓子就吼叫痛骂起来,“小畜生咬人了,小畜生咬人了!要出人命啦!”

  狼狈落魄的样子,再不复先前的神气嚣张。

  然而就算他喊哑了嗓子,狮子狗都不肯松口,甚至他越叫嚣,狮子狗嘴上的力道就越紧,鲜血一路滴答,腥甜味刺激着小狗的味蕾,它野性的基因被唤醒,眼睛也透露着凶光,再也不复先前的乖顺可人。

  胖太孙被咬的没法了,只好狼狈地趴下,努力用手扯着小狗的身子,想要把小狗甩开;然而小狗虽然小,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它灵活地扭动身子,敏捷地躲开胖太孙的肉手,瞅准时机就换个位置狠狠咬上一口。

  南越的侍卫们着急忙慌地想要救他,然而不待他们有所行动,暗一的手下早就一对一控制了他们,他们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抽空去拯救别人了。

  不多时,胖太孙的腿上就遍布牙印,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双腿流落在地,胖太孙仓皇恐惧间,终于抛弃了所谓“太孙”的傲慢姿势,他手忙脚乱地跪下,对着狮子狗直磕头,“好狗狗,饶过我吧,求你饶过我。”

  他磕头磕得虔诚。

  然而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狮子狗看见刚刚还冲着主人嚣张的胖子匍匐在自己脚下,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萌生,它帮主人处理了大麻烦耶!它真是主人的好狗狗!

  小狗狗很开心,它矜贵地抬起头,下垂的尾巴高高翘起,还左右打着圈,不断旋转,雀跃的心情遮挡不住。它友好地扯着胖太孙的衣角,将人拖到祁峟夏妍跟前。

  夏妍没见过狮子狗如此凶狠的一面,心里一时有些害怕,反应过来又衷心感叹这真是一条好狗狗。

  她友好地抚摸小狗狗顺滑的毛发,蹲下身子将小狗狗与胖太孙分隔开,轻手轻脚地将狮子狗抱起,心疼地探查狗狗身上的伤口。

  一番探查下来没发现重大伤口,祁峟夏妍同时松了口气。但原本干净水灵的狗狗身上,现在东一块西一块遍布斑驳的血团、乌青,夏妍心疼极了。

  祁峟立即安排身边伺候的人带狗狗回宫看太医。

  夏妍祁峟心疼狗狗的同时,胖太孙被小狗拖行了一路,伤口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血淋淋的,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南越来的侍卫们也在心疼自家主子。

  祁峟也不想真把小孩欺负狠了,就挥手招呼景王府的小厮们将胖太孙抬向府医处救治。

  景王府的府医医术精湛,别说是寻常外伤,就算是伤及身体根基的内伤,也能给人调养个七七八八。

  祁峟很是感慨了一番胖太孙的好福气。

  别人病急了只能乱投医,这人倒好,病急了有名医亲自出手调理。

  胖太孙到了府医处,府医仔细瞧看了他的伤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道:“小伤口,影响不大,虽然看上去吓人了点,但伤口都在表皮,没伤着筋骨,也就留几个疤的事。”

  胖太孙和胖太孙的一众侍卫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两百斤的小男孩终于把心收回了肚子里,没伤着筋骨+腿上有疤≈毫发无损。

  疤又没留在脸上,问题不大!

  再说他南越的男儿,身上没个一两处伤疤,都不好意思声称自己是勇士!

  伤疤是英雄的象征,他认了!

  这已经比他想象中瘸了腿折了腰的下场好太多了。

  胖太孙开心了,胖太孙精神回来了,胖太孙瞧着府医慢吞吞煎药写配方,心底的神气又上来了。

  “你个庸医,速度这么慢,是想害死我吗?”

  “耽误了我的病情,你赔得起吗?”

  众侍卫看见主子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直道糟糕,侍卫头子立马取了腰间的荷包,将沉甸甸的银袋子全部塞给府医,贴在府医耳畔道:“孩子还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府医摸了摸胡须,瞧也不瞧那银袋子一眼,只丢下了手中的药方子,道:“老朽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您家公子娇贵,老朽就不耽误他了,耽误了赔不起,诸位另请高明吧。”

  府医说走就走,一众侍卫并胖太孙傻了眼。

  不是,郎中怎么能丢下伤患兀自走了呢?

  郎中走了病人怎么办!

  也是着急焦虑地不得了,实在是没法子了,侍卫们架起胖太孙就准备回藩坊呼叫御医,然而太孙实在是太胖了,两百来斤的体格子,两个人扛着走实在艰难,四个人抬着,方便是方便了,但又有损太孙殿下的威严。

  侍卫头子一合计,太孙爱面子,威严比较重要,再艰难也要扛着太孙走!

  一行人腿还没迈出院子,就被一个六七岁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带着一众嬷嬷侍女堵在门口。

  “我们景王府是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小女孩带着的嬷嬷各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武力值不俗的女人,南越来的侍卫们虽说犯不上害怕身锁内闱的女人,但也不好跟景王府的人正面硬刚。

  胖太孙的侍卫头子只得低三下气、好言好语地跟小女孩的掌事嬷嬷求情道,“嬷嬷,我家主子伤势严重,耽误不得,放我们走吧,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

  掌事嬷嬷煞有介事地瞧了眼胖太孙腿上的伤口,道,“这么严重的伤口,一看就是狗咬的,众所周知,只有疯狗才会咬人,被疯狗咬了的人,一般都没几天好活了。”

  “我看你们也别着急请郎中了,省点钱多扎几个纸人多烧几个金元宝祈福吧。”

  “驱驱邪、除除晦气,省的到了阴曹地府,还挨那恶狗的欺负。”

  胖太孙听见“没几天好活了”,脑子嗡地一荡,理智被燃烧,人也癫狂起来,他拖着血淋淋的腿,哀嚎挣扎,“我要让大祁皇帝给我陪葬!”

  景王府的小女孩连带一众嬷嬷顿时噤了声。

  这疯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诅咒皇帝可是大罪,诛九族的那种!

  寻常皇帝一辈子都不见得会诛人九族一次,他们陛下虽然年轻,登基尚未满一年,但却是实打实的‘九族消消乐’狂热爱好者啊!

  杜家人、杨家人、安家人,深埋地下一定寂寞如雪吧,若再添上南越王一家,四家人凑一块,正好可以打麻将!

  “我做鬼也不要放过你们大祁!”

  胖太孙还在哭嚎,声音里明显多了颤抖的小尾音,显然是害怕。

  “呜呜呜,我不要死。”

  到底是尚未成年的小孩,又被人众星捧月地养大,心理脆弱不说,抗压能力也不强,眼泪说来就来,立时就跟决堤了的水流似的,哗啦啦流下一长串,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小郡主没想到嬷嬷几句话就把人吓唬哭了,心里有点可怜他,但一想到这个坏人大清早带着人在家门口闹事,张嘴闭嘴就是“我们要住进景王府”、“景王府这么漂亮,一定是我的房子”,心里那一点点的小愧疚立马消失殆尽。

  这坏小孩要抢她的家!欺负她家的人!

  开玩笑,真当她们景王府没人了是吧。

  若不是祖母娘亲脾气不好,担心揍了南越王子影响恶劣,特意堵死了正门誓不见客,她也不至于憋屈那么久!

  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况下,她们都恨不得抄上板子狠狠揍上他们一顿……,要不是怕事情闹大,下了南越国王的面子,她母亲祖母能纵容这些小孩还难嚣张至今?

  如今陛下都不给他们脸了,她们景王府就再没顾虑了。

  该是时候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小郡主奶凶奶凶地挽起袖子,将头上佩戴的尖锐的发簪取下,连带叮咚作响的玉环一块交给奶嬷嬷,一切准备就绪,小郡主扎好马步,认真活动了拳头,目光殷勤地看着胖太孙,声音甜美,道:“我俩打一架,我赢了你就不会死。”

  胖太孙将信将疑地瞧着她,心里有些疑惑,但又不知道为何疑惑,他试探地比划自己和小女孩的体型,发现差别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大,一时间难以相信到了极点。

  他不敢置信地询问自己的侍卫,“我连她都打不赢了,我还有机会活?”

  小郡主奶声奶气地纠正他语言中的逻辑错误,“若是按照正常的生老病死来论,你打不赢我,确实离死不远了。”

  “但按照神话来论,我们大祁子民是神农氏的后人,神农氏的在天之灵会庇护每一个大祁子民健康、长寿、平安终老。”

  “你若是主动被我打败,我可以把独属于我的庇护转让于你。”

  小郡主的奶嬷嬷:……

  我家小姑娘真聪明可爱。

  南越国的随行侍卫:……

  这么简单的套路,不会真能把我家傻主子骗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堂堂太孙自愿挨揍,这……,说不过去啊,掉面啊!

  不知何时到来的王妃世子妃一行笑得欣慰:我家崽崽就是聪明,瞧瞧这逻辑,这思路。她都这么聪明了,还能这么心地善良,真是好孩子啊!

  南越王太孙挨她的揍,不亏!甚至赚大发了!

  虽然她们闺女自小习武,可女孩子娇弱,手上力气,那自然是没有的。

  若是让她们亲自出手,这胖太孙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南越王太孙瞧着死死将头低着的自家侍卫,又听着小女孩奶嬷嬷紧张地说着“郡主啊,小祖宗呦,神农氏的庇护怎么能轻易转让呢?你转让给他了,你怎么办。”

  “日后若是有个头疼咳嗽、发热风寒的,你可怎么熬啊!”

  这嬷嬷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他将小郡主的话信了大半。

  挨顿揍,换张保命符,划算!

  大祁百姓寿命长于南越百姓是不争的事实,指不定就是这神农氏在天有灵,恪尽职守的庇护每一个子民!

  不然喝着一样的水,吃着一样的粮,凭什么大祁百姓活得久、死的晚!

  其实真要细论影响平均寿命的因素,战争、传染病、徭役农役……,都是很大的影响因素。

  南越人死的早,最大的原因是南越全民皆兵,男人都不种地,成年后统统收编入军队,跟着长官当海盗劫匪去!钱、粮、布匹……,能抢来的就不值得自己人费心生产。

  打打杀杀的生活成了主流,人可不就是死的早、活不长。

  南越太孙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觉得有道理就越兴奋,他也顾不上小腿处的伤口都快冻成冰疙瘩了,只兴奋地凑到小郡主眼前,热情道:“快把你的庇护转交给我!我也要神农氏的庇护!”

  小郡主见胖男孩上钩,毫不留情地重重挥拳,左勾一下,右勾一下,只打的男孩鼻青脸肿,乌青的淤痕瞧上去触目惊心,却又因为两边对称的缘故,瞧上去分外喜人。

  小郡主满意地欣赏杰作,笑得开怀。

  太孙也笑了,打这么狠,比狗咬腿还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小女孩真把大祁人手一个的神农氏庇护转交给他了!

  他腿不痛了,神农氏显灵了,他死不了啦!

  开心心。

  小郡主笑了,冷脸嬷嬷们也跟着舒缓了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大公无私模样,各个都称得上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太孙笑了,南越国的侍卫们却笑不出来,他们太孙心甘情愿把脸凑上去给人打,这分明是把他们南越国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太孙是小孩子,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怕是,性命堪忧。

  小郡主心情极好地冲向一旁站着的景王妃和景王世子妃,很是软萌地浅笑,“娘亲、奶奶,邖儿今天厉不厉害!”

  王妃世子妃都很宠溺地笑笑,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好孩子”。

  小郡主被夸美了,心里头十分快活,她一扭头就瞧见站在一旁的夏妍太后,她跟太后不熟悉,只觉得太后是一个威严无比的年轻女人,还很反常地没穿宫装,穿着男人才能穿的官袍,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乖巧礼貌地行礼,“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夏妍矜持地让小姑娘免礼。

  她跟不熟悉的人,也很疏离。

  祁邖郡主和夏妍不熟悉,但是和祁峟熟悉极了。

  她欢快地张开双臂,开心地扑向祁峟,嘴里念叨着,“皇帝哥哥是特意来看望邖儿的吗?”

  “邖儿倍感荣幸!”

  祁峟是她的堂兄,是宠溺小孩的那种哥哥,即使祁峟时常面色冷淡、毫无表情,但他对弟弟妹妹们很有温情,逢年过节总会差人跟小孩们送礼物。

  虽然祁峟送礼的初心是为了笼络宗族,但是小孩们很买账!

  祁峟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是个温柔和蔼的好哥哥!虽然这个哥哥会凌迟大臣、会诛人九族、甚至恢复了炮烙、腰斩、五马分尸这样的酷刑;但在她们幼小的心中,哥哥就是好哥哥!

  祁邖扑在祁峟怀中,声音软糯,“哥哥,邖儿这次受了欺负没有一个人忍耐下来,邖儿狠狠报复了欺负我的坏人!”

  祁峟心里好笑,祁邖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把他随口一说的话牢牢记在心中,他心里感动,轻轻刮了下小孩的鼻子,低声道:“就该这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又不是自己的错,凭什么自己受委屈,反倒让坏人快活。”

  景王妃扶着儿媳妇的手,轻笑着看向两个孙辈,开口道:“邖儿哪里受了委屈,分明是门房们受了委屈。”

  祁邖反驳奶奶的话,“欺负我家的门房就是欺负我!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打人!对我家的人动手就是对我动手,就算他没成功,我也要揍他!”

  祁峟瞧着这爱憎分明的小姑娘,心里喜欢极了。他短时间内是没有立后娶妃、绵延子嗣的欲望。

  但是家有皇位,挑选、册立继承人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虽然大祁开国至今没有出过一届女帝,但是隔壁狄国有一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女啊!

  狄国曾经是那样贫穷的一个荒漠国家,但这些年在摄政王女的带领下,军事武力全面发展,甚至碾压大祁!

  这说明什么,说明掌权者是男是女不重要,有能力有手腕就行。

  再说他祁峟的继承人甚至都不会在自己的血脉后代中选了,那继承人是男是女,还重要吗?

  不重要!

  甚至继承人身上有没有流淌他祁家的血都不重要。

  没有谁家的江山是能延续千年、万年的,但是优秀的掌权者,即使不能给人民带来幸福,也不会凭空给人民增加苦难。

  这就够了。

  景王妃和景王世子妃都是操持家务的好手,名下庄子、田产都打理地井井有条,每年都有大额进账。婆媳俩又都是心肠极好的人,每年冬季都会去地方施粥,接济贫穷百姓。

  近些年景王妃老了,不再有精力出远门了,施粥的担子都落在世子妃一人肩上,虽然苦些,累些,倒也坚持了这么几年,算是延续了这优良的传承。

  夏妍因为京城施粥的事情烦心,能向景王妃、景王世子妃取经学习,自然是极好的。

  夏妍在祁峟的暗示下,跟着王妃世子妃们进了内院赏花。

  一边赏花一边聊天,也算是收获颇多。

  她暗暗想着,南越国的三位王子王孙,大概率会下场悲催,不然祁峟也不至于遣散她们这些女眷离开。

  但祁峟遣散了她们,却留下了祁邖这个小姑娘,实在是让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