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国君,在大祁立国前昔,一直是自称“皇帝”的;南越曾经与中原王朝“大魏”二分天下,两国划江而治,南越的军事、经济、教育一度兴盛于大魏。

  但彼时,大魏的王朝统治已经走到了末期,土地割据的危害无限度放大,阶级矛盾已然到了完全不可调节的地步。南越则是立国之初,僵化的阶级统治被打破、新兴的力量掌握大权,世家藏匿侵吞的大片私有土地被均分给了无地少地的农民,人民的生产积极性前所未有的提高。

  穷途末路的魏朝争斗不过南越 ,大魏皇帝被迫与南越皇帝结为兄弟,南越皇帝为兄,大魏皇帝为弟。

  这是一段屈辱的历史,但这段屈辱仅存在于史书。

  大魏的人民不知道统治者的软弱与卑微。

  吃不上饭的底层人民哪里会有闲心去忧虑上层统治者的政治搏斗。

  后来大祁立国,太|祖皇帝以新生国家的名义,收回了所有的地主土地、解放了所有被藏匿、瞒报的佃农、庄户。

  大魏的土地按人头收税,藏农万户的地主只需花上那么一两笔小钱上下打点,就能够将万人的税收缩减至千人的份额……

  钱、粮都完全聚集在地主的手中。

  皇帝穷、国库空、佃农亦苦。

  大祁重新丈量土地、划分土地,改征土地税,土地按亩收税。土地在农民手中,户部就有税可收。可近些年来,皇室宗亲、僧侣、官僚秀才……,免税的人群范围愈发庞大,能够征税的土地愈发稀少。

  大祁王朝的国家财政隐隐有崩溃的征兆。

  但是,祁峟眼神一转,心底蓦然想到一个事实,大祁在走向腐朽没落、南越呢,南越早已经萧条很多年了。

  南越的国家经济靠对外掠夺、征战维持,南越国王每年都要大规模的清剿海外商队、海上强盗,只有不断地吸纳外部资产,南越国才能有足够的财富支持一个国家的日常开销。

  祁峟不由得冷笑一声,呵,南越对海上商队的无理由抢掠收缴,早就使南越进了海上贸易的黑名单。如果不是南越的地理位置实在特殊、海岸线绵延弯长的同时、是经略祁国、狄国的最佳停泊港口,那么也不会有一个又一个商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前仆后继的闯入南越国领海。

  狄族虽盘踞在大陆腹地,聚海遥远,但狄族上下对海外产品无比重视、无比喜欢,那晶亮耀眼的宝石、各色各味的香料、流光溢彩的象牙木雕、肥美咸香的小鱼干……

  海外产品对狄族人民有致命的诱惑力。

  偏偏南越国是个强盗,他自己零元购海外产品就算了,他还要拉着大祁撑腰。

  大祁历朝皇帝也是愚蠢善良的,南越国指缝里随便漏点特产、随便进贡点香料、宝石,大祁皇帝就举国之力保护南越、心甘情愿地分担南越国吸引来的全世界的火力。

  狄族摄政王女是个心思赤诚的,眼里只有国家利益的那种,她当然知道祁朝勾搭、保护南越,与南越狼狈为奸,有巩固边防、维护南方国门安全的用意。

  任是哪个国家四面环敌,哪个国家都不敢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狄族摄政王女觉得,就算大祁的边防压力很大,也不该姑息养奸,纵容南越在海上胡作非为。况且她也明确知道,大祁在南面是有驻扎军队的。

  摄政王女百思不得其解,祁朝你怎么回事,你明明不信任南越国的忠心、也不相信南越国的实力。你在南越的驻军明显为着两个目的,其一:及时扑灭南越的叛变;其二:其实出兵、帮助南越平定国内、国外的暴|乱。

  狄族摄政王女默默感慨:大祁你不要太爱了,南越国奸诈,不值得你的宠爱,若是你把大军集结在北方,与我狄族进行生死决战,那我狄族勇士的赫赫军功,岂不是更加耀眼!

  祁峟不知道狄族摄政王女的苦心算计,但他也对南越产生了浓重的不满。

  南越被太宗皇帝剥夺了帝号、割走了安南、溪南后,早就不是能独据一方的强国大国了,南越国王能保留王号、国号,已经是太宗皇帝开恩。

  这样一个弹丸小国,天天整“老子天下第一”那套,简直谁看谁不爽。

  南越要只是单纯的狂妄自大那便算了,偏偏南越还没有臣服的自觉,渐天惦记溪安、安南那两块旧地。

  趁着安南反叛,盛靳大军尚未入驻溪南的时候,南越国王示意手下士兵武夫进入安南抢粮、抢人,制造恐慌,安南能忍一时,也未必能忍一世!

  安南将领能默认、允许盛靳大军进入溪南,足以说明安南对南越的忌惮、不满。

  安南这意思,摆明了说就是—大祁的皇帝在不当人、大祁的统治在怎么腐朽落魄,它安南宁愿自立门户,也绝不愿回归南越的怀抱。

  南越对安南五十余年的统治恩情?

  呵呵,经历过这五十余年的南越人早就死绝了,便是这些人活着,有的选的情况下,也没几个人想被南越统治。

  南越皇族对百姓的盘剥过于残忍,税收一年一变,过分时恨不得十之税七,这有几个庄稼人受得了。

  偏偏安南平原,处处是庄稼地、到处是庄稼人。

  安南将领看不上大祁,但这不代表他们能接受南越,尤其还是臣服于大祁的南越。

  窗外明月高悬,银色清辉皎洁烂漫。

  祁峟连着好几天准时上朝,可把崔海河、何玉琢等人高兴个不轻。

  瞧瞧他们陛下,到底是个英明君主,便是偶尔小孩子心境发作,又是罢朝、又是出宫,大体也不会耽误了正事。

  南越国王带着十多车特产到了京城。

  一应子女王后再大祁朝臣的瞩目下缓缓进入勤政殿,向祁峟献上最诚挚最真心的问候。

  “祝大祁皇帝陛下圣躬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应公主王子同时行礼,锦绣衣服上坠着的铃铛轻轻摇晃,声音悦耳动听。

  祁峟觉着这声音有趣,年轻的异族美人也很漂亮,紧绷的表情舒缓了些许,看上去不再那么冰凉无情。

  “王弟不必多礼。”

  祁峟心情愉悦地开口,亲切地呼唤四十余岁的南越国王为“王弟。”

  老国王脸色瞬间一黑,连带着王后公主们的神色都尴尬了起来,祁峟却只作不觉,继续道:“辛苦王弟王妹大冬天的走一趟,这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王弟王妹还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前来看望朕,朕感动无比。”

  祁峟假惺惺地示好,屁股都不带动一下,稳稳地坐在轮椅上,也不给辛苦赶来的南越皇族赐座。

  只让他们和一众大臣一起站着,一视同仁,毫无优待。

  “陛下客气了。”

  南越国王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笑得脸都僵了,都换不来一句赐座,他隐晦地瞥了眼祁峟身边的随侍太监,心里一阵无语。

  这御前伺候的人也忒没眼力劲,都不知道提醒陛下给他这个国王赐座上茶吗?

  南越国王连瞟了小柚子好几眼,瞟完小柚子又去瞟小柚子的小徒弟,目光来回在龙椅附近打转。

  祁峟被他赤裸裸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眼神瞧得心里直发毛,这国王什么东西!无诏入京,还想到他的龙椅上坐坐吗?

  可笑。

  南越国一众皇亲国戚站在勤政殿中央,接受大祁官员的目光洗礼,祁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

  崔海河等礼部官员亦没有认识到失礼所在。

  他们若是知道南越国王单纯只是想坐下休息一番,心里只会嗤笑:呵呵,大祁的勤政殿,只有皇帝和凯旋归朝的大将军有资格落座,别说你只是小小附属国的国王,就是盛靳大将军胜利还朝,也不过能享受一月有余的金銮殿赐座。

  就算是大祁皇太子、皇太孙,也没得在勤政殿落座的福气!

  你一个无诏入京、不安好心的小国国王,还妄想和皇帝陛下一个待遇?做梦。

  大祁的君臣界限算不上泾渭分明,比不上前朝大魏严苛,上朝时皇帝坐着大臣跪着,也比不上狄族松散,君臣一堂,不论官职军衔,都乐乐呵呵地坐着。

  大祁有大祁的礼仪规矩,祁峟和众大臣暂时都很满意这个规矩。

  南越国王绝望地站在朝堂上,紧等慢等等不到一把椅子,心里逐渐绝望、麻木,气愤涌上他的头脑。

  但他到底当了十多年的王,耐力和心性比之一般人,都要强上个不少。

  他到底是压住了火气,只心里默默记下了大祁皇帝的实力和不屑,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血洗今日的耻辱,他做不到、他还有儿子、孙子,愚公移山尚可成功,他的大仇必定能报!

  祁峟不知道南越国王九曲十八褶的花花肠子,只让大太监小柚子一字一字地念南越国王送来的贡品名录,每念一声,就有一个个精致华美的漂亮宝贝被衣袂飘摇、美艳无双的南越侍女端到祁峟面前。

  祁峟满意地欣赏这些宝贝,瞧瞧这缂丝、这拧花、这雕工,看看这画技、这笔锋、这刀工,真不愧是南越皇族世代传承的稀世珍宝。

  祁峟毫不客气地收下礼物,他心情一时雀跃,就让南越侍女端着宝贝,围绕金銮殿走圈,祁峟立誓让他的每一个好大臣都近距离瞧瞧这些宝贝!

  皇帝在兴头上,大臣们也不好泼冷水,再说这珍宝实在稀罕,大家也都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南越皇族站在大殿中央,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尴尬。

  南越王后干巴巴地开口解围,道:“稀薄小礼,不成敬意,陛下喜欢就好。”

  祁峟心里本就警觉,他是少年天子,不是无知小儿,他当然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但,他即使不帮南越国王办事,他也合该享受这些东西。祁峟随手从侍女手中的托盘上取出一只粉水晶琉璃盏,晶莹剔透的粉色茶盏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鸟、蓬松华丽的尾羽根根分明,祁峟喜欢得不得了。

  当即就把全套茶具交给小柚子,让小柚子给他安排上。

  本来他只是单纯为得到一套漂亮的茶具欢喜,却不小心瞧见了茶盏底部的刻字,“魏皇十年造”。

  魏皇十年,模棱两可的数据,祁峟大致回忆了下,这小东西应该是魏朝太|祖或太宗时代、宫廷造办处倾力打造的珍品。

  魏朝皇帝命数诡谲,在位超过十年的皇帝不超过三个,而一旦迈过十年这个坎,魏朝的皇帝最次也能有四十年的亲政岁月。

  至于为什么祁峟只考虑太|祖和太宗皇帝,原因也简单,魏朝第三位执政超过十年的皇帝是魏朝亡国之君,那个亡国之君审美奇葩,他只喜欢花里胡哨、富贵异常的金银珊瑚器。

  陶瓷?琉璃?琥珀?

  国库哪来的钱打造这些丑玩意,有这闲钱多打造几个金摆件它不香吗?

  祁朝灭亡了魏朝,但祁峟对魏朝的行宫、珍宝都分外有好感,魏朝的皇帝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艺术大家,魏朝亡了。魏朝宗室皇族死的死跑的跑,魏廷的宝贝合该是他家的。

  结果,现在,南越就拿着魏朝的宝贝来供奉他?

  祁峟感到肉疼。

  南越的特产呢?海盐呢?直接送他百十来吨海盐多好,他很需要!

  他知道南越盛产美女,但美女有什么用,既不能长久的欣赏观看,也不好变现换钱,更不好随意赏赐……

  简直处处鸡肋。

  南越国王也不清楚祁峟脑子里的花花肠子,只觉得这个声名昏聩的小皇帝喜欢这些贡品,那小皇帝对他的亲近信任大概率能迅猛增长。

  也算是舍得了孩子套到了狼,不亏,不亏。

  只要小皇帝信任他,让他去安南剿匪,让他们南越的军队开进安南,也不消完全掌握安南,只消从安南狠狠捞上一笔快钱,他们南越就又能撑上三五年了。

  嗨,南越国王瞧了眼张扬恣睢、冷漠嗜血的大祁皇帝,心里直道同人不同命,瞧瞧他,再瞧瞧祁峟,他俩哪个不是天生皇帝命。

  从正宫娘娘肚子里爬出来,又是老大,稳稳地加封储君,又稳稳地登上帝位。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般顺利。

  可两人又有很大的区别,祁峟是祁朝的皇帝,祁朝再怎么败落,再怎么受制于狄国,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祁朝皇帝的小日子就是比他这南越国君的小日子好!

  至少不用每年写臣表!

  要是这个大祁皇帝在洒脱点,把割地赔钱只当是维护统治的手段,那这个大祁皇帝的一生简直是顺风顺水、毫无忧愁。

  南越国王不知为何想到了祁峟的父亲,大祁王朝的哀帝陛下,他与哀帝年岁相仿,又有共同的担忧,很是志趣相投。

  若是哀帝活着,他又何苦亲临大祁京都,他也没想干什么,无非是想名正言顺地去安南搜刮点钱,哀帝一定不会拒绝他这个“王弟”的小小请求。

  至于新帝,南越王隐晦地睨了眼祁峟,少年人身姿端方,神态俊朗,腰间别着寸把长的匕首。因为两人不熟的缘故,新帝大概率会拒绝他合理的请求。

  那少年皇帝对腰间悬挂的匕首极其珍爱,有意无意地就去抚摸把手上漂亮的宝石。

  那应该是颗黄橙橙的琥珀,南越国王眼神极好,一眼就看清了琥珀内部被完美封存的硕大的蚂蚁。

  根根触须分明,又黑又亮,看起来既壮实又漂亮。

  南越国王下意识地瞧了眼身后紧紧跟着的王太孙,他觉得他家的宝贝孙儿应该也会喜欢这东西。

  正好,他今年进贡了这么多宝贝,心里痛的直滴血。祁峟这个皇帝小儿凭什么无忧无虑乐乐呵呵的只管收礼。

  他不服气。

  祁峟也该给他家儿孙回礼!

  他将小太孙自身后牵到跟前,拽着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半屈膝跪下,“陛下,我南越王太子王太孙均以确立,但年轻人缺乏服众的威压,我特意带着儿子孙子前来,请求大祁皇帝陛下给予册封!”

  小男孩稀里糊涂地跪下,还没想好究竟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就被他祖父的话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父皇明明是众望所归的太子殿下!

  他明明是板上钉钉的太孙殿下!

  他们哪里用的上杂七杂八的人册封!

  虽然他年纪小,可所有人,奶奶、父亲、母亲、姑姑、舅舅……,所有人都说他将是未来的王上,他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小孩!

  只有别人跪他的份,没有他跪别人的份。

  他都没给父亲爷爷跪过呢,凭什么给这个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的人下跪!

  南越王太孙有点不服气。

  崔海河气恼地要死,陛下不计较你们无诏进京就不错了,怎么着,你们还得寸进尺,想让陛下为你们加恩册封?

  你们知道名正言顺地册封国之嗣子,需要花费多少金钱人力吗?

  还一封封俩,仪式齐全地完成俩册封大典,就南越进贡的这点小东西,再多上两倍、三倍都不够塞牙缝用的。

  不行,他不能同意。

  多大的脸啊,想让陛下加恩。

  这哪里是加恩,这分明是陷阱、是打秋风!

  这南越王室来的也突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一家惹了众怒,南越民众容不下他们,他们不得已顶风冒雪来大祁寻求庇护,皇帝再稀里糊涂地把他们的后人册封为王太子、王太孙……

  那岂不是,公然与南越百姓作对?

  将南越百姓和大祁南疆军民架在火上铐?

  这老东西不要脸,他家陛下可是要名垂青史的!

  崔海河看着祁峟自听到“加恩”后就一直铁青的脸,心道他家陛下真是个聪明的。

  既然君主不愿意如此行事,那他这个作臣子的,一定、必须要帮陛下这个忙!

  替陛下分忧解难,是他的职责所在。

  崔海河这样想着,他清了清嗓子,昂首阔步地出列,瞧了眼胖胖的王太孙,十来岁的小孩憨傻嚣张,又瞧了瞧王太子,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羸弱而病瘦,眼底乌青严重,头发也稀疏而少,光泽不好,怎么看怎么肾虚。

  崔海河心里一时骄傲,果然如他家陛下这么生来精致端庄、贵气知礼的小孩,就是少而珍稀!

  崔海河恭敬地向南越国王,南越王太子王太孙点头见礼,随后从容回头,更加恭敬地朝祁峟遥遥一拜,不疾不徐道:“陛下,异嗣更储是国之大事,先帝曾经亲封南越王嫡长子为南越王太子。”

  “虽然论及外政内交,先帝多有不妥,可是嫡长子继承制,无半点不妥。”

  祁峟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错,嫡长子继承制定然是极好的。

  稳定的传承家业就是最妥当的,他的皇位是这么来的,甚至于他的第一批死忠也是嫡长子继承制的死忠。

  他没有端起碗吃饭,吃完饭砸碗的道理,他很是自觉地拥护嫡长子继承制。

  况且南越国先太子,聪慧明理,温和懂事,是个极聪明极智慧的,南越国先王后,也就是先太子的母亲,是个能征善战、武力值拉满的女人。

  南越国抢劫外国商船、屠杀外国商人的恶事做多了,被人从海上追杀到皇宫大门,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南越王先王后极其兄长父辈,斩杀了大量妄图杀入皇宫,改叫日月换新天的所谓“流寇”。

  可以说,若不是先王后一家的大力支持,南越国皇族早就改姓异氏了。

  祁峟是个脑子清醒的,他实在不理解南越国国王的脑回路。

  偏爱聪明会撒娇的宠妃幼子是人之常情,可偏爱到将结发嫡妻赶下后位、将嫡长子圈禁,立宠妃为后,立宠妃之子孙为嗣君,这也太……

  神志不清了。

  祁峟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间坠着的琥珀匕首,心里一时怅惘,这把漂亮的匕首还是他亲爱的大舅舅赠予他的生辰礼物呢。

  他大舅舅是他娘亲唯一的同胞兄长,对他这个小外甥那是一个有求必应的好。

  他小时候喜欢蜜蜂、喜欢蜻蜓、喜欢翻飞的蝴蝶、成群结队的蚂蚁……

  他大舅舅就给了他捕获了一大瓶色彩各异的蝴蝶,放在透明玻璃内,供他欣赏。为了给他摘蜂窝,他大舅舅甚至被蜜蜂蛰了好几下,幸亏是无毒的蜜蜂,不然他大舅舅可能就当场暴毙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舅舅早已死在卫国戍边的北疆,可当他回忆起儿时旧事时,心里满满是甜蜜和幸福。

  他舅舅母后的爱,远比他父皇祖母的实际的多。

  祁峟知道自己的舅舅只是空有报国热情,军事指挥能力普通,身体素质强大,但也不够灵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将领。

  但这不影响他喜欢他大舅舅。

  他的大舅舅只是个普通人,可南越王先太子的大舅舅,于南越皇族,可是有再造恩情的。

  祁峟不理解他怎会坐视妹妹外甥被人欺负,却半点怨气也无的。

  祁峟眯着眼睛,环视南越王的一大家子。

  南越王身旁站着的女人风华正茂、正值青春,远远瞧上去,比南越王年轻不少。

  人群最前方的瘦弱的青年男子紧紧牵着他那满脸桀骜不驯的大胖儿子,表情极为忍耐克制。

  祁峟懒得想他是在忍耐自己的吆五喝六,还是在忍耐儿子的嚣张作死,总归这都不算事。

  祁峟瞧了半天,都没瞧见南越王先太子的身影,据说那个温润如玉、一团和气,与他父皇关系匪浅的南越王嫡长子曾力保他祁峟的皇太子之位。

  虽然没成功,祁峟倒霉地经历了二废二立的痛苦日子。

  但他记得人家的恩情。

  于是祁峟缓缓开口,避开南越王所谓“加恩”的话题,只幽幽道:“王弟,大侄子近来可好?”

  “大侄子?”

  南越王故作不知。

  年轻的南越王后紧张地绞紧了手帕。

  “阿森。”

  祁峟唇角上扬,轻轻吐出了先太子的乳名。

  祁峟其实一直都是最受先皇宠爱的孩子,但先皇的宠爱总是夹杂着忌惮、愧疚、嫉妒……等各式各样的莫名神情。

  祁峟与他的父皇关系极差,甚至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可两人到底亲近过,祁峟记得他父皇念叨过“阿森”的名字,让他好好对待“阿森”,阿森的舅舅母亲都是南越的大英雄,阿森会是帮助他守护南疆的最尖锐的利剑……

  “阿森”这名字一出来,南越现任王后就没由来的腿软,她悄悄攥紧了南越王的手,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镇定下来,不至于当众出丑。

  “阿森”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孩子!就仗着第一个爬出娘胎,成了金尊玉贵的南越王太子,他凭什么!

  他的母亲粗鄙不知宫廷礼节,他的舅舅外祖功高盖主渐天拿军功绑架大王,他身上流淌着劣等平民的血,他怎么可以生来就是王太子!

  南越王后的嫉妒、紧张,自然是瞒不过祁峟的眼睛。

  他祁峟是什么人,从小没了娘亲,祖母、庶母、真心爱护关心他的人有,虚情假意讨好他的人亦有;安分办事只求问心无愧地官员他见过,为了权势、金钱一步步向上攀爬的人他亦见过。

  他从小在人堆中长大,他最是清楚人的一应情绪。

  羡慕、嫉妒、恨、讨厌、惊艳、爱慕、喜欢、讨好……

  他见太多了。

  “阿森呢?”

  祁峟再次开口,“王弟携带全家入京,怎么独独漏了阿森太子。”

  南越国王不想说话。

  国王的胖孙子明显着急了,他用他胖胖的手肘戳了戳他亲爱的爷爷,想让他爷爷告诉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年轻男子,他爹爹才是太子!

  那个什么阿森,不过是阶下囚。

  但他的爷爷到底让他失望了。

  他爷爷理了理思绪,只道:“阿森是个福薄的,先帝将宝印宝册交给他,他无福消受,早早就下了地府,和他短命的娘亲舅舅一家团聚。”

  祁峟蓦然,南越国王甚至不愿意承认阿森是和他家的列祖列宗团聚,他心里得是多恨阿森和阿森的母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