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吟脆弱的脖子被来回摧残, 对窒息感快麻木了,她无力地蹬了蹬小短腿:“我说张爷爷,你又不杀它,又不让我出去, 难道要我老死在这陪你化作石雕吗?”

  “不是我不想杀, 是现在的我做不到, 那剑阵不是谁都能破的,却被个金丹巅峰的魔头撕了,”张继闻顿了顿,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丢脸丢大发了。”

  小秋吟落地:“那剑阵很厉害?”

  “岂止是厉害, 你师尊都使不出来,我们宗一脉相承的剑法, 能用的修士寥寥无几。”张继闻精神了, “那可是玄灵的根基,天下最强的盾, 山海剑阵,是其中‘山’的一部分。”

  旁观的秋吟蹙眉, 张继闻明明就是山海剑阵的鼻祖,现在却装起玄灵宗的弟子, 那又何必透露“姓张”和“爱收集宝剑”两个明显的特点。

  小秋吟:“和太清宗的长华剑法差不多?”

  张继闻嗤笑, 小秋吟从他嘴里听出剑修的傲慢:“长华剑法的确也是根基, 但和山海剑阵无可比,你用南恨玉的剑来比才行。”

  这回小秋吟想都没想:“那肯定是我师尊更厉害。”

  张继闻似乎想和剑仙的徒弟好好聊聊, 来场第一人间的切磋, 但和娃娃较劲实在跌面,他只好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让小秋吟想到百宝集街边的拨浪鼓,很有意思,她很喜欢。

  但这个不响的破布拨浪鼓就不太招人喜欢了。

  “你别告诉我咱们就在这干耗着。”小秋吟打量他,“我对你的难言之隐没兴趣,但我想如果你不能杀它而后快,它很快会不再顾及你,进了寺院把你我一锅端了。”

  “这不是普通的寺庙,以前很有名。”张继闻拍拍衣服,起身示意,“走吧,进去看看。”

  小秋吟皱眉,寺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院中的井已经干涸,老树光秃,有怪叫的乌鸦偶尔飞来栖息,秋风扫落叶,匾额半歪提着“菩提寺”三字,结着蛛网,随处可见厚厚的积灰,像将整座寺庙笼进一层灰蒙蒙的雾中。

  张继闻已经进门,小秋吟不知他闹什么幺蛾子,还是跟上:“天海阁不是很有钱吗,灵气打扫一遍只是弹指间的事吧。”

  “万物有灵,破败也是天地生灵走向凋谢的意思。”

  寺庙里没有光,张继闻就像一个高大的影子巨人,说话都裹着灰尘与干冷,小秋吟透过他的肩膀看到殿中脑袋歪了一半的菩萨。

  小秋吟直言:“拜佛还是拜鬼?”

  “都不是,拜个心安。”张继闻说,“这里原来很繁盛,比天海阁还早百千年,和凡间的灵验寺庙无不同,菩萨能给前来祈福的有缘人以保佑与祝福……

  其实就是天地万物降灵的祝福,只是找个媒介,你听过见过的大能说不定以前还来过。”

  “修仙还信这个?”

  张继闻厚重的声音有些阴森的飘渺:“仙只是会御灵的人。”

  这句太轻,小秋吟没听清。

  “那怎么破成这样?”小秋吟和金铜灵身的菩萨对上眼,“像被匪帮洗劫一空了。”

  “谁知道,百年前荒废了,天海阁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毕竟这庙岁数比他们祖仙都大,以前什么人来过,又许下过什么愿,他们都不得而知。”张继闻说,“也许我们可以找找看。”

  小秋吟挑眉:“这么大块宝地,天海阁早就挖尽了吧。”

  “旁观者清,他们什么都想要,所以什么都找不到。”张继闻沉声,“我们也是。不过没办法,以我现在负伤的状态,正面出去危险太大,找找有没有通向他处的通道或者别的东西。”

  “我只看见大水冲过都洗不干净的灰。”小秋吟嫌弃道,“分开行动吧,快点。”

  一北一南,小秋吟在满当当的经书中一无所获,实不相瞒,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秋吟来了兴致低头仔细瞧……事实证明这么多年她始终如一,大号的秋吟也没看懂。

  秋吟若无其事地起身:“啧。”

  小秋吟面无表情地把书扔回去:“写得什么玩意。”

  秋吟赞同地点点头。

  小秋吟提剑回到殿中,张继闻那边还没找完,她便看向歪脖子的高大菩萨,那双金铜铺开、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歪着垂下,无辈无喜地看着她。

  她呲牙:“你瞅什么瞅。”

  她三俩下跳上供桌,翻了翻腐烂的仙果,绕着香灰走了一圈,弄成小花脸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她深觉这姓张的老头在唬她。

  折腾半天,小秋吟实在有些累,张继闻迟迟不回来,她便席地而坐,坐在菩萨脚边,不客气地往后一靠,把菩萨当街边腰板硬的大树休息。

  悲风剑握在手里,她有些困了。

  “咚”。

  细微的声音像从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和悲风剑灵说话时很像,小秋吟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而且是俯视自己,她突然一阵恶寒,慢慢抬起头,没看见菩萨那双瘆人的眼睛,舒了一口气。

  但有悲风剑絮絮叨叨的尖啸在前,小秋吟不敢懈怠,方才声音像从后背传来,她的手向后摸上冰冷冷的佛像铜身,感觉有什么从手中一瞬而过,差点划破她的手。

  小秋吟一把抓住,是一根竹做的求签,写着秀丽的四个字。

  “母子平安”。

  秋吟认识这字。

  她在仙人画中境见过,沈灼兰环着平阳公主,在风筝上写字,这是沈灼兰的笔迹。

  魔族的公主来仙界集市中的寺庙求母子平安签?

  这也太扯淡了。

  也不对,沈灼兰下凡给仁启皇帝当过宠妃,还生了一个孩子。再说她经历的扯淡事还少吗?

  “有什么发现?”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另一端传来,小秋吟下意识将竹签藏进芥子。

  她嫌弃地跳下供台:“再不来我就睡着了,什么也没有。”

  “巧了,我也是。”张继闻拿着木鱼敲了敲,“只找到这些和尚才能用的东西。”

  “我那都是些经书,一个字我都看不下去。”小秋吟挑衅道,“按你说的做了,结果什么也没有,现在我们怎么办,等死?”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张继闻笑,“像个小刺猬,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太防备我了。”

  小秋吟抿了抿唇,不想回答,小狐狸眼在阴暗的寺庙找到了归处般,冷而疏离。

  “你的脸色很不好。”张继闻说,“以我浅薄的阅历来看,很像跨境后的走火入魔。”

  小秋吟表情一变。

  张继闻继续:“你的年龄不大,但已筑基,想必在太清宗也是被捧着的天才,不过还是跨得太快,不稳。

  但南恨玉既然放你出来玩,说明你有时能控制住,没被她发现。”

  “要开始说教了吗?”

  张继闻不在乎小秋吟的针锋相对:“办法倒是有,走火入魔可以用本命剑疏导,但显然你这把剑行不通。”

  小姑娘还不能藏事,神情一瞬间的怪异被张继闻看在眼里,他了然:“问题就出在你的本命剑上?”

  小秋吟唇抿得更紧,有些虚张声势:“屁。”

  “看来是了。”张继闻说,“本命剑都是与剑主灵魂契合的伙伴,比你同出共进的师兄弟们更值得信赖,怎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他无奈似的说:“你不说,就真没办法了。”

  大概从筑基到现在一直无人能诉的恐惧与委屈找到突破口,小秋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喉咙动了动,有些艰难地说:“……声音。”

  “什么?”张继闻的眼神一变。

  “声音。”小秋吟低着头说,“拿到剑时……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秋吟侧头,诧异地看向小不点的自己,以小不点的警惕心,不可能告诉可疑的张继闻悲风剑的事。

  “哦?”张继闻感兴趣地问,“什么声音?”

  “我也说不清楚,像鸟类的尖啸声,很刺耳,我只听见一次,再之后无论怎么问它都不说话了。”

  小秋吟犹豫半天,在看到张继闻随意的站姿后放松些许,她不确定地说,“有点像语气词,它好像说的是……‘噔’。”

  旁观的秋吟了然,悲风剑灵说的是“跑”,小不点根本不知道它说了什么。她是看出张继闻对悲风剑、对菩提寺以及对她的奇怪之处。

  张继闻救她绝非偶然,她在利用这点反诈张继闻。

  “噔。”张继闻跟着念了一遍,顿悟,“应该是‘灯’。”

  果然。

  小秋吟懵了,将信将疑:“灯?”

  “对。”张继闻指了指庙外,“百宝集的重头戏,灯会。你的剑可能感受到什么,在给你传达消息。”

  “指那个会化雾的魔头?”小秋吟惊讶道,“所以破局的关键是在灯会的灯里!”

  “看来我们反而和真正的线索背道而驰了。”张继闻沉吟片刻,“我决定冲回灯会那里,你一个人不安全,和我一起走。”

  “……你也太自说自话了吧。”小秋吟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此时的她的确需要张继闻的暂时保护,“我们怎么出去。”

  “菩提寺有阵法。”张继闻一顿,“我能破着试试,直接走。”

  与刚才相似的法阵亮起,只是转守为攻,小秋吟被剑光震地后退几步,就见进门教她“万物有灵”的张继闻命着剑阵猛地落在脆弱的墙壁上,激起菩提寺埋藏的老旧阵法,很快攻破,碎石乱飞,烟尘散开,如云如雾,让人睁不开眼。

  小姑娘小小的身板被烟尘淹了。

  张继闻率先跨出,竖着剑巡视一圈,街道乱得可怕,不只一个魔,像捅了耗子窝,和修士们混战成一团。

  不过修为都不高,和化雾的主力没法比,那魔头不知跑到哪里,并不在此处。

  他暂时放下心,向身后伸手:“不在,出来吧。”

  小秋吟的手犹豫着,最后在张继闻的催促中虚弱地搭上,结果正被绕过拐角的四尾狰发现,摇着尾巴攻过来,又甩碎一片高墙,撒下暴雪般的墙灰。

  张继闻不欲纠缠,烟尘中一把拉出小秋吟,然后抽出宝剑御在她脚下,向灯会方飞去。

  秋吟站在破开的洞口处,耳边充斥着混乱的喊叫与剑声,她见晚间的灯火照进,覆在菩萨空洞的金铜眼上,诡异而又悲悯,乍一看像对着小秋吟离开的方向。

  她看见了,趁乱之中,从小不点手中飞出的飞书,在烟尘的掩护下,低伏着向反方向的天际飞去。

  上面是用血写的:“秋,救,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