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吟被雾化的魔头掐着脖子, 费力地睁开眼,灯火和人群就像被洪水冲散的虫蚁,四散着“颠沛流离”,她喘不上气, 死死扒着魔头的手, 却穿过雾扑了个空。

  秋吟静立在四散的人群中, 皱眉看着高棚上的一魔一人,那魔她认识,她初次下凡襄国,那个欲夺平阳和仙人画的首任泥鳅精, 原是沈静竹的手下, 被她灰飞烟灭了。

  这么看他们还是老相识。

  天海阁驻守的弟子连忙赶到,配合着走阵出剑, 但能堂而皇之入仙人集市的魔头显然能耐不一般, 毕竟能达到元婴的修士万中择一,大能守在灵山与秘境居多, 都有自己的地盘,一条小辈们常来的集市, 够这魔头傲视群雄了。

  也有他宗弟子拔剑相助,但在老魔头面前实在不够看, 节节败退。飞书递到仙宗, 仙宗再派来支援, 都需要时间,小秋吟觉得以这狗的手劲, 她怕是等不来救援。

  “师妹!”冯子迈一眼看见小秋吟的红袄, 刚要起剑就被陈文昌拦下来,陈文昌瞪着那魔头:“她修为比你高都被抓, 你去送死吗!”

  “那也不能……”

  眼看着平日孤僻傲慢的小姑娘濒死似的挣扎,一众弟子们捂住伤,强忍着疼痛和胆怯,纷纷御剑而上,灵器剑光盛天,却被早有所觉的魔头无情扫到地上,再起不能。

  “呃……”小秋吟嗓子里堆着血,发出幼兽的哀鸣,下意识叫自己最依赖的人,“师尊……”

  “噌——”四方剑光乍起,成一规整的圆,瞬间将高棚围住。

  魔头察觉不对,冲下棚子,牵动方灯乱晃,结果被剑阵一瞬弹落,它不停挣扎,身上却如大山般沉重动弹不得,压得它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乱叫。

  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它死命拉着小秋吟当人质。

  脖子上要命的力道消失,小秋吟缓了缓,睁眼就见魔头瞪着乌漆麻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如雾的爪子勾住她的手腕,像要生扯下来。

  剑阵外传来男声:“别怕,它动不了你,不要激怒它,支援很快就……”

  小秋吟一把捡起悲风剑,狠狠扎向魔头的手,利刃一并穿过交叠的她的手臂,魔头痛呼地嘶吼,松开了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秋吟不顾流血不断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又补一剑,死死贯穿魔头的后背,将它钉死在地面,鲜血喷溅在她煞白的小脸,醒目得瘆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

  “……”离剑阵最近的人们一静。

  旁观的秋吟了然,怪不得当初慈宁宫偏殿,泥鳅精下手那么狠,那一剑恨不得把她心脏肠子都捅出来,原来是“一报还一报”的旧怨。

  魔头被彻底激怒,四肢融化成雾,瞬间不管不顾地扩散开来,剑阵动荡两下,剩下的弟子戒备着持剑。

  下一刻,剑阵出现裂纹,在碎裂的瞬间,一阵黑影出现,一把掳过状态不对的小秋吟,在穿梭的剑光中消失了。

  天旋地转后又是一路颠簸,小秋吟攥紧悲风剑,在突然跑出来的男人肩膀要吐不吐地呕了两声。

  “你可别吐。”男人似真似假地警告,“吐了我就把你扔路边。”

  “你……”小秋吟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胡茬上,不容置疑,“你敢。”

  男人:“……”

  他掂了掂小秋吟:“以我的火眼金睛来看,你这女娃娃来日必定不同凡响。”

  “用、用你放屁。”

  在小秋吟真吐前,男人带她停在一处破庙,把她对准草边:“请。”

  小秋吟虚弱地起身摆摆手:“不呕你身上没感觉。”

  “小王八蛋。”男人往破破烂烂的台阶上一坐,穿着一身破布条子,随风乱晃,穷酸出了匪气,他脸黄到发黑,被破布包了半张脸,一双眼睛还半睁不睁,盲人似的,让人想打发他点钱,“没事了就滚吧。”

  没有这破剑的尖啸哀鸣,小秋吟耳边反而清净不少:“你能杀了那魔头。”

  “所以?”男人说,“天海阁的长老后脚就能到,我就不丢人现眼了。”

  “你完全可以把我随便扔在一个地方。”小秋吟盯着他,“但你带我走了一路,有什么目的?”

  男人半瞎的眼睛特意看了眼荒败到连门都吹没的庙:“这地还不随便。我说我救了你,你这是要碰瓷?好不容易善心大发,碰到个没良心的。”

  悲风剑从她袖中探出锋利的剑尖,远超她那张精致小脸和年龄的杀意露出端倪,小秋吟面无表情起式:“哦。”

  “不是你这孩子。”男人卡壳,举手投降,“行行行,我的确对你……的剑比较感兴趣。”

  他无奈:“你又打不过我,为什么非要和我刀剑相向。”

  “正因为我打不过你,而且是远远打不过你,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小聪明都是自作聪明。”小秋吟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比起事后毫无所决地被杀,现在挑明显得我有骨气些,若是我师尊来替我报仇,也不丢她脸面。”

  “你倒是实诚。”男人完全没有和奶娃娃争个高下的意思,大马金刀地说,“你师尊谁,南恨玉?”

  小秋吟瞳孔一缩,握剑的手紧了紧:“你怎么……”

  “当然认识,她还不是剑仙的时候,来玄灵学习过几年,请教过我。”男人说,“不过我能教的不多,只是活得比别人老的一些经验,她的剑是自己杀出来的,有一说一,我常常被她的剑惊到,还被身为后辈的她压过好几招。”

  “不是等等,你谁啊!”

  “我姓张。”那男人说,“是个剑修,立志寻遍天下的好剑。”

  一路追来,旁观的秋吟低声:“张继闻。”

  她竟然和万剑归一的玄灵前掌门相识吗?

  小秋吟警惕地握住悲风剑:“你在打我本命剑的主意。”

  “别说的我像个小偷,你既然是南恨玉的弟子,剑肯定不差。”张继闻笑了,“拿来给我看看呗,就当你报我救你的恩,我别的不多,宝剑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用一把更好的剑和你换。”

  他别有深意地说:“而且你不是不喜欢这把剑吗?”

  “我不喜欢那也是我的东西,要杀要剐我说了算。”

  小秋吟呲牙,一扫对悲风又骂又砸的恶劣态度,护犊子地笼在怀里。

  再吵再烦……这也是师尊送给她的礼物。

  张继闻挑眉,不客气地手一招,悲风剑就脱离小秋吟的怀抱,毫不抵抗地飞向他,小秋吟愤怒地瞪着悲风剑,活像被背叛的仇视。

  秋吟啧了一声,难怪她被悲风剑捅的时候,更多是愤怒而不是震惊,怕不是身体的本能记忆了,这剑从一而终的狗。

  张继闻不顾小秋吟阴狠到要撕碎他的目光,大概哪怕小秋吟再惊才绝艳,不同反响,曾经的第一人也难对刚筑基的小朋友提起认同的警惕心。

  他不客气地观察起悲风剑,手摸过冰冷冷的剑身,一推注入灵力,却如穿过透明的空气,无法留存,他一顿,诧异的又试了一遍,遗憾地摇头:“可惜了,竟然是……”把死剑。

  小秋吟手一勾,悲风剑突然一个后摆,剑锋险险甩过张继闻蒙脸的破布,转回小秋吟手中。

  张继闻赞叹:“不错,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掌控自如,后生可畏。”

  “谢谢您,家师也常这么说。”小秋吟扯了扯嘴角,“剑看完了,我能走了吗?”

  “你被会化雾的魔头纠缠好一会儿,身上都是它的魔气,你出去就是个活靶子,不是我贬损友宗,以那魔头的滑溜样,天海阁可能搞不定。”张继闻说,“而且我也算和碧华有点缘分,好不容易看见你这么个学剑的好苗子,可别折在一把破剑上,这样,你师尊曾经也在道法上对我多有启迪,看在她的面子上,我让你挑一把剑如何?你这刚筑基吧,就当作前辈的送个贺礼。”

  “老天爷都不掉馅饼,”小秋吟假笑着后退一步,“你烙的我更不敢吃。”

  “话别说得太死。”张继闻从芥子中抽出一个灰布卷,旧得发黄褪色,他推手一展开,格格不入的琳琅宝剑一字排开,差点闪瞎小秋吟没见过世面的眼。

  张继闻兴高采烈地为小秋吟介绍起每把剑的名字能力和威风往事,秋吟凑近扫了一眼,看到几把熟悉的剑,包括在听风楼拍卖的含川剑。

  小秋吟无动于衷,用小疯子的阴冷眼神盯着傻子似的前第一人,剑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娶剑当老婆,是三宫六院还雨露均沾了。

  不过和她有什么关系?

  “含川也看不上,啧,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挑。”

  张继闻为难地提了提面罩,安静下来时,那双有些空洞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着每个对视者的皮囊,他又抖了抖布卷,更多的剑被抖出。

  他寻看半天,抽出一把秀气而精美的细剑。

  秋吟猛地一怔,这是!

  “这把剑怎么样,够好看吧,还是旧神剑,多适合你们这种漂亮小姑娘。”张继闻递过剑,“它叫空羽。”

  已经收回袖中的悲风剑贴着小秋吟的肌肤,什么动静也没有,像死了一样,但小秋吟却莫名觉得发烫,她忍住没表露丝毫异常,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嫌弃道:“有什么区别吗?这不都长得一样,而且这剑花里胡哨的,真能杀人吗?”

  小秋吟生怕张继闻再纠缠不休,搬出南恨玉:“我出自剑仙门下,心气高,你有种送我第二把不尘剑,否则我还不如和这破剑将就。”

  “不尘剑之所以脱颖而出,是她和你师尊相辅相成。没有南恨玉,不尘剑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旧神剑。”张继闻一下子卷好布卷,将那些天价的绝世好剑又委屈进芥子,拍拍手,“不要拉倒,错过这村没这店,到时候你可别哭。”

  “你真爱多管闲事,老爷爷。”小秋吟嗤笑,“要哭我也找我师尊哭。”

  小姑娘转身就走,不想和这个自说自话的怪人再纠缠。

  张继闻:“那魔能化魔身为雾,它看见我扛着你往这边跑了,说不定就蹲在路口,等你冒头给你嚼了,魔都是小心眼。”

  小秋吟没听见似的继续走,张继闻叹了口气,一把剑飞出勾起小秋吟的后领子,强行带着人往回飞:“和你师尊一样,死倔,要不是看她,我管你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