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湖面荷花的香气被送到鼻前,朱泽欣微微闭眼,嗅着那香气,似极放松的模样,心里却在感慨,世事沧桑,曾几何时他遵纪守法,而现在,人命于他也不过是个数字符号罢了。轻易做出害人的决定而没有半点儿心理不适,他果然已经黑了。

  同一时刻,回到西厂的汪直还在疑猜着那个葵花宝典是一本什么书,能够从一个小小太监做到西厂提督的位置上,靠的便是揣摩上面的心思,同时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需知,真正使你成功的未必是大事,坏了你事的也可能是小事。

  VIP最新章节 29皇弟

  昭和宫中,万贵妃一脸心焦地询问太医:“可瞧出来了,到底是什么病?”

  满头大汗的太医躬身低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什么,旁边一个太医却机灵一些,直言道:“回娘娘,年龄大了的人总是会有些小病,天气变化,有些头疼脑热的都是正常,并无大碍。”

  万贵妃还要再问,听得外头来人报说皇子来了,停了声,见得儿子进来,招呼他到身边:“别行礼了,过来听听,你外祖突发疾病,听听他们怎么说。”

  被问询的太医有三个,后一个见皇子走进来,大约是想要表现一下,上前半步道:“回殿下,这不过是老人病,需要好好调养,并无大碍。”

  这是第二个说“并无大碍”的,听得多了,万贵妃也有些放心,松了一口气,摆手让他们下去,又跟朱泽欣道:“如今你也大了,跟你父皇请个旨,去你外祖家看看,回来告诉母妃,也好让母妃安心。”

  朱泽欣听了点头,道:“如此,我这便去吧,也好早点儿让母妃安心。”

  不管万家人是怎样的,朱泽欣喜或不喜,他从来不曾流露过自己的意思,万贵妃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早把那些姓万的烦成什么样了,也自然没觉得他这态度有什么不对。

  满意地点了点头,万贵妃眉宇舒展了一些,又叮嘱了几句话,还让宫人取了她往年收藏的人参等药材出来,让朱泽欣一并带去。

  请旨很容易就请下来了,当皇帝的不能够随意出宫廷,但是当皇子的却可以自在一些,左右万贵妃之父万贵就住在城中,来去也方便。

  既然答应了,怎样都要去看一看,即便很不喜欢那个家里头的氛围,朱泽欣还是往万家跑了一趟,看着对方或者诚惶诚恐,或者心怀欲望的眼神,并不好受,没有停留多久,只转达了关心的意思便离开了。

  郭林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看那人虚弱的模样,倒像是气若一线命若悬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舔出什么是非来,只是……解决掉了这个大头,再去看那三个可以称为舅舅的,又觉得头疼了,总不能把人都弄病了吧!

  算了,一点点来吧,想想以后要不停为人擦屁股的灰暗,朱泽欣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淡然温和的微笑,温文尔雅得让人瞧不出有异。

  “那件事,万安怎么说?”

  出了万家,朱泽欣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不紧不慢地沿着街边走,打扮成护卫模样的郭林跟在他旁边,因为郭林的轻功是侍卫里头最好的,所以他经常会帮朱泽欣做一些联络内外的事情。

  万安姓万,但并不是万家的人,不过他会钻营,靠着同一个姓氏硬是与万贵妃联宗,成了万贵妃的侄辈,同宗得可笑。其人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有一个好处,他是大学士,还是已经入了内阁的大学士,说话做事总是方便许多。

  明朝的皇子并不能够上朝,所谓的参与政事,也都是那件事发生并且有可能早就解决过了之后被拿过来当做案例讲给皇子听,而这样的事情也是极少,每日课上多是讲那些四书五经,虽然也有畅谈的时候,但对朝政,大部分老师都是避讳的。

  这对朱泽欣来说显然是不利的,或者说他实在是性急了,别看他是皇子,但是几世下来,正儿八经学习朝政那是一次没有啊!他总是自己摸索或者从别人的话语中揣摩,再不然便是自己看那些史记之类的书籍寻思,纵有别人点拨两句,那个别人也不是皇帝,可想而知,观点想法总是会有些差异,至少朱泽欣觉得他很需要一个直观且系统的帝王教育。

  有了这样的想法,却不能够自己说,皇帝身体还好,自己提出这样的建议就有些像是迫不及待要皇位一样,总会让人心理不舒服,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做法,容易落下话柄,然而,大臣提议就不一样了,万安就是朱泽欣找好的口舌。

  “万阁老说正在想办法提议。”郭林轻声回话。

  想办法?一听这个词,朱泽欣就皱起了眉,万安这人实在圆滑得可以,他固然能够让自己的消息更灵通,却也实在是办不成事,然而这种事,却又找不到别人托付,那些过于正直的大臣若是听说了指不定还要斥责自己心急,皇帝还在,皇子就急着处理朝政,算是个什么道理?

  “这人实在油滑。”这般评价了一句,朱泽欣有点儿无奈,难不成真的要找个好的岳家再说?想到第一世曾经给自己提供过不少帮助的岳父大人,朱泽欣倒也有些期待。

  “打听打听,官声好的那几位清流都是个什么脾气,哪家有女儿待嫁,呃,不,先不忙。”

  说着话,朱泽欣又想到了一个坑爹的规矩,明朝的皇室大部分都是从品民中选择配偶,这原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的,但是到了皇子这里,有力的岳家就成了浮云,对方老爹能够识字就是不错的了,旁的,还是不要指望了。

  深感无力的朱泽欣脚步又慢了几分,郭林极为郁闷地放小了步子,跟随这种活也不容易做啊。

  等到这一路回到皇宫,万贵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要紧么?”

  “母妃放心,无碍的。”朱泽欣淡淡说着,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对此事的关心程度到底有几分,但若说是完全不关心,却也不像是那么回事。

  万贵妃不是个喜探究的,听到儿子这么说,也就信了,又问了几句,这才打发他去学习,还不忘叮嘱几句要上进之类的话。

  过了几天,万贵妃听得弟媳传进来的话,说是老爷子的身体在修养之后有了些起色,更为放心了,这一放心,注意力就又回到了皇帝的身上,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对。

  “弟弟?”朱泽欣得到消息只比万贵妃慢了一步,身为宠妃之子,他在前朝大约没什么势力,但在后宫之中却是很有些人脉的,他虽不喜欢经营这些,但也知道一些御下之道,下人们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很愿意告诉他的。

  于是,纪氏在安乐堂藏了一个皇子的消息也在第三时间传到了朱泽欣的耳中,这个原应该是下一任天子的朱祐樘本应在六岁那年被发现,起因是皇帝感慨老而无子,最后被一个名叫张敏的太监暴出他早有一子,这才有了后来的父子相见,因唯有这么一子,以后的皇位便自然传给了这个名为朱祐樘的儿子。而现在么……

  对着铜镜的面容冰冷无情,即便俊美如斯,却让人有了远在云顿的遥望感,莫名觉得畏惧,梳头的太监手抖了一下,不敢再去看镜中人的面目,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梳子,一点点划过乌黑柔亮的长发,轻声道:“殿下勿恼,那纪氏的孩子哪里会比得过殿下聪慧,更不会得圣心,殿下不必为此烦心。”

  朱泽欣轻轻一叹:“我哪里是为他烦心,我是为了母妃,她这一气,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来。”

  万贵妃好似不在意皇帝宠幸其他人,但是她对孩子掌控极严,在她掌控下的后宫,别的嫔妃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纵有一二机缘好的怀了孕,也会被她一碗药给打了,哪里还能够降世,也不知那纪氏是何福缘,竟然能……想到仁寿宫的那位太后,朱泽欣默然,因为不喜欢万贵妃的关系,自己这位祖母对自己也是一向不喜的,恨乌及屋不过如是,所以,这也许是她的手笔吗?

  后宫的这些女人啊,也真是闲得慌,她纵然是怕自己将来对她这位太后不孝顺,却也不想想,她可能活到自己登基之后,何必如此早早操心,闹出许多事来。

  这一叹之后,朱泽欣也没再管这里面的事,只是没过多久听说了纪氏自缢而死的消息,同时死掉的还有一个叫做张敏的太监,那位却是吞金自杀的。而名为朱祐樘的二皇子,被皇帝安排到了朱泽欣旁边居住。

  “你是兄长,多看护着点儿弟弟。”皇帝这般说着,他情绪平稳的时候慢慢说话,还是能够比较顺溜的。

  “是,儿臣遵命。”朱泽欣一板一眼地应着,再看父皇身边那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他紧抓着皇帝的衣袖不松开,一双眼怯生生地,泛黄的头发和那苍白的肌肤,怎么看都有些营养不良的意思,愈发显得他瘦小可怜。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格外温和了一些,摸了摸他的发顶,推了他一把,“这是你的兄长,最是仁厚,你和他好好相处。”

  朱祐樘不点头也不要头,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不舍留恋之意浸满双眸,竟是舍不得眨一下眼,好像眨眨眼这人就会不见了一样,懦懦一声“父皇”,无限依恋,好像刚出生的雏鸟舍不得离开鸟巢一样。

  皇帝的目光更加慈爱了,“别怕,快去,见过你兄长。”再看向朱泽欣的目光中明显便带了一些复杂,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朱泽欣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弟弟跟我来吧,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你去看看哪里不满意的,只管让人更改。”

  对这位皇帝,朱泽欣并没有喜欢的感情,同样也没有多少厌恶,但他父皇的安排却让他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那一言一语听得平常,却又似含有某种告诫,害怕万贵妃伤了这个儿子,所以让自己看护吗?害怕自己对这个弟弟不好,所以提前说自己是“仁厚”吗?若是做不到,岂不就是他于手足不仁?

  帝王的心思用到这里,倒减薄了以往的情份,若是朱泽欣再年轻一些,一个心思拧了,还非要“不仁”给皇帝看看,他凭什么要对异母的兄弟好呢?不是亲的就是不是亲的,怎样也亲不起来的,天然的竞争地位怎能亲睦?

  朱祐樘畏畏缩缩地走过来,看着那副模样还真的有些可怜,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他一双眼倒显得极大,也许是接触的人不多,那双眼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和明亮,并不算是个讨厌的弟弟。

  勉强多了一些好感,让自己的笑容更为有亲和力一点儿,朱泽欣的表现总算让皇帝满意了,等他走了之后,万贵妃那边儿的口讯便来了。

  朱泽欣一听这口信便知道万贵妃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再叹息一声,这还有完没完啊,不就是一个没长成的孩子,防着点儿远着点儿就是了,要不要这么紧着啊,把对方看得那么重真的不是自降身份么?明明他们才是优势的一方啊!

  “……那孩子才几岁就会当着皇帝的面给我下眼药了,我做了什么,让他畏缩得好像我害了他一样,跟她那个娘一样都是个不着调的!”万贵妃在这件事上是真的觉得冤枉,孩子都生下来了,再杀死孩子的母亲有什么意思?她生气是生气,叱责是叱责,却也没有让那个纪氏死啊?好么,她一自缢倒成了自己害死的了。用她一条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填了堵,真是呕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