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那日。
荣国公府就传出了同薛家定亲的信儿来。
薛家竟然许了两位姑娘。
正妻是薛家二姑娘宝琴, 而薛家大姑娘，因为身有疾病，只能屈居平妻——说是平妻, 可无八抬大轿，无凤冠霞帔, 只能算是个姨娘。
平妻是给外头人说的罢了。
黛玉听了信儿, 放下手中的书, 淡淡的道：“她怎么肯？那位二姑娘也是命苦。”
“薛家被捏住了把柄，只能给荣国公府一个交代，那位二姑娘，也机灵, 想跟兄长连夜逃跑…可她母亲，却被薛蟠拿住了，这就是拿住了两兄妹的命门，只能乖乖同意。”
“不过现在只是定亲, 薛二姑娘还小, 不能行婚嫁之礼, 说不得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那薛宝钗, 竟是真病了，昏昏沉沉不能理事儿，薛太太才无头苍蝇似的只能应了。想必, 她也是想着缓兵之计罢。”林铎道。
“算计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黛玉怅然道。
“说起来, 她也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最好的前程，穷尽心血。只这一点, 我就不好嘲笑于她。”
林铎表示理解：“虽不认同她的手段，但又感叹她的勇气。对吧？”
“对。同命运抗争。”
“我也是啊。阿姊不如也夸夸我。”林铎笑道。
黛玉心思被引了过来，点头：“嗯，夸你。阿铎最厉害了。”
“敷衍…”林铎嫌弃。
“不过阿姊给的压岁红包，十分不敷衍。”林铎补救的一笑。
黛玉给他枕头底下放了一个荷包，是两枚金花生，还有一张黛玉亲手写的符纸——她为此学了许久。
“以后每年都不会敷衍。”黛玉道。
林铎一笑：“别骗我。”
“不会。”
林铎心里一暖，他其实特别害怕孤独，但当他坐到那个位置，就会是无尽的孤独。
黛玉是在给他承诺，她总是知道他的害怕。
然后义无反顾的为他。
“你去看折子，我陪你。”黛玉起身。
“好。”
“就陪半个时辰就够了…”
“闭嘴吧。”
“哦…”
“走快点！”
“知道了…”
“别心里骂骂咧咧…”
“我没有…我错了…”
……
北静王府。
水溶跪在太妃跟前。
“母亲…”
“是我对你不住。”太妃神情依旧清冷。
水溶目露嘲笑，却是嘲笑自己：“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生来清冷，所以才不愿同我亲近说笑，您于我而言，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您什么都会，雄才大略，比京城许多世家家主都厉害，一己之力撑起了北静王府，让府里都不曾降爵！荣华依旧！我自小就十分崇拜您，并且以您为傲。”
“尽管为了低调，不能出去炫耀，但母亲不知，那是我行走京城最大的底气！我有一个惊才绝艳的母亲！这比郡王的身份都让我骄傲。”
太妃听到，神情微动：“是我对你不住。”
水溶摇头：“母亲想必也十分痛苦，却无人诉说…儿子不孝，没心没肺，不能为母亲解忧。”
“整天只想着母亲陪我用膳，实在没出息的很！”
太妃眼泪低落，她没想到，水溶如此懂事，让她忍不住心如刀绞，这是她十月怀胎，一点点养大的儿子啊！
再怎么样，她也是爱这个儿子的！
水溶继续道：“母亲如今同我说开，是要我认祖归宗，从而转移大皇子的注意力吧？”
“太上皇最近频频召见朝臣，恐怕也是有所谋划。”
“母亲如此做，时机确实刚刚好。”
“我不怨母亲。母亲又有什么错呢？只是心疼母亲又一次揭开了伤疤。”
水溶叩首：“我一切听母亲安排。儿子，先行告退了。”
太妃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看着水溶离开的萧索背影，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还能说什么呢？
伤害已经造就，水溶道理都懂，接下来的所有言语，都不过是凌迟在水溶身上的刀罢了。
正月初七。
太上皇特旨，昭告天下，大意就是：
北静郡王水溶，乃是当年宫中夏嫔的孩子，因为大师批名，十六岁之前不能养在宫中，太上皇无奈，只能将孩子托给北京郡王府，如今年龄已到，自然当认祖归宗。
太上皇封水溶为昭义亲王，另为感北静太妃抚养之苦，晋其为亲王太妃，仍旧让水溶赡养。
一时间，水溶作为小儿子，备受太上皇宠爱，赏赐如流水，因为水溶说喜欢武功之道，便将离着京城最近的济州军，交给了水溶。
这可是太上皇手里唯二的兵权之一。
这件大事，让京城沸沸扬扬，以至于，燕国公林铎，开了一家书馆，里面书籍齐全繁多，应有尽有，可以借给所有人——这件事反而不怎么起眼了。
但来京城赶考的学子们，却都记住了燕国公。
出了正月，北地离奇大雨三天不停，雨后遭了瘟疫，百姓苦不堪言。
幸而燕国公府出了一个神医大夫，还带了燕国公府置办的无数药材，棉被等物，前去北地。
一举治好了瘟疫，燕国公的大名也在北地家喻户晓。
“什么？燕国公还小？”
“你懂什么！”
“小才好！能活的更久！更有希望！”
“如果燕国公将来位极人臣，一定可以造福百姓！”
百姓们都盼望着，林铎将来能够入朝为官。
圣上也因此，褒奖了林铎。
可京城世家的视线却并不在林铎身上，因为太上皇彻底病倒了，人事不省。
世家中传言，太上皇留了一道遗旨给甄太妃，立大皇子为太子。
可还没等流言被证实，就先传开了甄家被抄家的消息。
颁旨的是太上皇，去抄家的是豫国公萧逸，率两百精兵，突入江南，甄家几百口人，全部被关押了起来。
甄家倒了，甄太妃被打入冷宫。遗旨就不可能了。
京中很快有了新的传言，太上皇其实是想立他的小儿子水溶，哦不，赵溶，为太子。
毕竟这位同大皇子，也差不了两岁。
这个传言愈演愈烈，宫中又偏偏传出了圣上身体不好，晕倒在御书房的消息。
这下子，支持大皇子的都急了。
而赵溶的府邸门庭若市。
可惜没人能真的见到赵溶。
他根本不在家，在林铎这里呢。
“要下雨了。”
林铎合上折子：“嗯，是大雨，你真不回去？”
“回去做什么？母亲看见我，徒增难受。”
林铎沉默了一会儿：“你们明明都没有互相折磨，都在为对方着想，可都痛苦不堪。”
“嗯。”
“赵子墨，今晚必然行动。”赵溶转移了话题。
每次说到这里，他都不愿再提。
林铎只能配合他：“嗯，宫里一切准备就绪。用不到我。”
他手边一堆折子，能见赵溶，已经是不容易了。
“这次之后，你前面的大障碍就没有了。”
“剩下的路，你就得靠自己了。”
林铎点头：“我知道。”
雨突然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令七赶紧关窗，赵溶听着大雨，低声道：“我想同你求个恩典。”
林铎手指一顿：“你可以再想想。”
赵溶摇头笑了：“不用。”
“我只求，你准我诈死离开，从此天高水长，我不会再出现在京城。”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怕你死在半路。”林铎叹气。
“那也是命。”
“也可能路过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遇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到时，我就不走了。”赵溶笑道。
“好。”林铎点头。
他的痛快让赵溶有些惊讶，反而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可以晚一年，你到时候，艰难的很，有些事我能当你的刀…”
“不用。”
“真的。我知道会很难。”
“但是，你够惨了…跟我差不多惨…我放过你，就当放过我自己…你替我山高水长，别为小娘子停留，带着小娘子一起走也行嘛…”林铎也笑了起来。
“好。”赵溶点头。
外头大雨倾盆，他们的笑声几不可闻。
大雨下了一日一夜，雨停后，又一圣旨昭告天下，大皇子谋反，被圣上识破，废其刚得的亲王之位，囚禁于宫中，永生不得出。
与此同时，敬国公府，西宁王府，被抄家，东平王府爵位再降一等，且此后不可袭爵。
这可是大消息！
赵溶的府邸更是要被挤爆了一般。
毕竟，明面上，他成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赵溶依旧不见，府里只有管家长史招待应酬。
如此又过了二十日。
因为身体有恙，已经五日没有出现的圣上，在大朝会上出现了，并且告诉群臣，燕国公林铎，是先王妃之子，正经的嫡子出身。
不等群臣反应，当即，便下旨，接林铎入宫。
认祖归宗，更名赵子铎。
太上皇竟然也转醒片刻，在尚书令的见证下，建议圣上立赵子铎为太子，已安民心，不至于让百姓觉得，皇家后继无人。
圣上仁孝，自然遵从，第二日就下旨册封太子，且像是怕太上皇不小心咽气会影响册封礼似的，三日后就醒册封礼。
群臣被这些变故都折腾的有点懵。
反应过来，便人心浮躁，都有了小心思。
直到萧逸归来，亲自整顿龙禁尉，不允许在空领官位，不司其职，把名帖下的世家子弟都抓进了训练营。
这些子弟被抓。就等于抓住了世家的命脉。
让京城的躁动，平稳了下来。
而圣上，将太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他们只是不敢造反，不代表会乖乖听你的话，日后，你的旨意，可能根本实行不下去，这些，都需要你以后慢慢的同他们斗。”圣上虚弱的躺着道。
“是，我知道了。”林铎给圣上盖上被子。
“我这些日子，再没有犯病。”
圣上听了，心中松了下来：“那就好。”
“你阿姊，功不可没，我会下旨，册封她为公主。”
“来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册封她为长公主，他们也就不好反对了。”
黛玉已经被接进了宫中。
“谢父皇。”
“只是，父皇别再为我操心了。”
如此，才能多活几日。
圣上点头：“我想你母亲了。”
“我也是。”林铎道。
“我这里有她的画像。”
“她自己画与我的。”
圣上从床头自己抽出了一幅画，跟林铎分享。
这一刻，他们就像一对寻常父子。
一个月后。
太上皇驾崩，宫中贤德妃因为侍疾劳累过度，也去了。
太上皇停灵二十七日，刚入皇陵，圣上便也支撑不住，驾崩了。
年仅十岁的太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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