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宝玉那是老毛病了,身边的丫鬟们都纵着他,只是他从不曾对我们姊妹几个这般…”
林铎看出了黛玉的欲言又止, 贴心的止住了她的话。
“既然是丫鬟们纵的,那想必他们也是主仆情深。”
“这倒是好事儿。”
林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阿姊, 不如先去歇歇, 晚上主人家怎么也要设宴款待的。”
“好。”黛玉其实早就乏了, 只是撑着。
林铎送她回去,又看了看她房间的布置:“明儿给你看咱们府的图纸。”
“嗯。”黛玉微微一笑。
林铎回去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去,绑一个贾宝玉身边伺候的。”
“袭人, 最得宠,然后是晴雯麝月。”令七早有准备。
“自然是最要紧的那个。”
“一击即中才好。”
“是。”令七明白了。
他做事麻利,不过一盏茶,就把人弄来了。
他甚至还找了个理由:“她骂公子!”
怎么骂的?
“出家人, 竟就这么坏了!可见是教的人不好!也不怕佛祖怪罪!”
袭人说这话也是有缘故的, 暮鼓晨钟, 又去了宝玉房间里,给他浇了一身的洗菜水, 那味道,那凉意,宝玉直接晕过去了。
袭人太过着急心疼, 哭着就骂了这么一句。
令七路过——令七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路过,他是去老太太房间里送礼单的,宝玉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呢, 令七耳朵太好使,这听到了能忍嘛?那必然不能啊!
林铎看着被吴大夫一下子又弄的瘫软在地, 只有五官还好用,刚喊了两声,就被令七手里的匕首吓得只剩眼泪的袭人,笑了笑:“你也太能折腾了。”
这话却是朝着令七的。
“把人弄过来做什么?再溅了咱们这里一地的血,咱们这里连个丫鬟都没有,谁收拾?”
令七回道:“割舌头也出不了多少血,让令三来就是了。至于落在地上的血,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丫鬟么。”
令七的目光瞥了眼袭人。
袭人不能动的身体,陡然寒冷刺骨。
割舌头。
然后让她自己擦地上的血。
袭人脑子一瞬间木木的,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两句话。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残酷冷血的人?
林铎仍笑着:“你这话也对,物尽其用嘛。”
“你既然来都来了,我正好还有一事问你。”这话是对袭人的了。
“你家爷,今日做的事,是谁教的?”
“你,还是你家太太?”
“或者,你们两个都有?”
林铎其实根本不知道贾宝玉做了什么,但炸一下,只是个小手段。
“想清楚,赶紧说。”令七的匕首又晃了晃。
袭人强忍着恐惧,说,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宝玉醒来,知道她被抓走,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对!她要撑住,等宝玉救她!
宝玉离不开她!一定会救她的!
还有太太,太太还要用她!
“宝玉…宝玉…抓周,抓的就是胭脂。”
第一句话出来,后面的就好多了。
袭人带着哭腔继续道:“他又向来爱给姑娘们做胭脂,胭脂,里头跟香露差不多,他总忍不住想尝一尝…”
“这是老毛病了,总改不掉。不信,可以去后院打听,绝没有虚言。”
袭人虽然惊恐,但保命是本能,即便林铎那样说了,她也不敢轻易承认,她跟二太太背后做了什么。
胭脂?
这出乎林铎的意料。
但他想起了一件事,在黛玉收拾行李时,他曾听黛玉吩咐雪雁:“守孝,用不得这个了,白放着也存不了多久,这两盒你拿去扔了罢。”
他出于好奇跟无聊,探手拿过,看了看。
结果惹的黛玉一个冷眼:“怎么,你也要吃这个?”
林铎还莫名其妙呢。
“这玩意能吃?”
黛玉当时笑了:“是我错怪你了。”
又同他说了那闻着香甜的是用在唇上的胭脂,另一瓶是用在脸颊的。
只是唇上的用料精细,原料取自花朵,故而不能久放。
林铎此时想到这个,方知道贾宝玉是想做什么!
尝胭脂!
怎么尝?!
他心中顿时起了杀意:“我阿姊,守孝。”
唇上并无胭脂。
“是…是宝玉看错了,林姑娘养的好…”
所以唇色红润,不同过去,宝玉就以为是用了什么江南新巧的胭脂。
“哦,你是说,此时只是因为贾宝玉,眼瞎?”林铎的话淬着寒气。
兴许是前头割舌头吓到袭人了,她对眼瞎这两个字十分敏感。
她大惊,保护宝玉的冲动,让她忍不住道:“不,不是,不是宝玉的错。”
“是…是我。”
“我知道他心心念念林姑娘,每日都要问许多遍,前几日,我们做胭脂,他还给林姑娘留着——”
“今日见了林姑娘,他就要送出去,我便取笑他:林姑娘在江南,什么好胭脂没有,怎么稀罕你的…”
“他听了我的话,便,便看林姑娘不同以往…就以为是用了什么…又说闻着香…”
“但宝玉绝没有对不住林姑娘…他隔着林姑娘还有两步呢!林姑娘知道他的毛病,自然不会让他靠近,就让人把他扔出去了。”
“真的!真的!”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林公子!宝玉心思赤诚!他不坏的!”
“林姑娘在府里两年,宝玉最是体贴,您可以问林姑娘的!”
袭人哭的泣不成声。
“怎么?你这是铁了心的要把罪拦在自己身上了?”
“你这舌头是保不住了,可一根舌头,抵贾宝玉的错,那不能够!”
袭人不敢想自己失去舌头,会如何…
若再失去旁的…
她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若是死了,谁来照顾宝玉?
晴雯吗?那是个尖酸刻薄的,又不容人,宝玉身边就会一团糟。
麝月还好,但她压不住晴雯…
还有,二太太前几日,还暗示可自己,可以长长久久的陪着宝玉,自己的月钱马上就要涨了…
就这么死了,她实在不甘啊!
“不如再加上眼睛吧。”令七道。
林铎喝着茶,摇头:“不够。”
“鼻子?那就有点恶心了。”令七道。
“不如耳朵?”
林铎想了想:“还是不够。”
令七打量了她一眼:“公子说的是,这么大的罪,一个人担着,一刀割喉也是便宜了。”
“那就再加上四肢?”
“也好。毕竟是荣国公府,总要给他们三分薄面。”
“拎旁边院子,处理好了,就送回去吧。”林铎道。
“是。”
巨大的惊慌笼罩住了袭人,她突然升出了一股力气,抬起了头。
“不…”
“我…”
“怎么?觉得我罚的不对?”林铎笑道。
“我呢,量罪是公平的。你骂了我,要你一根舌头,这没问题吧?你唆使你家爷,冒犯我阿姊,我本应该把你凌迟了,扔到乱葬岗喂狗,但是呢,荣国公府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删删减减,留了你的命。”
“我这绝对公平,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佛祖。”林铎笑得越发和煦。
袭人十分挣扎,她如果从实招来,供出了二太太,那么,二太太是不会放过她的,发卖都是轻的。
可如果不说,她今日,这罪,怕是躲不了了,自己这辈子,就算结束了。
悲从心来。
她忍不住哭道:“林姑娘,救命…”
“呦,这会子,想起我阿姊了?”
“你们处心积虑,想伤害她时,怎么不为她想想呢?”
“我…我没有要害林姑娘…”
袭人其实并没有认为自己错了,只是没有料到林铎如此狠辣。
这样的行事作风,完全在她的认知之外。
她又恨又怕,唯独没有后悔。
毕竟没有做错,何来后悔?
“你也别怪我心狠,你只是个丫鬟,我要你的命,荣国公府,不敢二话,若你是个主子,那还真是麻烦了,说不得我就得白白咽下这口气。”
“你呀,要怪,就怪自己的丫鬟命吧。”
不得不说,林铎这话又扎心,又点醒了袭人。
是啊,如果是主子,这事怎么可能见血?!
林铎敢吗?
他不敢!二太太是官眷!且听说宫里大姑娘,就要熬出头了…
她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我说!我说!”
“不是我!”
“是二太太,让我藏起来了宝玉的通灵宝玉,才让他这样迷糊的!如果他不是离了那通灵宝玉整整一天一夜,就是我说再多,他也没有这样迷糊的!他待林姑娘,最是珍重的!”
“二太太提前让我试过…所以知道宝玉会这样…”
袭人话音刚落,就听令九走了进来:“公子,琏二爷来了。”
袭人像是听到了救星,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眼泪却更多了。
一定是宝玉醒了,琏二爷是来救自己的吧?
宝玉一定舍不得她。
“让他等着。”林铎道。
“你这话当真?污蔑主子,罪加一等,你今儿可就算交代了。”
袭人微微点头:“我没有撒谎,您可以让人去看,那通灵宝玉,我刚回去还没来得及给宝玉挂上,还放在床头的抽屉里,红布包着。”
袭人本来是要给他挂上去,让他别再闹着要见林姑娘的,但是偏偏刚给宝玉换了衣服,暮鼓晨钟就来了。
屋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的。
宝玉晕过去,也不闹了,她又是让人请大夫,又是亲自给宝玉换衣服,擦身…
竟又耽搁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