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是在临近半夜时辰才回来的, 黛玉竟一直等着。
林铎带着一身寒气,顾不得换衣服,停在屏风外同黛玉说话:“阿姊, 让你担心了。”
“我该提前让人回来同你说一声的。”
黛玉摇头:“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拖累了。”
“你既回来了,便赶紧歇着罢。”
林铎嗯了一声, 也没有多言。
又嘱咐黛玉立刻歇着的, 便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林铎那里毕竟不少侍卫出入, 为了不惊扰冒犯黛玉,林铎的院子就离着黛玉远了点,不过有侍卫在黛玉院子外头巡逻守卫。
林铎回去,自歇了不提。
第二日, 黛玉便让雪雁多备一些早膳,多是林铎爱的。
雪雁明白,也不多问,立刻去准备了, 刚出门就见林铎来了。
“大爷, 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
“嗯。”
林铎似乎心情不错, 随手又抽了张银票给雪雁:“拿去分了罢。”
雪雁如今已经不惶恐了,欢喜的接过, 又谢了谢。
林铎进去,见黛玉果然又在看书,听见脚步声, 她握书抬头,手腕上的一对青玉玲珑镯发出清脆的响声。
“令七今日方让人送心回去,如此, 回信又得拖延两日了。”林铎开口就是这个。
黛玉莫名其妙:“你是有急事?”
“嗯,我瞧着阿姊首饰实在太素, 我知道是为着守孝,可见阿姊素样的首饰不多——姑苏这里能买到,但我听说,若我表哥送你,更显得讨好一些。”
黛玉惊了。
林铎这张嘴,真的从来不知道会吐出什么!
“所以我写信让我表哥赶紧的!”
黛玉面无表情:“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林铎啊了一声:“没什么目的啊,就是提醒阿姊先不要买首饰了?”
黛玉??!!!
我本来也没打算买首饰!!
“你方才的听说,听说是指?”
林铎的圈子就那么点,且全是男性。
黛玉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哦,我听老刘头说的呀。老刘头早就看上阿姊,想为我表哥讨了做压寨夫人——哦不,媳妇。”
所以那么卖力给黛玉调理身子…
“老刘头以前当过土匪。”林铎补充。
黛玉差点晕过去。
“你——滚吧…”
林铎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是觉得我小气?那我让人先给阿姊买几箱首饰?”
“我能注意到阿姊的首饰已然不容易,还以为你会欢喜呢。”林铎小声道。
说完不由分说坐到了桌子上,等早膳。
黛玉咬牙切齿:“要我谢谢你么?”
林铎虽不知哪里惹了黛玉,但是这会儿的死活还是懂得。
“不必,一家人。”他还给了黛玉一个乖巧的眼神。
黛玉纵然不心软,也心累了,不再同他掰扯,也坐在一侧,只冷着脸。
林铎试探性的:“我同阿姊讲讲昨晚上?”
“怎么?你不说话是怕没有饭吃?你当自己说书先生呢?拿话抵饭钱?!”黛玉没好气。
林铎……
好在,雪雁端了饭来,她察觉到气氛不对,手脚顿时更快了,放下东西,一个字没说,行礼跑了——往常她总要说几句话的,比如这个新鲜,那个香的,让黛玉多用一点。
林铎先给黛玉夹了一个兔子花样的馍馍,见黛玉没反应,他才吃了起来。
黛玉先喝了两口粥,然后咬了一口兔子耳朵。
这一下子给了林铎作死的勇气。
他笑道:“阿姊,你这个雪雁,方才又怕了,不过倒没有以前吓得要死的样子了…”
黛玉瞥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功劳,因为你如今不杀人了,只作死。”
林铎……
我就不该说话。
他埋头吃饭,昨儿晚上骑马就饿了,回来怕积食,只能忍着。
黛玉用的跟往常差不多,就停下了筷子。
林铎犹豫了下:“阿姊,我还能吃吧?”
黛玉冷笑:“你不是能说话么?说点来抵饭钱就是了。”
林铎哦了声:“你容我吃完,让雪雁煮一壶清茶来…”
“你的话可抵不了一壶清茶。”
“一杯,一杯总行罢?”
“且说说再看。”
黛玉兴许真能整治他,林铎只好多喝了一碗粥,趁着雪雁带人端手漱口洗手的功夫,又要了一碗温水,漱完口一饮而尽。
黛玉终被他弄笑了。
她别过脸,收拾好自己就去榻上,还未坐,就听:“怎么吃了就要坐的,走一走才好。”
“外头有了风,你在屋里走走也好。”
黛玉不肯动。
林铎过来,瞧了瞧她,皱眉。
“你这胳膊,哎,我捏了怕断了。”
原来是想拽她散步。
“怎么才肯动的?”他又道。
黛玉低头拿书:“你说话这会儿功夫,已经散了。”
“读书,行路。两者本就可以互补,互替。”
“我心里过了一遍书,已经散了。”
林铎听了这话也是服了。
又想着她吃的也不算多,一日不走便不走罢。
往日里她也是听劝的。
这么想着,他也往旁边一坐,调整神色:“阿姊,我是不是不太会哄你?”
“我方才想拽你,若弄伤了你…”
“纵是为你好,可也是无用的很。”
黛玉抬眼看他黯然的样子,脸色已经不再冷了,反带了些关切:“我同你玩闹一闹,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总说我多思多虑,你这更甚!你我之间,你不哄我,我就不亲近你了?还是你哄了我,我就能不分是非黑白只听你的?”
“你说你哄不好我,可我自同你一处,是不是一日比一日欢喜?那比多少好听的话都来的真!”
林铎本来还是想装可怜逗黛玉不再冷脸,可黛玉这样说,他反倒觉得内疚了。
“阿姊,是我错了的。”
这话也是诚心。
黛玉听着,心里又软的不行了,推了茶过去:“喏。”
“昨晚如何,同我说说罢。”
林铎喝了茶,便将经过缓缓道来。
“我让令五跟令九带他们去了。”
“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久。”
“人这么多,咱们不可能尽数带去京城,这几日,我便挑一些能用的,约莫一百个,带去京城庄子里。”
“剩下的,也不能留在江南,让他们分开,走陆路,去济州。”
“济州我那里有个带林子的庄子,勉强能藏住人。”
黛玉听了,略思索:“先前疏忽了这一点,这么多人,的确难藏。且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被盯着,需得分散分散再分散。”
“不然,就是你极大的祸事。”
“我原先倒是想过,就地弄一场祸事。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但人太多,尸体怎么造假?一把火烧了,都得烧七天七夜罢?”林铎道。
“至于盯着的人,盯着的最多就是扬州跟姑苏几个城的衙门里的人,甄家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大皇子身上,难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会盯着了。”
“衙门里,现在是腾不出手来,不然迟早要解决掉他们。慈悲的,能给他们几两银子,让他们分散了定居村子,然后自己讨生活。那种想一了百了的,自有旁的法子。”
这些黛玉便不太懂了,只听着。
“如今他们已经都往姑苏来了,离着他们原来的家已经近了。”
“回去,回到面目全非又支离破碎的家,符合他们绝望又无力的生活。”
黛玉方知他的谋算。
却不料林铎笑着又道:“我本想着,他们回去,弄些尸体来,建一个乱葬岗,然后剩下的几个人离开融入人群中,也就不那么起眼了。”
“可我又改了主意。”
黛玉忍不住道:“每一步,其实都不是在你意料之内,可你能硬生生让一切意外都为你所用,你都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去处置,甚至对你十分有利——这是你得天赋。”
林铎假装谦虚:“毕竟九死一生过的,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见招拆招才能死里逃生嘛。”
眼看着黛玉目露心疼,他立刻笑了:“当然了,我天赋异禀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黛玉气笑了:“不要脸。”
“阿姊自己夸的我,这会又说我不要脸。”
“我夸你那叫不遗寸长,你自己说便是不要脸。”
林铎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方才的话:“我只打算带三十几个进京,我如今手里最金贵的令字辈,二十一人,只剩了十九人,我不想再失去哪个了。”
“另有一批侍卫,弱了许多,只能跑个腿,助个威,不顶大用,人数也不算多,二十三个而已。”
“如此,我再带三十余个,凑合百人,也就够了。”
“剩下的里头,多数是年纪略大的——大也并不到四十岁,多数三十岁,然后还有一群小的,四五岁的。”
“让他们一路往南,去岭南之北。那里也有个三不管地界。”
黛玉听到这些小孩子要同去,不禁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可以去济州——”
“我改主意了。就刚刚。”林铎坦然道。
黛玉心中吸了口气。
帝王心,深不可测。
难道其实是遗传?
“我也不用他们定居。日后,阿姊自然知道我的打算。”
林铎如此说了,黛玉也不追问。
“这事既了,也该谋划京城了。”他道。
“嗯,头一样,就是荣国公府,会以我们年幼,又无其他族人,接我们进府教养。”黛玉轻声道。
他俩这边说起,殊不知,远在京城,那边也正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