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近日两件大事。
一件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病逝了, 临去前密奏圣上抓了两个贩卖私盐,害死河工的两大家族,百姓感恩戴德, 献了万民伞。
另一件则是,扬州知府秉公办理了新任的巡盐御史。
因新任巡盐御史在林大人为过头七, 就上门逼迫林家两个孤儿搬家。
两个孩子也是懂规矩, 有礼仪的好孩子, 不吵不闹,按圣旨收拾搬家。
但那位刘大人犹嫌太慢,居然火烧林家一处院子。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林家幼子一纸诉状, 将那位刘大人告上了衙门。
民告官不易,但林家还算官家,且圣上已经加封大学士,因而扬州知府只能受理。
由于林家告状声势浩大, 所以百姓都偷偷围观打听, 原以为, 林家眼瞅着要衰败几年——林家幼子长大还需个几年。那扬州知府会官官相护。
但没想到他居然不偏不倚,且速度奇快的, 当日就判了刘大人一个藐视圣恩的大罪——林大人劳苦功高,圣上虽说林府属于巡盐御史宅邸,但并未说让新任巡盐御史在人家头七未过就急哄哄的上门, 这不是让老臣寒心嘛!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扬州知府到底也没敢把人下大狱,只将人看管在衙门院中,让人八百里加急进宫去送信了, 最后的定论,只等圣上裁决。
扬州知府这么一弄, 居然还得了那么一点民心。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百姓茶余饭后,也能讨论许多时日了。
再有一样,议论颇多的就是,那刘大人还请了一个人证,这人证的身份十分有意思,正是林家正经姻亲,京城荣国公府长房嫡孙的贾二爷。
这贾二爷来拜祭姑父,偏偏碰上了刘大人,没有为两个表弟表妹主持公道也就罢了,居然为刘大人作证,没有烧屋子。
亏的他也在屋子里被烧的灰头土脸的,差点丢了命去!
不过这事毕竟是京城人家的,再就是不想伤了林家的体面,故而扬州人自己议论不算多,只通过过往船只,传去了金陵,姑苏和京城那边去了。
怕是林铎跟黛玉还没进京,就有人知道这段事儿了。
而此刻当事人之一的贾琏已经无颜再住在林府,租了一个小院儿,正急着团团转呢!
“那个狗贼!如此不讲信用!他居然一边应承了甄家,一边转头就卖了我们!”
骂的正是那扬州知府。
“还有那个蠢货!我以为多大的能耐呢?永昌侯府的上门女婿而已!居然就这么让人押了!我就不该给他作证!我也是昏了头了!只顾着听信甄家人!”
这是骂的那个倒霉的刘大人。
昭儿陪着——如今贾琏除了寻欢作乐,只爱这个陪了,另有一个兴儿专门跑外头的事去。
昭儿也是刚从京城回来不久,他亲手带了家里的吩咐来的,所以对贾琏的打算知道不少。
如今,一样没办成,还落得一身腥。
赔进去的可是贾家跟林家的情分!
日后就更难了!
“爷!你刚说了甄家,但奴出去转了一圈,人家哪有骂甄家的?骂的都是…都是…刘大人那家…还有…咱们…”
贾琏更生气了:“甄家果然没安好心!自己在幕后!成了他们得益,不成,咱们赔了大头!”
“待我回去,家里几位老爷还不撕扯了我!”
“甄家还有一位太妃!咱们又不能得罪!”
贾琏只能自己转圈,拼命的想怎么好歹捞点好处,哪怕捞甄家一笔,也能回去抵点罪过不是?!
“林府手里,是不好办了。”他低声道。
“现在众目睽睽,两个小孩儿一点不顾声誉体面,一个不合就去告状!”
昭儿道:“这法子够恶心人的,但确实又管用。哎。小孩子竟也这么难缠。不过大爷好歹从他手里抠出了那些产业,也是够用得了。”
“只是那些产业,大爷得赶紧还上钱才是…不然他们会不会去了京城…也告您一状?”昭儿提醒道。
林家要去京城,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毕竟船都出发好几趟了。
贾琏不可思议的瞪了瞪眼:“狗屁!”
“不对!没准他真敢!”
“这小子从不按套路来!”
“家里给的银子并不够,远远不够!家里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现在根本没法子!林府我都进不去了!”
“先拖着罢。他们要守孝,也不能立时催债!待一年,我收了这些铺子田庄的收成,也能够一二。”
“再者,林表妹年纪小,又离了老太太,等进京,见着了,兴许就哄住了…”
“爷,这林家已经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身,无人庇护,去京城那就是去被吞的!那林家小大爷,迟早会认清,荣国公府怎么也是正经亲戚。您忘了,荆州知府同镇国公府,那闹的误会更大了,人尽皆知,如今不也是亲如一家?”昭儿灵机一动劝道。
贾琏一听,一击掌:“对啊!”
他逐渐沉下心来,“且那甄家,如今也是势单力薄,不会同咱们真的撕破脸的,总会拿出点说法来的!”
“明儿一早,照常去林府门口守着,他们出灵,咱们总要去送一送!全了礼数!”
“是,我会提前叫醒大爷的。”
可贾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穿戴整齐去了林府,已经是人去府空,只剩了下人们在打包最后的东西,而林庚拿着卖身契准备他们干完活,就发放的。
竟是都不带去京城的。
“林管家,这…我是要来送送林姑父的!”
“贾二爷,这时辰是寺里按照我家大人的生辰八字算的,不能见日光上路。”
“您辛苦,怕是起不得那么早,倒是知府大人,设了路祭还亲自到场!实在有心啊!”
林庚身后站着四个侍卫,他说话都挺直起来了。
说罢看了贾琏一眼:“贾二爷,您自便,我要去忙了。”
小门砰的被关上,贾琏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旁边来拿路祭祭品的乞丐,就知道这事儿又得传出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低声说了一句,就匆匆走了,不肯再骑马,改坐了轿子。
另一边,黛玉同林铎早已经上了去金陵的船。
林铎陪着黛玉抄完经书,依旧在她房里不走。
两人整理林海的一些手稿还有原先的朝廷邸报,林海居然都留存着了,整十三年的。
夫子那里偶尔也有,但有时候带着林铎山高路远的,便得不到了。
“蜜饯要么?”黛玉看了他一眼。
“我不晕船。”林铎无奈。
“不必不好意思,我不像某些人,惯爱嘲笑人的。”
林铎假装没听到,另起了话题:“姑苏出过一块祥瑞石头?就在发了大水的那里?还主太上皇大喜?”
“呵。怪不得无人追究难民补贴不妥当的事儿,如此看来,难民不止咱们见到的那些,那些是狠角色,敢一路走来,定然还有不少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哪里!”
黛玉敲了敲书页:“你是想处置那些难民了?”
“嗯。”
“他们昨夜已经启程,走陆路,随我们先去姑苏,然后我们在姑苏停留四十日,到时候我会去见见他们。”
“日后,是炮灰还是翻身而起,就看他们自己了。”
“嗯。”黛玉翻着书页,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