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知道。他无非是:我是为你好,为此殚精竭虑。林大人就是这么做的。”林铎笑的落寞。
萧逸头疼的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反悔。”
“我当去同林姑娘说清楚。”
林铎眨了眨眼:“其实你能反悔。”
萧逸??!!
“林大人呀,手里根本没有信物。”
“能劝动北静太妃的, 不是其它,就是我这张脸。”
萧逸??!!
“林大人, 厉害着呢。”林铎笑道。
“全是阳谋。我们不得不走进去。”
萧逸听着更头疼了。
“所以, 表哥, 你要反悔吗?”
萧逸顿住了。
反悔吗?
他娶谁其实无所谓,甚至他早就做好了娶一个能帮上林铎的人家…
但是,林姑娘,若是嫁给旁人…
人心难测, 待她不好又如何?与她不投契又如何?就算都好,也要有担当才是…
那个荣国公府的宝玉,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体贴有了, 但毫无担当…
他的犹豫, 林铎看在眼里。
“你不是要同我阿姊说清楚?去吧。”
萧逸啊了一声。
还是犹豫。
“你要是反悔, 林大人会死给你看,你是与我阿姊成秦晋之好, 还是成杀父仇人。你选吧。”林铎好心的道。
萧逸骂道:“你闭嘴吧。”
他站起来,“我去见林姑娘。”
林铎点头:“保重。”
萧逸??
林铎无辜的看着他,还要说话, 萧逸比了个手势:“你闭嘴。”
“哦。”林铎乖巧的点头。
萧逸往外走,至门边,忽然回头看了林铎一眼。
林铎微笑:“我只是长大了, 但我再怎么样,也是你奶大的表弟。”
萧逸终于没忍住, 回去给了他一脚:“我是你奶娘啊!”
林铎趴在地上,懒懒的:“奶爹也行…我不介意。”
果然,萧逸又给了他一脚,林铎咕噜咕噜滚到了门边。
门开着,雪雁从院子中间端着药走来,冷不丁的看到了一只手。
吓得一个激灵,药“嘭”的落地。
黛玉在窗边听到了,以为是雪雁冲撞了人,顾不得了,便往外走。
林铎有点乏力,他趴在地上转头往外看,雪雁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又伸出了一只手。
她腿一软,就跌坐下了。
杀人了?
大爷杀人了?
她满脑子就是这个。
黛玉在门旁看到院子里只有雪雁,因为今天有贵人来,所以黛玉只留了雪雁伺候,其他的,都去了后面。
院子里只有雪雁,那就不是冲撞了谁,且方才好像护卫们也都走了…
那就是没站稳?
黛玉便出来想扶起她,雪雁眼眶红红,满脸害怕的指着林铎那边,黛玉顺势望去,萧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本来黛玉注意不到林铎,但萧逸,他把林铎往后踢了踢…
黛玉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滚走的脑袋是她弟弟林铎吧?!
萧逸打林铎?!
黛玉顾不得雪雁了,快步往林铎那边走,萧逸十分尴尬,林铎无声的冲他笑了笑,然后躺的平平的。
“林姑娘…你听我解释…”萧逸忍不住拦住了黛玉。
黛玉避而不得,低头小声道:“萧表哥,阿铎最近是有点淘气,你教训他也是应该,不过,打脸是不是不太好?”
萧逸??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铎??!!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黛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铎,他惊讶的眼神清晰可见。
然后黛玉认真的道:“不如,打板子吧?”
萧逸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道:“好,听你的。”
林铎愤恨的闭上眼:“这日子,没法过了。”
以后更没法过了。
作孽啊!
林铎气的滚来滚去,萧逸笑完了,黛玉也笑了笑。
不经意,黛玉抬头,萧逸低头,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铎眼睛偷偷撑开一条缝,冷哼。
“我表哥,刚好要去找阿姊你。要不我滚出去,你们聊?”
萧逸回头瞪了他一眼!
黛玉始料未及也看了他一眼。
气氛果然更尴尬了。
林铎依旧在滚来滚去,一身尘灰…
萧逸轻咳一声:“是,我正要去寻林姑娘,有要事相商,不知姑娘可有空闲?”
黛玉低头:“倒是得空,只是…”
“男大女防啊,表哥,你要点脸行吗?我阿姊就这么单独跟你聊?”林铎拼命的作死。
“这样吧,我好人好心,你们就在我这里谈,我呢,就在这里陪着你们。不必谢,我向来体贴。”
萧逸眉头直跳,拼命忍住,才没有再去踢他。
黛玉脸红欲滴,就要离开:“萧表哥,我一个女儿家,再没有同你商量要事的。我先回去了。”
萧逸急了,“林姑娘,此事关乎你我,还望姑娘原谅。”
黛玉被关乎你我,定在了原地。
萧逸不是个孟浪的人,同宝玉那种,全然不同。
他说你我。
那么——
黛玉现在不止是脸红了,她的心跳都要停滞了。
萧逸今天来找了父亲。
父亲问过自己同宝玉。
黛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太通透其实也不好。
现在她觉得了。
她的脸色从红变成了惨白。
萧逸不可能是主动提亲的。
那么,父亲,是用了什么筹码呢?
黛玉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她浑身颤抖着,摇摇欲坠。
萧逸眉头一皱,她竟然聪慧至此!
“林姑娘!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尊重姑娘!”
黛玉仿若听不到声音了,眼泪汹涌而出。
她陷入了自我的绝望与悲伤之中。
萧逸急的不行,林铎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打晕吧。”林铎急道。
“不然会导致阿姊犯旧病的!”
萧逸抬起手,又放下。
“我…做不到…”
林铎越发急了:“难道要暮鼓晨钟?他们不知道轻重!你知道我的!我只会杀人的招!”
“都怪你们!只教我杀人!你——呼!差一点,还好我手快。”林铎堪堪接住倒下的黛玉,他力气倒够,直接打横抱起黛玉,送回了西厢房。
萧逸跟过去,在门口迟疑,不敢入内。
雪雁看林铎抱着黛玉,也顾不得害怕了,大爷杀人就杀人吧。
她爬起来,跟着就跑了进去,她不傻,没有惊呼,也没有发问,默默的照顾黛玉。
“这个,给阿姊涂在鼻下,一会就醒了。醒了先给阿姊喝点温水缓一缓。”
“是。”雪雁接过小瓶子。
林铎便往门口而去,看到萧逸,摊摊手:“我阿姊表示不想跟你谈。”
“啧啧,真惨啊。”他笑得欢。
萧逸抬起脚威胁了一下:“你想个办法。”
林铎全然不怕的:“屁股疼,想不出来。”
“我可以让你更疼。”萧逸幽幽的道。
“且我不介意让你重温幼时。”
显然,林铎记忆极好,不需要重温…
他冷哼一声:“回去等着罢。”
萧逸不太放心:“你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去给你说好话呗。”
萧逸怀疑:“就这样?能行吗?”
林铎嫌弃的看着他:“那怎么办?你再进去?再晕一次?你是来求亲的,不是来杀人的!”
“不是偷看过杂书?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萧逸磨牙:“给你半个时辰!”
不能再多了!
林铎冷笑,不理他,转身进去了。
萧逸叹了口气,回了东厢房。
回去坐下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从头到尾明明是被逼被算计的,怎么现在倒成了小心翼翼的一个?
又想到黛玉的样子。
罢了罢了,小姑娘,让一让也无妨。
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谁先低一下头,有什么要紧呢?
再说,那么娇弱又聪慧无比的小姑娘,冷着她,还不知道她得多想些什么?
平白让她哭做什么呢?
萧逸就这么把自己劝好了。
另一边,林铎进去,黛玉已经醒了,萧逸出手很轻,她全然没有什么不舒服。
但晕过去不是失忆,记忆犹在。
林铎的脚步声都让她吓了一跳,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林铎皱眉,有些心疼,他没有坐过去,而是保持距离先叫了一声:“阿姊。”
黛玉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睛有了点温度。
林铎才敢过去靠近一点,自己拉了凳子坐下,雪雁识趣的出去了。
看样子,也不必上茶了。
林铎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黛玉出神。
黛玉心逐渐安了下来。
她再次看向林铎:“你都知道?”
林铎点头:“猜了一部分,偷听了一部分,明着听了一部分。”
黛玉点了点头,目光怔忪,痛苦。
“我也猜了一部分。”
林铎压下心头的不忍,轻声道:“你猜对了。”
“但只是一部分。”
“阿姊,你要听吗?剩下的。”
黛玉点头:“听,怎么不听呢?”
林铎坐正了,黛玉屏息凝神,只听他道:“阿姊,你帕子呢?”
黛玉??!!
“我怕你哭,我袖子脏了…”没法给你擦泪…
黛玉狠狠的抽出帕子,“说!”
被他这么一打岔,黛玉倒是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嗯…从头说不太好说,毕竟我这儿也是断断续续的。”
“林大人,让我表哥娶你。”
“这点你猜到了——你先别哭啊!我表哥长的也不是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好吧,他长的好不好看都不重要。”林铎叹气。
“林大人,一片苦心。”
黛玉滴泪:“一片苦心。”
“父亲想必想的长远,那么,不提前告知我,想必也是他故意的。”
黛玉只觉得疼的厉害。
林铎只能继续说下去:“林大人,真的是迫不得已。”
“如果,他不现在给你定亲,就没机会了,你的婚事,就由不得你我做主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会被指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我当然会拼命为你抗争,但付出的代价会很大,那时候,你定会心疼我,从而委屈自己妥协——与其落到那一步,何不现在就定下,以绝后患。”
“林大人,把这些都想到了,他拖着这样的身体,殚精竭虑,这是他能做到的,对你最好的了。”
黛玉想到了林海拖着病体的模样,悲从心来,眼泪越发汹涌。
林铎扯着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
继续道:“我表哥,起初是不愿意的,这我不能瞒你。他觉得自己迟早上战场,怕连累你后半生陷入悲伤。”
“所以,哪怕体会到林大人的苦心,他依旧想拒绝,且承诺,日后会给你择一个好人家,护你一生无忧。”
黛玉轻声道:“我有你呢。”
哪里用他相护。
“前面都是我偷听的,下面就我出场了。”林铎顿了下,黛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我让我表哥应了。”
“阿姊,我当时说的是,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可懂?”
黛玉缓缓的擦了擦眼泪,“你,想好了?”
“没想,但,好了。”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那我懂了。”
“阿姊,我——”
“闭嘴。”
“你若敢说对不住我,我再不理你的。”
林铎苦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两个都让我闭嘴…”
黛玉知道他说的一个两个,无非是萧逸同她。
不由得生出一丝羞赧。
她拿帕子遮了遮脸,道:“我前几日,忽的看透一事。”
“这话本不该跟你说,本该烂在肚子里,可我若是不说,你这一分愧疚,以后难免会坏了事。二则,你都同我讲这婚事长短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最后一句,林铎听出了她的难过。
只能道:“阿姊,你再哭一会罢?”
黛玉摇头:“我要同你说的是,荣国公府的宝玉,也是我嫡亲的表哥了。”
“你知道的,我去荣国公府的这两年,算是同他朝夕相处——”
黛玉还是难以启齿,她低着头:“我没有那个意思,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若是父亲没了,再没有你,你当知我的处境。”
“宝玉那个人,千好万好,只一条,没有担当。”
“他的母亲,我的二舅母,又向来不甚喜欢我——”
“综上总总,我的下场,唯有一死。也不知熬不熬得到及笄。”黛玉断断续续说完。
“阿姊,我知道了。”
“没有如果,你那里没有,我这里也没有。如你所说,你是我阿姊,惊雷火海,此生不改。我们祸福同当,若是我败了,下辈子就还给你当弟弟,亲的。”
黛玉瞪他:“现在不是亲的?那你在我房里作甚!”
林铎笑道:“亲的亲的,不过是想着一出生就让你瞧见么,我小时候还挺好欺负的。”
黛玉叹气:“你个子其实有点矮,你知道么?身为男儿,才将将跟我一般高。你这么小小的,张口闭口就是小时候,听的让人想打你。”
林铎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还只是想打我,某些人是真打。你看看我,还疼着呢。”
黛玉不说话了。
林铎顺势道:“我表哥要来寻你,是他自己的意思,林大人是想让他明儿就写婚书来定下的,他觉得,总要同你说清楚才好,也是尊重你的意思。”
“阿姊,可要听听他怎么说?”
“其实不听也罢,他笨死了,刚才都慌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笨呢?”
黛玉不看他,只道:“看样子,你学的挺多?”
林铎立刻捂住嘴:“我就是纸上谈兵。”
“我还小呢!”
“现在知道自己还小了。”黛玉冷哼。
“偶尔,偶尔知道。”林铎笑。
“你就皮罢。”
黛玉看着他,这样偶尔的顽皮,不知道多久就会消失。
她又是一阵哀伤。
“那,我让他进来?”
“隔着屏风,我就坐在门口处。也不算冒犯。”
黛玉犹豫,小声道:“你听得到。”
“啊?是,我耳力不错,听得到——”
“阿姊,你不要我听啊…”
黛玉气得慌,他还委屈了!
偏还不能骂他。
“换雪雁吧…”
雪雁在门口,听不见,但看得见。
刚好。
林铎不情愿:“小气的很。”
“不说也可。”黛玉别过脸。
“别…”
林铎起身,“我走。”
他出去了,黛玉才回过脸,手指抓紧了被子。
雪雁很快进来:“姑娘,大爷说——”
“嗯。”黛玉半低着头:“把帐子放下吧。”
雪雁惊讶疑惑,不过不敢再问,麻利的给黛玉放下帐子。
林铎回去东厢房,萧逸一直坐在厅中,茶杯里的茶早就冷了。
见他回来,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林铎倒没有这当口吊着他,直接道:“去吧。”
“机灵点,别功亏一篑。”他还语重心长。
萧逸听的刺耳,但眼下顾不得打他,起身往黛玉那里去。
雪雁等在门口,先行了礼,然后沉默把人引了进去,自己又出去站在门槛里头,她调整了位置,确保能透过多宝阁看到萧逸的背影。
“林姑娘。”萧逸站着,他肯定不能去坐林铎方才的凳子。
黛玉听了他的声音,突然心跳如雷,很是紧张。
她努力劝自己,又不是自己非要嫁给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还隔着帐子呢,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萧逸身上独有的药香,实在明显,让黛玉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嗯。”黛玉还是应了一声。
“我不知林铎同姑娘说了多少——他定然说了不少——”萧逸其实也挺紧张。
行走世间,他不是没见过小姑娘,可黛玉,跟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七窍玲珑心,不过如此。
这让他本能的小心一些,怕摔了她。
“林大人未曾同姑娘商量,想必有他的苦衷,他的疼爱之心,有目共睹。”
“但林大人是林大人,我是我。我再三思索,还是决定来告知姑娘,若姑娘不肯,我定不勉强。”
黛玉揪着被子,恨不得怼他:什么肯不肯的?我难道要说肯的?这让我如何说!
萧逸一无所知,继续道:“我想同姑娘说点,你还不知的。”
黛玉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家中世代从军,人丁不多,有战死的,也有病死的,如今只剩了我一个。”
“我母亲同林铎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只是我母亲年长许多。”
“我的爵位,有一部分是我的军功所得,更多的是圣上需要新人掌兵权,老旧交替,他缺人使唤。再就是,因为祖荫。”
“我父亲死于边城的一场守城之战,连同我的嫡亲兄长,但那场仗,输了。我母亲被护送出来了,半路生了我,我算是遗腹子,满门就剩了我一个,再加一个老管家。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遇到了援军,将还未足月的我送回了京城,太上皇将我贬为庶民。”
“老管家撑着一口气带我离开了京城,在济州撑在,遇到了夫子。”
“夫子后来又捡了林铎回来。”
“再后来,圣上登基,给我家平反了,我就得以考武,从而入了军营。”
“所以,这个爵位,多数是补偿罢了。”
“我自小受夫子教导,也是习文的。”萧逸正想还能再说点自己的什么,只听黛玉轻声道:“我看过你书中的注释。”
“姑娘先前说过,让姑娘见笑了。我们夫子就是这个习惯,往书上写画,导致我跟林铎也如此。”萧逸笑道。
黛玉到底说不出:你写的很好。这句话来。
只又嗯了一声。
“林姑娘,我自认无什么不好的,可也无什么好的。”
“蛮夷虎视眈眈,而圣上想改制为民,难免就有人心存反意,军中缺人,我不定何时,就得上战场。”
“不过好歹不必冲锋陷阵,但那也得再拿一场胜仗才行。”
“所以,我自认并非良人。”
“姑娘还小,指不定还等不到姑娘及笄,我便…”
黛玉听的有些难受:“你何苦这样说自己。”
开了口,后面就没那么难了,黛玉道:“家国两难全。我也是读过书的。”
“是。”
“我不能为姑娘解甲归田,至少在天下安定之前不能。”
“想必林铎也说过,他从小的所见所闻,我比他年长,我见过更多。”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我承夫子之志,纵粉身碎骨,也实难放下。”
萧逸自嘲一笑:“我怕是吓到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