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

坐在书案前的人闻声,头也没抬,只轻声问道,“什么事?”

祁之逸瞥了眼身后,轻声说道:“魔尊来了。”

闻言那人才算是抬头,凤眸里写满了抗拒,撇了撇嘴,道:“不见不见,快把他打发走。”

话音落下,没等祁之逸说什么,屋外便响起一道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小乐乐我来看你了。”

话落,一个人影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一袭黑色长袍,狐狸眼眨巴着看着对面的人。

祁水穷重重呼出一口气,不想挣扎,摆手让身侧的祁之逸离开,又看向这位魔尊,“你找我做什么?”

魔尊槲樾看着他,眨巴眨巴自己勾人的狐狸眼,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娇声道:“我当然是来看你的啦,我的小乐乐。”

他甚至将“我的”二字加重了语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有什么预谋。

果然,话落的瞬间,一侧准备离开的祁之逸脚步明显一顿,却又很快回神,加快脚步走出房门。

祁水穷全然没注意这些,只是看着槲樾状似无辜的眼眸,一脸笃定说道:“不,你不可能因为想我来找的。”

这话简直就是直戳槲樾心窝子,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自从你带之逸那小子回来以后,就不怎么见我们了,我这心里啊,可真是格外难过呢。”

他说罢瘪了瘪嘴,又一次眨巴狐狸眼想要装可怜。

回复他的并不是什么心疼的话,却是祁水穷一个白眼,“你整日净说些污言秽语,要是你来了,这不得教坏他?”

整句话槲樾没仔细听什么,却独独抓住重点。污言秽语???!!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太过冤枉,提高了音量怒道:“我哪里有污言秽语了!你说清楚!哪里有哪里有!”

祁水穷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只是此时他根本不想冷静。冷静就几乎等于短暂承认这句话,他怎么能应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见他似是不想冷静反倒准备接着怒吼的模样,祁水穷瞬间怂了,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有污言秽语是我瞎说的!”

闻言槲樾才算冷静几分,沉住气看向对方,严肃道:“不能瞎说懂吗?这要是换作别人,要是那人胆子小不敢反驳怎么办?你要他只能受着你这瞎说的话?你知道这对那个人会有多大伤害吗?”

祁水穷不敢反驳,也明白自己做的却是不对,当即认错,“对不起!我的错。”他三指并拢,发誓道:“我发誓!今后不瞎说了。”

槲樾微微点头,像是满意的模样,也没再说什么。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祁水穷试探着问道。

槲樾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冥界跑出去了一只鬼?”

闻言祁水穷松了口气,摊了摊手,“不就跑出去一只鬼嘛,现下下界三界来去自如,除了神魂不稳的,跑出的鬼多了去了。”

“你啊你。”槲樾抬手戳了戳他的头,又道:“那鬼跑出去干坏事了你也不管是吗?”

这话说给祁水穷听丝毫不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像是捧场一般从容问道:“干什么坏事了?逛窑子?”

槲樾像是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傻儿子,“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那只鬼不会这么做了?”

“我啊。”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祁水穷便接过话茬,食指反过指着自己,眨巴着写满无辜的眼睛,一脸真诚。

少顷槲樾才终于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

祁水穷脖子往后缩了缩,心虚的模样映入眼帘。

“那鬼灭了一个村子的人,唯一留下的一个小姑娘还被他掳走了。”槲樾说着,眼底沉了沉。

祁水穷却像是全然不觉,还笑嘻嘻说道:“可以啊,冥界还有这么厉害的鬼,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话音落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槲樾声音愠怒,“厉害个鬼啊。”

祁水穷揉着被拍疼的脑袋小声嘟囔:“本来就是鬼啊。”

声音不大,槲樾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堪堪瞪了他一眼才道:“如今天下太平,各做各的事井水不犯河水,就那鬼出去瞎折腾这么一回,传出去指不定就被人抓住把柄了,到时可就不是我们私底下能解决的了。”

祁水穷抬眸看他,试探开口道:“所以……我该做什么?”

回应他的又是一记瞪眼,檞樾像是尽力压制心中的怒火,沉声道:“眼下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那一块怨气太重,上界应当已经注意到了,一定会派人去逮那只鬼,你赶紧的,在那群人前头给那鬼揪回来。”

祁水穷撇了撇嘴,闷闷地应了声。槲樾瞥见他这要死不活的模样,突然觉着手心有点痒,手掌跃跃欲试。

没等做些什么,祁水穷突然仰头看他,狐疑地问道,“你怕不是卧底想做些什么吧?”

闻言槲樾瞬间沉着脸看他,语气不善,“我要真是卧底还好了,把你们冥界搞垮就得了,还用得着操这么些心帮你?”

祁水穷撇嘴沉思了会儿,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张嘴想说话,不过刚发出“可”字的音节,猛地对上槲樾阴沉到地底的脸色,缩了缩脖子闭了嘴,猛地窜出房间,还不忘招呼一句,“我去把那兄弟逮回来!”

声音慢慢越来越小,直到还算听不见。

屋内气压极低,槲樾视线瞥向一侧放在桌上的桂花酿,伸手拿过对嘴喝了一口,低声暗骂了一句。


另一边祁水穷逃也似的跑到殿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良久,他直起身,身侧祁之逸蓦地走了出来,低声喊了句“尊主”。

他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试探问道,“之逸,陪我出去一趟?”

祁之逸有几秒怔愣,随后双手抱拳,“尊主尽管吩咐。”

“你这算是答应了?”祁水穷试探着问道。

“嗯。”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他说着面上傻笑,抬脚走了。

祁之逸则跟在他身后,俨然一副少爷和护卫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亦步亦趋地到了人族的地界,随意找了家酒楼便歇了脚。


“尊主,我们来这做什么?”

似乎是多年来两人相处的方式不似平常主仆的模样,所以即便祁之逸再怎么对祁水穷尊敬也难免会有时候说话不像主仆。

就像此刻,话说出口他也不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些。此刻与其说两人是主仆关系,倒不如说更像是朋友。

祁水穷闻言喝水的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叫人和自己走,竟忘了同他说清楚这次外出的目的。

若说祁之逸心中多少还清楚两人是主仆关系,那换作是祁水穷,他便是全然不觉得,甚至从一开始就从未将他视作仆人,更像是一个会时刻保护自己的朋友,又或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大儿。

他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带着歉意开口。

“那啥,刚才光顾着叫你忘了说。这次出来是要抓只鬼回去。”

祁之逸看着 他这般模样,心里不禁感慨。

这都多少年了,尊主怎么还是这般模样,这要是被其他人瞧见还得了。

想着祁之逸开口提醒道,“尊主,其实您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您是冥界的尊主,若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被别人看见,恐怕会让他们生起别的心思。”

祁水穷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一瞬间的呆愣,“嗯?”猛然间又反应过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哦,没事,我在他们面前这不装得挺像样的嘛。”

“……”


大脑像是接收到某种指令,下意识出现祁水穷这几十年间的各种“躲猫猫”行为。

走在路上,半路看见一个认识,但不熟的,“嗖”的一下,没等祁之逸反应过来,身侧的人便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躲起来了。等那人走远了,身侧空着的位置便又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关键他还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若是有下属找,能推便推,不能推,戴上面具就这么站在鬼身前,祁之逸就站在一侧,充当人形翻译机。

一句话总结,打死不张嘴。


想着,祁之逸视线不知何时就落到了祁水穷的脸上,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了。

那是狐狸样子的面具,似乎还是槲樾那只老狐狸送他的。

想到这,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攥成拳的手又紧了紧。心中竟是生起送对方一个新的面具的想法。


正想的入神,祁水穷又突然转过身看他,“对了之逸,在这儿别叫我尊主了,叫我乐乐。。”

祁之逸一时愣住,“乐……乐?”

“嗯。”

祁水穷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要是还想在冥界那般叫我尊主,傻子才听不出不对劲。要是用的祁水穷的名字,那‘冥尊水穷’的名号早传出去了,谁会听不出来?”

祁之逸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属下不好直呼尊主名讳,不如叫您少爷如何?”

“这又不是真名,在意这么多做什么?”

祁之逸头往下又低了几分,轻声道,“这是规矩。”

祁水穷无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拗不过,答应了。

“那行,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忙。”

不远处的人微微颔首,转身走出房门。


门“咔嗒”一声关上,祁水穷“嗖”的一下窜到床榻上躺下,没有丝毫耽搁闭上眼。

他的记忆有缺损,只记得一百年前以后的事,那之前发生的事他是一概不知。当时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槲樾。

他也问过了,照槲樾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曾经被负心人捅了一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成了一只鬼……

这话说来他自是不会相信的,可槲樾又不肯再多说什么,敷衍他的统一借口便是他也不清楚。

绕是他再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更别说他根本不打算去了解自己的过去。不为别的,只因他自认为现下自己的生活很不错,可以说是过得格外滋润。

用另一只小狐狸的话来说,就是“谁会犯病去给自己讨苦吃?”

可自方才踏入此处酒楼后,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神魂有些变动,似是有什么牵引一般。

虽说不想“犯病”,可神魂残缺的意味实在不好受,太疼,太疼了。

他在酒楼一圈神游一番,还真就发现了自己残缺的一缕魂魄。

只是魂魄所在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实力极强的人,这下他就有些犯难了。

虽说那人实力并不比自己强,但若是真打起来也难分出胜负。眼下任务要紧,他也懒得去纠缠。

待到他缓缓睁开眼,额头已经布满冷汗,身体微微发颤。

他撑着软垫坐起身,摊开手,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赫然出现在手中。他将瓶口朝下,一粒……药渣从瓶口掉到手中。

他紧闭闭上双眼喘着粗气,下一秒一股无力感袭来,随即只听“砰”的一声,整个人晕倒在榻上。


另一边,纪云起正坐在椅子上,忽然察觉异常,怀中续魂瓶有了反应,微微颤动,似是想要回到群体。

他微微蹙起眉头。

坐在对面的陆渊北察觉到的对方的异常,开口问道,“怎么了?”

纪云起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续魂瓶有反应了。”

陆渊北猛然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真的?”

“嗯。”

欣喜和激动冲散了震惊,

“这么说乐乐没死?亦或是他得到转世的机会了?”

陆渊北,纪云起,佟乐三人婕出自同一个师门,

当初得知纪云起亲手杀了佟乐时,他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的,毕竟他是最清楚纪云起对佟乐的心思的。

若是说纪云起欺负佟乐,他只觉得是别人传谣。更别说当年传出去的谣言是他杀了佟乐,陆渊北愣是一句也没信。

因此这百年来陆渊北都未曾将纪云起视作杀害佟乐的凶手,反倒不断开导他,在外人眼里,这完全就是二傻子行为。

百年过去纪云起也确是没有发现对方对自己一丝一毫的恨意,心中更加确定了他二傻子的名号。

“你这想法完全是异想天开。他是魂飞魄散,续魂瓶有反应想来也只是这酒楼他常来。”

听纪云起这么一说,陆渊北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焉了下去,趴在了桌子上。

纪云起睨了他一眼,沉声开口,“别异想天开了,别忘了这次来下界的目的。”

趴在桌子上的人摆了摆手,“不就一只小鬼嘛,很好抓的。再说了,就算我们不抓,冥界那群老鬼也会派鬼来把他抓走的。”

纪云起:“冥界那群鬼你觉得靠谱吗?左右不过是一群没了命的孤魂野鬼罢了,真有实力的鬼也没几只,这次要抓的那只鬼实力明显不弱,你觉得就凭那群鬼能抓住吗?”

陆渊北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下身体开口道,“冥界的那位冥尊呢,不是传言说那位冥尊实力超群嘛,有他在,还需要我们来抓鬼吗?”

纪云起看他,语气里透露出一起不耐,“真不知道你是真信了那些谣传的东西还是假信。先不说那位冥尊实力究竟怎样,就算他实力不错,你既信了那传言,那你难道没听说那位冥尊游手好闲,整日躲在房内不出门?”

陆渊北二傻子的脑子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得应下。“也对。”

“回你房间休息去吧,明日一早便去抓鬼。”

“哦。”

说罢他起身离开房间。


次日,祁水穷一大早醒来,想出门,却在戴不戴面具这个问题上犯了难。

一鬼一面具就这么面面相觑许久,最后他还是决定戴上面具出房门。

刚走出房门,迎面就碰到了纪云起。他不认识这人,却也觉得眼熟,只是记忆里实在找不着这人的身影,便也没细想。

两人擦肩而过,彼此皆是没能认出对方。


正走到门口,祁水穷抬脚就要走出门,身后猛地袭来一只手。

对方动作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祁水穷自是察觉到了。那只手停在了距离他一拳的位置便不再往前,并非对方不愿,而是他无能为力。

祁水穷转身看他,陆渊北的手还僵在半空,见到那张脸便登时愣住了。

方才只是瞧见这人背影像极了自己的小师弟,这下看见了人的正面。虽然戴着面具,他却也能认出来。他坚信自己不会认错,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兴许是他出于他近二十年的喜欢。

可那双眼睛,虽然像极了,看自己的神情却是十分陌生,似乎……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印象中自己的小师弟是那种活泼开朗的性子,便是陌生人,见了也是笑脸相迎,又怎会是眼前这人这般冷淡的眼神。

陆渊北顿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说出那句“小师弟”,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没能说出口。

身侧祁之逸不知何时赶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少爷”,这才得空就一个眼神给一侧的陆渊北。

狼狈,毫无反抗梦里的样子,一看就很弱。

像是推测对方实力而已,他只淡淡扫了眼便别过脸不再看他。

祁水穷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冷。“带回我房间,别让他离开。”

“是。”说罢祁之逸上前一把锢住陆渊北。祁水穷点了点头,没做声,转身出了酒楼。

见他要离开,陆渊北试图挣脱祁之逸的控制。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身旁这人的控制,这是怎么回事。

他皱起了眉,试图叫纪云起过来,却发现竟是连传音都做不到,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可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大声叫喊,那样得多丢脸?便没说话,老老实实跟着祁之逸回了房间,全程没有一丝想要反抗逃跑的样子。

若是换做别人定是会疑惑他为何不逃,可换作祁之逸,他心中清楚地知道,并非这人不想逃,而是他根本没法逃。

祁水穷实力远在陆渊北之上,想封住他的修为并不难,对于这一点,祁之逸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是习惯了。


一炷香后祁水穷终于回来,刚踏进房门,祁之逸便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少爷,你没事吧。”

祁水穷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事,就出去买个东西能有什么事?”说罢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放下了手中的吃食,绷着脸没有半点表情看着被禁锢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陆渊北。

从陆渊北出现的瞬间,他就已经想好了之后审问对方时的场景,他想,定是剑拔弩张的吧。心中莫名有些期待,不为别的,只因他虽为冥尊,却从未审过人,全都被祁之逸半路截胡了。

他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陆渊北却先开口,试探问道,“小师弟?”

本应是他冷着脸审问对方,这一打岔,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这才想起对方说的什么,原本心中编排无数次的场景没有一个是对应上现在这场景的。

良久,祁水穷才明白眼前这人是认错人了,出于本身的愚蠢以及毫无防备心,他便也没怀疑这人,只是沉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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