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羽看着尉迟清提着剑一步步走向狐樾,似乎每一步都很沉重。

他在不断挣扎,想要挣脱身后两位师兄的束缚,想要冲上去,夺下那把剑,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夺过那把剑。

只是他太无能,尽管他再努力,也终究只是无能挣扎。

长剑最终停在狐樾身前,尉迟清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有冷淡疏离,没人能想到,这个将要被他亲手杀掉的妖族,也是他的徒弟。

“小樾,你要知道,如果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为师兴许能留你一命,可是你不珍惜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所有人都清楚,即便两人没有丝毫关系,他也会亲手杀掉他,不为别的,只因他恨极了妖族。

没人揭穿他,没人敢揭穿他,没人愿意揭穿他。揭穿他虚伪的面庞,揭开他心底的伤疤,让他认清现实。

因为他是一宗之主,是不能质疑的存在。

狐樾强撑着抬眸,对上尉迟清那双眼睛,讽刺地笑了笑,“你再怎么逃避,那也是现实,你永远也逃不了,永远,一辈子,两辈子,你都逃不了!终有一日,你的秘密会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们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今日为何这么做!你逃吧,逃得再远也逃不掉!”

他的嗓子似乎被下了术,即便他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吼也只能沙哑地说出口,台下的弟子兴许听不清,可尉迟清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那种秘密被别人知道的羞耻感,扭曲的心理让他疯狂。他嗤笑一声,握着长剑的手抬起,将要刺入身体的前一秒,他顿住了,不为别的,只是台下闻人羽的一声怒吼。

“师尊!”

尉迟清侧头看他,眼底的冷漠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却是丝毫没注意,身体颤抖,神经紧绷,乞求道:“师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弟子今后都听师尊吩咐,师尊要删弟子记忆也罢,要杀要打弟子也好都任凭师尊处置,求求你,师尊,放过他。”

尉迟清冷嗤一声,没理他,手用力,长剑直直刺入狐樾腹部。

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瞬间崩断,闻人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渗出的一点红,精神一阵恍惚。

长剑被拔出,鲜红的血液从刀口渗出,本就是红色的布料被染得更红。

尉迟清挥了挥手,压着闻人羽的两个弟子松了手转身就走。

周遭的人一瞬间散去,只留下三人。

他看见狐樾的头抬起,目光对上自己,嘴角弯了弯,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他却仿佛听见了声音。

他说的是“再见”。

这一句再见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脑袋在瞬间垂了下去。

手腕上的铁链脱落,那个人,变成一只红狐落到地上。

闻人羽瞪大眼睛,猛地冲上高台,手指颤抖伸向那抹红,最后停在距离狐狸一指的位置,手心蓝光不断流向狐狸,却又在下一瞬间被斩断。

尉迟清的声音响起。“别白费力气了,他已经死了。”

“我明明已经求你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尉迟清听清楚。

对方没有作答,静静站在一侧。闻人羽猛地转头怒视着他,提高了几分音量,“为什么?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你要杀他?!你被人抛弃关他什么事?!”

他轻笑一声,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嫉妒吗?因为你没能被人珍惜,因为你被抛弃了?”

下一瞬他眼神变得凌厉,“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替他报仇。”

这次尉迟清没有无视他,不屑道:“你尽管来,若你真能杀了我,也只能说明,我是对的。”

闻人羽从未见过如此疯癫、神经的人。他将狐狸抱进怀里,站起身就要走,不过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轻笑声响起,他头也没回道,“你说,若是哪天你发现,她没有背叛你,你说,你会疯掉吗?”

话说完他抬脚就走,他不用看也能猜到,尉迟清脸色一定不好看。因为那个人,是他的禁忌,不能说至于口的人。


他将狐樾带回了他们的小院,带去了屋后的温泉。他知道自己的小狐狸有多爱干净,又怎么可能容忍有这么多血染在毛上?

清澈的温水被捧起,滑过毛发,最后成了红色的水回到温泉中。

一人一狐躺在榻上,闻人羽似是想到了那日两人的一吻,吻得深而绵长。如果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会吻得更久,不,他觉得,他会再那一吻后,带着自己的小狐狸离开这里,永远离开。

只是这一切他都没法预见。

他的小狐狸躺在他的怀里,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老实。


过去数年,类似的一幕似乎又要再次出现,只是有些不同。

这一幕,是一个人精心策划的,是另一人亲手刺入的长剑。


长剑直直刺穿佟乐的腹部,染血的剑穿过身体,血珠滴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绿地。

纪云起空洞的眼眸慢慢恢复了光彩。佟乐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浅浅一笑,“你回来了?”

纪云起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颤,眼中写满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猩红。

这一幕多么熟悉,是梦中的那一幕,只是多少有些不同。梦里,是佟乐刺穿了他的腹部,而现在,却是他刺穿了对方的腹部。

他怎么愿意相信,怎么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手下意识松开剑柄,往后退了几步。

“轰隆!”一声巨响自空中炸开,纪云起抬头看向天空,漫天的黑云袭来,他知道,这是渡劫雷云。

猛然间想到什么,他看向佟乐,便见那人已经往后退了好远的距离,正好安全距离。

他的手搭上剑柄,忍着疼痛将剑拔出,用力扔向纪云起。长剑落到地上没发出什么响声,却是在心头重重敲了一声。

纪云起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佟乐也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是他怒吼出声,“滚!别过来!我恨你,纪时,我恨你!”

手中长剑现出,被猛地插进地里,“以后,你就不是我的师兄了,知道了吗?”

纪云起抬手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刚说出一个“乐”,一道白光劈下,直直劈向不远处的人。

他怎么可能渡劫成功。他想。

一切也正如他所想,那人并没有成功,甚至是魂飞魄散。

他从未见过那人如此虚弱的模样,心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猛地冲向那人,却只得到一个毫无反应的躯体。

“乐乐……”

他手指颤抖想要触碰,可绕是身体再怎么痛苦,心却是感受不到痛苦,眼角没有一滴泪。这人对自己的心脏来说,似乎只是一个陌生人。

没等手指碰上那张脸,林中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声,“别碰他,你不配。”

抬眸视线对上的瞬间,纪云起身子猛地僵住,不知该做何反应。


远处清心峰上,闻人羽戏谑道:“不去将尸体带回来?”

赵清海神色淡然,似是与他无关,“不了,带回来脏。”

什么脏,什么被弄脏?他没说,也没必要说。

闻人羽还想调笑什么,却猛地僵住,回头瞪圆了眼看向远处。


林中再没有佟乐的身影,更不可能有那男声的主人。纪云起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闻人羽猛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几近疯狂,“他呢?他人呢?你看见他了是吗?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去哪里?他去哪里?”

即便他再怎么使劲摇晃对方肩膀也没有任何作用,纪云起仍旧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闻人羽心头的火瞬间被点燃,怒声吼道:“他人呢?!你说话啊!!!”

“他不知道。”赵清海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闻人羽浑身无力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

赵清海偏头看他,眉头微微蹙起,愠怒道:“别在弟子面前丢人,回你的妄清峰去!”

闻人羽没动静,不是他不想,他也想要回去,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浑浑噩噩的模样他自己也不愿意看见,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躲起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他不明白,他为他报仇了,可为什么对方还是不愿意见自己呢?是生气了吗?


不过几十年前,妄缘峰上满地的鲜血,没有一滴是闻人羽的。

尉迟清无力的靠在柱子边上,猛地咳出一口血。闻人羽蹲下身凑到他耳边,如恶魔低语。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腹部鲜血直流,尉迟清忍着痛,轻笑一声,道:“我也说过。若是你真咳咳,真杀了我,那就说明我是对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闻人羽直起身往后退了一些,接着道:“你就是错的,一直都是错的。”

“给我捅一刀?”身侧突然传来声音,回眸看去,正是赵清海。

赵清海唇角微微弯起,说道:“我还没杀过自己师尊呢,给我试试?”

闻言闻人羽老实站起身,耸了耸肩,“那就让给你咯。”说罢他抬脚径直走出屋子,头也没回。

确认人走出了屋子,赵清海笑了笑走到尉迟清身侧蹲下,温声喊了一句,“师尊。”

尉迟清没做声,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乖巧听话的徒弟并不是表面这样,否则也不可能联合另一个徒弟一起杀了自己。

赵清海显然也不准备做什么表面功夫,身子前倾凑到他耳侧,似是说了什么,尉迟清猛地瞪大了眼睛,“你!”

“噗嗤!”一声,赵清海手中紧握匕首插进尉迟清太阳穴,后面话没说出口便被截断。

他下手极狠,太阳穴的位置因这一下甚至有些往下凹陷。

屋外响起闻人羽的声音,“解决了吗?”

赵清海松了握在匕首上的手,扬声道:“好了。”

话音落下,闻人羽像是有几分期待,忙进屋,便见太阳穴被刺穿的尉迟清,瞬间一阵恶寒袭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手挺狠啊你。”

赵清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也差不多。听说倭岛有一邪术,以人脑复活,以防万一罢了。”

闻人羽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又轻笑出声,“不过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看他这眼珠子都要崩出来了,看起来对你怨念颇深啊。”

“不过是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些事而已。”

闻言闻人羽眼前一亮,往他身侧凑了凑,“什么事?和我说说?”

赵清海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弯起眼睛,“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

闻人羽:?????


两人齐齐走到屋外,不远处树上的枝叶随风摇晃,生于崖边,若是换作狂风,想来便已经坠崖。

两人走到树下,眺望山下的风景。

似是释怀后的新生,又像是更深的,已然坠入深渊的执念。


赵清海淡淡瞥了眼闻人羽,转而看向纪云起,他眉宇间皱成了“川”字,像是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回去,好好修炼,别再压着修为。”

地上的人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开。

赵清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似是想到什么,眼底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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