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阁是大皇子明天安的住处,离明皇寝殿最近,也最华丽。

  明皇没有立后,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是大皇子的生母明珠夫人。子凭母贵,明珠夫人受宠,大皇子跟其他皇子的待遇自然有所不同。

  明天华的侍从呈信进来时,明天安正挑着果子喂鹦鹉。他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几分像明皇,几分像明珠夫人,又比他们气场凌厉。

  “老三的信?”明天安睨了侍从一眼,头都没抬,“我懒得拆,你念吧。”

  “是。”

  他不叫起,侍从只能维持弓腰行礼的姿势拆开信件,恭恭敬敬念诵道:“弟知兄长素喜新鲜式样,今围猎将启,弟有一法,恭请兄长随意一听。”

  明天安扬了扬眉,从侍从手里抽走信件一眼扫过去,嗤笑道:“老三这缺德心性见长,越长大手段越阴狠,不过……确实有点儿意思。”

  侍从把头垂得更低。

  明天安摆摆手:“回去吧,就说他的法子我采纳了,让他做好自己那份准备。”

  侍从应答后退下。

  将信随手抛在一旁,明天安握住鹦鹉的脑袋揉了揉,见鹦鹉浑身僵直,瑟瑟发抖,满意地勾起嘴角。

  “来人,替我去向父皇报个备。这次的围猎,我要玩儿点新花样。”

  ……

  孟十分今日值早班,下了值正好赶上午饭时间,想着苏南禅的饭应该做好了,便哼着小曲过去蹭饭。

  不料一进宫门,就被暴动狂乱的灵力顶了出来。若不是他本身实力不错,这一下能给他震出内伤。

  “卧靠,这是怎么了?”孟十分手忙脚乱地把宫门关上,眼睛瞪得溜圆,“九殿下气疯了吧?”

  话音未落,宫门忽然被一把拽开,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孟十分一蹦十步远,定睛一看,明天澜跨过门坎,神色平静得有些寡淡。

  他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

  熟悉明天澜的人都知道,他生气真正的表现不是冷脸,而是表情寡淡。这时候的他眼中什么也没有,看人就像看死物,仿佛下一刻就会提剑屠掉身边所有喘气儿的东西,非常吓人。

  孟十分的目光又扫向他右手,完犊子,他没拿剑!

  明天澜真正修习的功法与其他皇子不同,剑术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

  简单地说,拿剑的九殿下不可怕,看见赤手空拳的九殿下最好扛着马跑。

  孟十分已经准备开溜了。

  但转身到一半,他突然听到了明天澜平淡的声音:

  “孟十分。”

  “诶!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孟十分的身体转得比脑子快。

  “明日大殿下举行围猎,每个皇子可以带一位帮手,你和我一起去。”明天澜长睫毛动了动,眼睛如一潭寒冰。

  孟十分的心肝在颤,这话落在他的耳朵里,配上明天澜此时的模样,自动就变成了明天他要在围猎场上把所有参加的人都鲨了的含义。

  大殿下你胡涂啊!你到底为什么要招惹他!

  “去……当然可以。”孟十分满头冷汗地说,“但是殿下您答应我,别做傻事。”

  明天澜冲他笑了一下,扭头回去。

  看到他的笑容,孟十分已经在心里帮大皇子写好了墓志铭。

  惹谁不好,偏惹修了杀神法门的这位。

  他们不会真的以为明天澜多年深居简出,不爱在身边放人,仅仅是因为过去一年多时间他们对他的迫害吧?

  孟十分扶额:“完蛋,明天要出事!出大事!”

  “诶不对!殿下为何突然生这么大气?”

  “以及我的午饭和做饭的厨子呢?!”

  ……

  做饭的厨子被吊在半空,活生生让背后出现的人腿吓醒了。

  吓得醒醒的!

  苏南禅后脖颈一阵酸痛,仿佛是被人狠敲了一记,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明天澜被明皇叫走,然后他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苏醒,他就被从胸到脚捆成蚕蛹状,只有右手得以幸免,挂在面前这棵高若齐天,宽若湖海的巨树树枝上,像一根风干的腊肉。

  他粗略往身边一扫,与他相似的腊肉起码还有上百根,有的挂得高,有的挂得低。譬如他身后那根就挂得比他高半个身子,枯黄的腿摇摇晃晃的,他迷迷糊糊一扭头,差点以为自己又在做昨晚上那个噩梦,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我怎么……这是什么地方……”苏南禅忍着脖子后的痛楚,左右观察周边的环境。

  他暂时栖身的这棵树非常高大,枝叶遮天蔽日一般广袤,所幸他挂的位置不算很高,离地只有一二米高度。

  树下是大片大片草地,无穷无尽地延伸到视野尽头,与天空融成一线。远远的传来流水激石的声响,伴随着野兽的嘶吼,还有狼群奔跑长啸的声音。

  翅膀张开足有十米长的苍鹰掠过低空,锐利的眼瞥了他一下,然后一口叼走挂在高处的……人。

  苏南禅眯眼细瞧,被苍鹰叼走的那个确实是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快风干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苏南禅脸色微变,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他强压着恶心环顾四周,果然,树上挂着的九成九都是死去多时的人,加上他一共才五个活着的人,都还昏睡着。

  这棵树……挂久了就会死吗?

  苏南禅一阵恶寒,也顾不上恶心了,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挣开身上的束缚。

  捆着他的东西是类似树根的东西,青黑色,泛着淡淡的水腥气,颇有韧性。

  他努力了半晌,手都快扯断了,这东西依然纹丝不动。

  “靠!什么鬼东西!”

  苏南禅气得口吐芬芳,伸手一指前方的树干,小嘴抹了蜜似的问候起这棵树和身上的禁锢十八代祖宗来。

  “沙沙沙……”

  清风吹过,枝叶婆娑作响。

  苏南禅横眉立目:“你沙沙什么沙沙?回嘴是不是?觉得我骂你是委屈你了?!”

  “沙沙……”

  风声小了,枝叶摩挲声也低了。

  苏南禅还要再骂,忽然心念一动,眼神定格在右手上——确切地说,是定格在手腕处包扎严实的伤口上。

  这道伤是他中午教明天澜做饭时,因分心刀锋偏斜,不小心划伤的。

  伤口不深,明天澜却格外在意,给他倒的药粉都在手上堆成小山了。要不是苏南禅拦着,他能用一整瓶药粉把他的手埋上。

  “伤……血?”

  苏南禅看看被裹成蚕蛹的身体其他部位,再看看幸免于难的手,一个猜测渐渐在脑海中成型。

  “被挂在这儿也是等死,横竖都是遭罪,试试吧!”

  苏南禅心一狠,用牙齿咬开绷带,照着伤口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啊!好痛痛痛痛痛!——”

  一声漫长而狂野的咆哮响彻云霄,惊起飞鸟无数。

  片刻后,苏南禅从树上摔下来,那一大捆树根般的物体蠕动着融入地面突起的树根,场面十分掉san。

  他捂着血迹斑斑的手腕,蜷着腿在原地缩了好一会儿,才从尖锐的剧痛中缓过来。

  草(一种植物)!别让他知道是谁把他弄到这儿来的!

  苏南禅记下这仇,颤巍巍地正想将绷带缠回去,余光却忽的瞥见还在他头顶挂着的四个活人。

  他们被他的尖叫惊醒,此时正呆呆看着他。

  苏南禅张了张嘴:“你们……还好吗?”

  四人眨眨眼,好像不知道怎么响应,沉默半晌,才有一个娃娃脸少女诚实地说:“不太好,捆着我的东西在吸取我的生命力。”

  苏南禅定睛看去,禁锢她的树根微微亮着红色,像呼吸般缓缓起伏。

  另外三人同样。

  苏南禅瞥自己手腕一眼,咬都咬了,趁着血没干,日行一善吧。

  再次扯开绷带,他走过去,依次将血抹在束缚四人的树根上,将他们救了下来。

  大概是比他吊得久,四人非常虚弱,得救后站都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微微喘气,脸色惨白。

  状态最好的是那个娃娃脸姑娘,她勉强撑坐起身,拱手向苏南禅道谢:“多谢你。我叫风铃铃,是三殿下宫中的婢女。”

  另外三人见状,起不了,便躺着拱了拱手。

  “我是大殿下宫中的侍从,白叶。”

  “陈舒,二殿下侍卫。”

  “我是安梦儿,五殿下的侍从。”

  “苏南……苏玉折,九殿下宫里人。”苏南禅盘腿坐下,把绷带绑好,“诶,你们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又为什么会被吊在这棵树上?”

  闻言,四人面面相觑,似乎很是惊讶。

  苏南禅察觉不对:“怎么了?”

  “你……你不知道吗?”风铃铃诧异地说,“这里是圣树灵场,吊……吊着我们的便是我朝圣树,已有上万年树龄。大殿下明日要在此举行围猎,我们是献给圣树的预备祭品,只有获得最后胜利的皇子,才能将自己的侍从带回去。”

  苏南禅:“……”

  “呵,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怎么会在意我们的死活。”陈舒冷笑,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惨死的结局,“圣树每十年一献祭,树上挂的这些尸体都是曾经的祭品。就算某位殿下赢了,也不会救我们,只会以胜利者姿态向圣树献上祭品,为自己压了其他人一头而得意。”

  安梦儿苦笑道:“事实确是如此,不过你说得太直白,让我们更难过了。”

  白叶没力气起身,倒有力气抖腿,似乎十分高兴:“难过什么?死可比待在大皇子殿下身边舒服多了。你们想不想死我不管,反正我不想活,希望圣树保佑大殿下别赢,赢了也别假惺惺,就让我埋骨于此!”

  说完,他脸朝下贴着地面,发出快乐的笑声。

  风铃铃三人冲他翻了个白眼。

  苏南禅一边听他们交谈,一边仰头查看那些高高吊起的尸体,他们被风吹得乱晃,鬼影幢幢,却不恶心也不害怕了,只感觉悲哀。

  他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泥土,走到足有几十米宽的树干跟前,站了片刻。

  然后抬腿,踹!

  “滚你爹的献祭!”

  风铃铃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