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中对结神魂契约的境界限制,最主要的原因是修士只有在修成元婴之后,才能在灵府之中幻化成形。
绿栀凝出一丝极细的神识探进花灼灵府。
往日双修时这般动作极为寻常,所以花灼并未有任何防备,灵府之门大开。
绿栀将神识萦绕在她识海前,在此时轻声问了句:“我进去了?”
花灼抬头看她,眼睫微眨,说:“你你先看看我这契印对不对?”
绿栀低下头来,看了看她指尖凝绘出的半透明契阵,边缘之处泛了点红色,那是因为这契阵是取两人心尖血绘画而出。
绿栀说:“对的。”
花灼这才哦了一声,然后吸了口气:“那来吧。”
绿栀问她:“这么紧张呢?”
花灼摇头,骗自己:“不紧张不紧张。”
绿栀不禁笑了下,敛目看着她,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唇,同时将神识轻飘飘的探进去。
几乎是瞬间,彼此的契阵便严丝合缝的覆盖在一起,浅金色的灵光以两人为圆心在周围轻轻一荡,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潺潺浸进两人的身体。
绿栀福至灵心,细薄的神识已经汇聚成形,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环顾这个世界。
原本空茫的灵府如今已经大变,天空的颜色艳丽而诡魅,云朵迤逦,霞光璀璨。
绿栀稍稍有些奇怪,踏入之后才想起来,此处竟然与她初次进入时间秘境时的那个地方十分相像,而那地方的原型本就是望舒帝姬的灵府所化,只是当日情急,她并没有来得及探索,便意动打碎了那片空间。
绿栀内视己心,片刻后不由得勾了下唇角。
兜来转去,她、望舒、花灼三人的灵府具象后竟然是一样的。
绿栀慢慢走进去,意识似有所感,指引着她走过那些绵延的青松,招摇的绒花,直到密林之色褪去,眼前出现一片碧青般的汪洋,汪洋中间是一棵巨大的生命之树。
绿栀想,这是她的树。
最开始的时候,这还只是一枝枯木,虬枝盘曲,形象丑陋。此后随着那些穿梭世界的完成,每完成一次任务便会多生出一片叶子,经年累月,她便有了这样一棵遮天蔽日的树。
还有树下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花灼第一次没有主动奔赴她,只是背着手,微微歪着头看她,树叶在日光下于叶边处泛些金光,细细碎碎的落了她周身。
绿栀走过去,眼前那人的模样一点点清晰,容颜明艳,底色却是柔的。
绿栀笑了下。
花灼也慢慢笑开,一步跨过来,对着她定定的看,目光近乎专注,又带上一些浅浅的羞涩,姝色动人的厉害。
“花灼。”
绿栀唤她。
她伸出指尖,轻碰花灼的额头。
彼此轻轻一颤,神魂之间,即使是这般简单的触碰,在没有防备时,感觉都比平日里更加生动。
花灼双眼波光潋滟,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这是你的树,你还记得吗?”
绿栀嗯了声,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落在那棵树上。
生命之树恍若有了意识,在安静的风里,朝两人轻轻摇着叶子。
花灼伸出手指与绿栀扣上,慢慢的又搂着胳膊,头也贴过来靠着肩膀,修整了一下措辞:“不对,这是我俩的树,我也有份。”
“是,我们两人的。”绿栀颔首,用下巴轻蹭花灼的额头。
花灼抿着唇笑,又轻声问她:“你喜欢我这里吗?”
绿栀没说话,只是心念一动,空中清澈充盈的灵气似乎飘忽了下,又很快就恢复如常。
花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才眨眨眼,抬起头:“这是,你的灵府?”
绿栀点点头,她如今的境界略高一些,因此只要她的意识对花灼做包容,携她入自己的灵府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花灼看了看周围,神情还有些惊奇:“一模一样啊!”
绿栀又点点头:“或许是因为我们曾经便已经心意相通,所以,你我的灵府长得一样。”
花灼闻言转过头,双眼亮晶晶的,她之前还有些不确定绿栀是否会排斥以前的那些事,如今总算松了口气,甚至从心底溢出甜蜜。
绿栀的灵府很安静,风声轻柔,缓缓拂在脸颊上,如同亲吻。
花灼内视己心时只觉得自己与那灵府同为一体,所以一草一木都被可以清晰的展现在她的意识中,但如今落在绿栀的灵府之中,即使一模一样的场景,也让她忍不住去细细探究。
花灼围绕着生命之树打转,手指拂过粗大的树干,千万道浅金色的灵力隐现,在指尖游荡。
她慢了许多拍,自从接收过1805的讯息之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于以往那些记忆生出“啊,那原来就是我”的亲密感。
她们曾经亲密的融为一体,也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但无论如何,她们总是会再次相遇。
花灼拍拍树干,又摸摸叶子,在草地上撒欢。
或许具象不同,但这就是绿栀的识海灵府,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许多年。
花灼揽着绿栀的腰肢,仰着脸看她,双颊粉扑扑的,说:“我以前一定想不到,自己还可以与你这样相处。”
绿栀亲了下她的额头:“我也想不到。”
花灼的神魂因为她亲密的触碰而生出颤栗,片刻后突然小声吐槽了句:“我以前可真笨……”
绿栀失笑:“现在也聪明不到哪去。”
花灼闻言立马不满的大声喂了一下。
绿栀笑意更深,伸手捧住她的脸:“小笨蛋。”
花灼耳尖通红,用手捂她的嘴巴:“不许叫我笨蛋!我才不笨!”
绿栀乖乖哦了声,又舔了舔她的手心。
濡湿感清晰,花灼啊了声,立马把手缩了回去,眼珠儿水润的瞪着她,故作的凶狠轻易坍塌大半,摇摇欲坠。
绿栀眼中带笑,掌心揉她的下颌,拇指按住脖颈,微微抬起花灼的头,落下去亲吻。
神魂交织摇曳。
契阵的无数灵光受其感应,在两人身边缓缓游荡,形成一个纹路繁杂迤逦的法阵。
花灼如落水潮,周围都是绿栀的气息,温柔而严密的把她包裹住,甚至渗进身体里侵袭。
情感在这一刻被充满到极致,以至于胸口都微微泛痛,但灵魂深处却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
绿栀在细碎的亲她,神色因为情绪的舒展而现出万千柔情。
花灼只看一眼,便知道对方与她一样。
她落在那些灵力形成的草地上,后背并无不适,只能感觉到那些草叶无害的细软,有些痒。
“会有点疼。”绿栀声音很轻。
花灼摇头,用气声说:“没关系。”
绿栀嗯了声,手掌落下,抬起她柔软的腰肢。
就算有心理准备,花灼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几近颤栗的触感从脊椎一路蹿至后脑勺。
花灼好一会儿后眼睫轻颤,半阖着眼,看着那天空。
天空真漂亮,半边蔚蓝,半边赤焰,交界之处却被这两种色彩晕染出一种极致奇异的景观。云朵也漂亮,柔软的像棉花,又被赋予暖暖的水汽,连那些旖旎的云卷云舒的细枝末节都都被感触。
彼此紧紧拥抱,两种灵力被意识驱动,呼啸着交融勾缠,相互碾压。
如同镶嵌,将对方严丝合缝的扣进自己的身体。
神魂之中逐渐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胀胀的。
花灼蹙起眉,身上每一寸皮肉骨髓,都像是正在被抚摸占有,她勉力放松自己去适应,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发出嘤咛。
绿栀低喘,安抚她:“忍忍,很快了……”
花灼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的抱着她,手落在她背上,指尖陷进皮肉。
契阵的光芒继续如同浪潮一般冲刷,漫天过海般的压制,直至完全侵占心神,直至彼此灵魂沉沦。
——
凌云殿中。
顾执光坐息吐纳的身形如同雕塑,眼睛合闭,面容却难看的透出青色。
但更诡异的,是周身四面八方围荡的各种法相,全部是手持裳水剑的望舒,面容清灵,身姿肃杀。
望舒离开后,顾执光上面这宛若天堑般的桎梏终于消失,此后千年,他修为突飞猛进,一路跨越元婴、化神、炼虚、合体,直到四百年前,顾执光顺应天道,进阶大乘。
早在那无数的生死之中,他就无比确信,自己是被天道眷顾之人。
他这一生,唯一的死劫就是望舒,望舒不在,他本该大道坦荡。
但大乘期的九九雷劫中,直至第八十一道,望舒的法影却突然如鬼魅般从灵府中透出来,携着天雷,一剑劈在他神魂之上。
只一剑,顾执光道心失稳,虽进阶大乘,但暗伤深骨之疽,刻入心肺,绵延数百年不决。
顾执光脖子上渐渐显出青筋,眼皮越抖越快,意识之中,尽管他已修复多日,可无数黏稠的破洞被他用灵力疗养,但不过片刻,却又重新被黑影染成黑色。
至于整个灵府,更是时时刻刻在被万千剑影凌迟。
那场诡异的雷劫,简直像把开启魔窟的钥匙,顷刻间便把他费尽心机压抑数百年的魔障放了出来。
“噗——”
吐血的声音打破了殿中几乎凝滞的寂静,隐忍许久的暗红色的以喷溅状粘在面前的案上。
顾执光睁眼,眼底一片赤红,戾气如有实质,周围那些悬置的法相瞬间被绞了个粉碎。
可除了泄愤,这动作与他并无任何用处。
他的灵府还是在继续崩塌,神魂一直在被腐蚀,连带着大乘期境界都在松动。
雷劫,望舒,洛溪……
她们之前必然有更深的联系。
他确实想岔了,既然有了叶映雪,那根本就不需要第二个人成为望舒。
应该直接把她杀了。
时间秘境开启时,他就该动手,一剑手刃。
就像,就像望舒无数次对他那样……
门外大殿在这时生出异动。
顾执光眼里戾气一闪,血迹与帛纸消散,面上也恢复如常,只在细末中能窥视到些许杀意。
叶映雪走了进来,手中持有玉盘,道:“真人,这些是各位峰主予花灼师姐的元婴赠礼。”
顾执光抬眼看她,对方身上穿的是浅玉色打底的裙袍,软绸的布料上绣有复杂的金色花纹,层层叠叠的相互交织,最后形成朵朵巨大而精美的牡丹。
他记得,这样的衣袍是北海鲛人的心血招牌,每一缕鲛丝都带有万年海底下的精纯灵气,因此不仅颜色绚丽,其本身的品级更是上上之色。
望舒出身人间帝王之家,生性奢靡,最爱这般繁琐费力的物什。
但就算是这世间最华丽的衣裙,人们去看她时,也从不会将多余的视线分在那些衣裙上。
叶映雪说完后没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正对上顾执光的视线,顿时心神一震。
那眼睛里除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之色外,还有很深很深的仇恨和暴戾。
顾执光像是没有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只是道:“你过来。”
叶映雪为他的异样生出寒意,她张张嘴,但最终还是屈从于往日的习惯,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慢走了过去。
距离很近了,顾执光依旧在示意她上前。
叶映雪此前并不是没有与他有过短暂的亲密接触过,但彼时的她心中小鹿乱跳,在此时却莫名的很恐惧。
顾执光甚至抚上她的脸。
白玉般的手,一触之下便让人生出寒颤。
顾执光摸她的眼睛,眼看着这双点漆般的眸色微微闪动。
这般的怯,怎么可能像望舒?
顾执光声音很淡,但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一股腥味:“你可知道,这世上女子无数,只有你生得出这样一双眼睛。”
如同天道生下的限制,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世上竟然再无一人长出望舒那样相似的面容,就算他亲去人间皇室中寻过与其血缘相连的后裔,也徒劳无果。
所以玄清宗中的那场初见,他确实仓促了些,以至于如今竟越看越觉得陌生。
顾执光的手指掐住叶映雪的双颊,眼看着她的眼中溢出迷惑惊惧之色,他却突然勾唇毫无温度的笑了下,淡淡道:“但是也无碍,上天既然选了你,总该是有些用处。”
“什么,什么意思?”叶映雪瞪大眼睛。
顾执光不答,只是拍了拍她的小脸:“别这么怕,怕了,就更是一丝一毫都不像了。”
说完后,他又懒懒的倚回案边,目光落在对方手持的玉盘上:“这些东西你拿去用。”
叶映雪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低头看了看后颇有些慌乱:“这怎么行,这是给……”
“那又如何?”顾执光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目光如同利剑,“映雪,你当初入我殿中时修为与花灼一般无二,如今她都已进阶元婴,你却还在金丹处滞留,怎么,是我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
“不,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是你资质确实低劣,烂泥扶不上墙。”
叶映雪简直如遭雷击,整张脸都在寥寥几句中变得煞白,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明白往里的清贵少言的天上仙为何会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顾执光视若无睹,继续冷声道:“我费心将你从落英峰收于殿内,又予你资源和宠爱,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叶映雪完全被其大乘期境界发出的威压所限制,身体微微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执光看着她那模样却很是满意,好似时时刻刻被遭受凌迟待遇的神魂都被抚慰了几分。
“你放心,你我婚约未断,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与你结契。”他的语气几乎喟叹,像是体内浊气也随着这言辞排出,心生畅快,“只不过如今我已大乘,你却还在金丹境界,修为实在相差太远。”
“你要好好修炼,否则,便是我有心宠幸于你,大乘境的修为侵压,你受得住吗?”
顾执光的眼底已经一片猩红,但语气却循循善诱,扭曲感强烈到让他的面容几近分裂。
“至少,”他顿了下,脑海中浮现那雷劫之下的身影,道:“至少修为化神境罢。”
叶映雪走出殿门的时候已经手脚冰冷,唇色惨白。
婚约?什么婚约?
什么眼睛?像什么?
他在看谁?他在等谁?
他,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带回凌云殿?
千万思绪在头脑之中瞬息闪过,下一刻,她适光飞起,直奔落英峰。
那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有亲近的师尊和师姐妹,就算再如何隔阂,都是她心生惶惶时第一个会选择的归属之地。
顾执光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话,他等叶映雪走出殿外,便立身而起,眼底直冲杀意。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