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冲突来的快,去的也很快。
玉剑山庄庄园秀丽,但也开阔,主院外的道路设的很宽,几十个人在此混斗都不至于挤攘。
绿栀微微松开揽在言婳腰上的手臂,小姑娘抱着她的胳膊稳住身形,呼吸还有些喘,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绿栀问:“没事吧?”
言婳忙摇头,娇俏的小脸微红,头上带的流苏珠钗叮叮乱晃。
绿栀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转过头来。
因为她执刀落在了秋单怀的脖子上,周围的打斗全部都停了下来,气氛凝滞。
于峰确实给了她不少精兵做护卫,但绿栀本就只打算让他们造势做做样子,自然不至于真的让他们给自己卖命。
好在秋单怀败的很快,所以这群精兵还没怎么热身,冲突就已经停了。
绿栀一扫而过后收回视线,已经有人高马大的护卫走过来,大手一捞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秋单怀,替代她手中长剑顶住命门。
绿栀收刀:“走。”
一行人手上有秋单怀开路,自然在这山庄里畅通无阻。
到了门口,早已经有人准备了马和车。
言婳让人把傅如梦拴在马车后,一条长长的麻绳扯住,与囚犯游街无疑。
傅如梦几近崩溃,两处肩胛骨却被身后两个护卫铁钳一般的手掌死死扣着,再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你还不如杀了我!你杀了我......”傅如梦声嘶力竭,连瘫软俯地都不能,面上再无一丝富太太的雍容之态。
言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在绿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绿栀翻身上马,看了看在护卫手中气若游丝的秋单怀,抬起眼睛:“秋庄主身体不适,你们不用跟了,就歇在山庄里。”
护卫拱手应是。
绿栀说完后,轻夹马腹,身后只跟上十来个人,晃晃荡荡的往银链河旁的大街上走去。
徒留身后玉剑山庄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上去跟着夫人,还是在此处守着被人挟持在手的庄主。
最后还是老管家回过神来,一边点了几个侍卫去追,一边命人围上绿栀留下来的那些护卫们。
“这位壮士,我家......”
管家强打起来的气势还没发挥出来,那人便已经冷冷斜过来一眼,战场里打磨出来的杀气锋利而凶猛,几乎要把人硬生生的钉死在当场。
下一刻,对方手里的秋单怀已经被大力丢过来,声音带着冰冷的嫌弃:“照顾好你家主子,可别死了。”
管家急忙飞扑上去接住,而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大摇大摆的重新走进院落。
——
肃阳在周朝也算是个二等大城,城中由三县组成,玉剑山庄所在的区域,便是被划分到其中最为富裕的合容县。
合容县的县衙同样在银链河旁的黄金地段,从玉剑山庄走过去都不是很远,但其中还有一道繁华的坊市。
马车拖着一人,慢腾腾的穿过沸扬的集市上。
傅如梦已经从哀嚎变为怒骂,等遇到街上众人指指点点时,便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她本就不是康健的身子,今日来回几次折腾,大惊大俱之下,情绪早已经突破了神经的极限,很快就晕了过去。
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人托起她的肩胛骨,一步一步的拖到了衙门口。
逢三过五才办公的县衙门前凋零,除了几个守卫的衙役,并没有多少人。
言婳从马车里走出来,白花花的阳光照着大门前的青石地板,反射出没有温度的光芒。她双脚落在地上,回头看了眼已经没有意识的傅如梦。
“直接进去?”绿栀问她。
告官一事,她们自然不是突发奇想,所以早前就跟于峰打过招呼。
荣氏一族在肃阳城里,属于强龙和地头蛇两面站,世族权势不可撼动时,此地知州在朝廷正三品武将荣成玉面前,都只能算的上个低头官,一个小小的合容县县令当然也不会不给面子。
但言婳却转过视线,半晌后摇了摇头,看向衙门前那座红漆白皮的鸣冤鼓。
言婳说:“我要敲鼓。”
绿栀应下:“好。”
县衙外的鸣冤鼓看起来有些破旧,鼓面也灰突突的,却不是被人击打出来的痕迹,而是常日风吹日晒,混了灰尘,所以才露出痕迹来。
古时候,人们的恩怨情仇大多都是由族中长辈、乡间士绅调解,只有些命犯才可能会捅到衙门。
但就算是命犯,依然有很多人只会选择私底下解决,特别是在江湖上,动辄杀人灭口,诛人满门,官府过来时,多是做个记档,而后便尘封在笔墨中。
绿栀做了几年赏金猎人,从官府里接的规规矩矩杀人嫌犯的案子寥寥无几,多是些形成规模的悍匪之流才能引起当地注意。
言婳这样的,家宅里的私事,能拿到外面说的,那就更少了。
但从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花魁小娘子才不在意这些。
她是言婳,也是秋简,是伎女小妾的女儿。
她自出生时,便是这个时代里的不体面、不纯洁、不光明,但她也从不屑于风光霁月,世俗声誉对她来说就是个笑话,她宁愿畅快淋漓,鱼死网破。
言婳走到鸣冤鼓前,抬手时,华丽的衣袖落下来两寸,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皓腕。
那鼓槌很重,很粗,几乎赶得上她的小胳膊。
言婳拎起来。
“咚”的一声,沉闷而仓促。
言婳又捏紧了两分。
“咚”的第二声,浑厚而绵延。
言婳甩开了胳膊,宽大的衣袂翻飞,像那些年最绝美艶丽的舞蹈。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那鼓面,一下又一下的砸上去。
鸣冤鼓落于大街,四周空旷,厚重的鼓声响起时自带滚雷回声,并无多少节奏乐感,但依然雄浑磅礴,震撼人心。
言婳没有击鼓多久就有些累了,她也并未故意坚持,很快就停了下来。
绿栀帮她把鼓槌拿下来,放回原位。
言婳额前浮现薄汗,小脸微红,一双肩膀放松的塌落两分,看着绿栀的双眼却晶亮闪耀。
她说:“我好开心。”
绿栀笑起来,伸手把她脸颊旁微乱的发丝勾到耳后。
再回头时,县衙周围早已经围满了人。
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能在衙门口看见有人报案都是件稀奇事,更何况那擂鼓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又更何况,那被挟持之人,眼看着是个穿金戴银的贵妇。
富人家的龌龊事,那可太令人好奇了。
傅如梦早就被守卫弄醒了,养尊处优高傲了几十年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场面,她此时双腿瘫软,口中喃喃,只恨不得自己再次晕过去。
衙门外已经有两列衙役守候,但直到言婳二人停了下来,他们才走过来请。
绿栀颔首应了,跟着人往县衙内去。
普通的报案流程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但这是山高皇帝远的边远城市,律法松散的当下,整个衙门口都是县太爷的一言堂,那些所谓的规矩和礼节全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表面功夫,远远比不上权势和威压。
傅如梦宛若梦游,晕晕乎乎的被人按在地上,周围聒噪跌宕的人声忽远忽近,最后形成耳鸣,一股一股的刺激着她的骨膜。
她突然反应过来,开始喊:“......我冤枉......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她是......她是自己死的!她是个下三滥,是个伎女,她竟然勾引我......不......大人,我冤枉,我冤枉......”
但并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话,只有不停的呵斥和推搡。
一门之隔外,是各种各样模糊又陌生的嘴脸,眼睛里的光却慑人一般的露出来,或猎奇,或探究,或鄙夷,或痛恨......
傅如梦全身哆嗦着,紧紧闭上眼睛,却又在斑驳的黑色之中看见一个身影。
那个伎女死了之后,她从来不觉的有什么错,更没有做过一次噩梦,唯有的,也是觉得不解恨。所以,她并没有简单的虐待那个留下来的孩子,她甚至不打算一刀杀掉,她啊,她想了个好主意,她要把那个女孩再次送到妓院去。
玉璃,玉夫人,多么令男人神魂颠倒的一个女人,不是想尽一切办法都要从妓院出来从良么?那她就把她的宝贝闺女也送进去,哈,伎女生的小伎女,天生就该被人糟践!被人踩在泥里!
傅如梦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但不知为何,临到此时,她竟然突然想起了那一幕。
泡了一夜的尸体堵了河道口,最后被几个家仆捞上来,赤/裸浮白的身子,裹了泥浆的头发,肿胀紫青的脸......
那么清晰而深刻。
混沌之中有人过来拖住她。
重喝的尾音尚在空中徘徊。
“......秋傅氏......妒悍杀妾......事歹毒......杖一百......徙南州......二月决......”
傅如梦睁开眼睛,看见已经有衙役拿着红色的印台和口供书递了上去。
她口中骤然发出嗬嗬之声,想扑上去抢回来,却被人拽住往外拖。
门外白花花的阳光下是一条褐红斑驳的老虎凳。
傅如梦宛若雷击,猛地转过头,仓皇的目光掠过一张张面孔,最后落在那张同样精致、却又更加娇艳的脸上。
“不、不要......”傅如梦伸出手来,匍匐在地:“我错了,你、你饶了我,救命啊,我不该杀她,我......”
言婳直直的看着她,一言未发,只有神色冷淡至漠然。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解释一下:
这里男女性之间的软肋不一样。
对傅如梦来说,被当众审讯打板子,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但同样的手段,落在秋单怀身上,这些事虽然难熬,但杀伤力其实并不大,流放几年,只要不死,回来后依然可以重来(当然,他现在年纪是大了点,有些不好说),但这些是远不如夺他的权利和武功来的难以接受的。
(我感觉我好像没有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