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燕末,国祚渐衰,整个朝堂在将近二十年的政权争夺中已然耗尽了这个王朝的最后气数,各方隐有起义军挑起大旗,全靠镇府各军镇压,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久而久之,京中许多人竟已对这般混乱状况习之惯之。

  便是这京都,因受皇城庇佑,几百年来都未受过战火,故而养的一众世家子弟醉酒笙歌,上层贵族愈发奢靡繁华,热闹至极。但京都之下,却是太多贫民百姓负重苟活,血泪满满。

  火柴作坊一直没有停下招工,刚开始,所来谋生之人若是军中遗孀,那便不论老幼,只要是女子,便都可入作坊做活。过了两月,来人渐少,绿栀便让琢玉把条件放宽,收一些困苦普通家庭的女子。

  绿栀定下给她们的工钱并不算很多,只与城中商铺男子做工一致,月休两日,月结一次。但尽管如此,作坊人口依然渐渐暴增,显然是这个时代给女子生存的机会太少,也是因为当下时局动荡,她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便引来了许多走投无路,祈求谋生裹腹的女人。

  人数渐多时许多人都担心尾大不掉,毕竟就这火柴事项,便是再如何挣钱也必然入不敷出。琢玉被绿栀派到外面,一同协助郡主给的大掌柜打下手,好几次她都面带隐忧的回来,表示这般络绎不绝的收人进作坊,收的她都有些害怕。

  绿栀却不担心。

  皇朝日久,京都周围的田地早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皇室宗族瓜分,而赵茯锦作为这一代燕国目前唯一的赵姓皇室女,坐拥京城内外大片大片的农田。便是不论这些完全不需要她交税的田地,郡主本身也是富贵通天,每年的奉银和赏赐便能养活几千个白吃白喝的人,更遑论她还有好几个富庶的城池封地供银。

  绿栀背靠这颗大树,处理问题极其简单粗暴,丝毫不用费脑子。

  作坊建立之初,她便让人把工坊落在了郡主的田地上,其周围都是皇室宗族的地盘,一般人根本不敢过来撒野。

  因此也不用担心人多作坊装不下。大掌柜伸手随意划拉一块地,绿栀拿了去找郡主,郡主对这十几、二十、三百、五百亩的田地看都不屑看一眼,庄田那么大,随便你划拉,随意你建房。

  也不用担心生产的火柴太多卖不出去。无论做了多少,绿栀只让人一箱一箱的往外拉,城中多数官宦子弟都卖过郡主的面子,象征性的下了单,但其实真金白银放进去不过是表表心意,根本不是真心打算买东西。绿栀却不在意这些,径直让人按单子把东西送过去。

  更不用担心市场饱和,供大于需的情况。因为除了火柴,她们总还可以做别的。比如青楼花魁密不可外传的香熏水粉、口脂螺黛。还有一摞又一摞的成衣,流水线下,十分快速。再不然也可以做些吃食,高档些的便如各色糖果,普通些的便如肉干果脯,或者制些精盐。总之郡主权势滔天下,各种配方随手拈来,出手则全是流水般的硬通货。销售方面则不论其他,只长公主、郡主名下的商铺在京中以及封地都有上千上百间,何愁没地方贩卖。

  就算落到最惨的境地,她们所做货物销量停滞,全都攒在仓库里落灰都不甚打紧,反正郡主有底气能发的来工钱。

  只要人有了,万事可成。

  总而言之,这些后顾之忧在绿栀眼里通通不足为惧,那些女工也完全不用担心将来没事做会被驱逐回家就是了。

  时下女子做工,只一个抛头露面,再一个男女大防,便能把女人生生饿死都寻不到一个出路。可在晋安郡主的火柴作坊里,自上到下,对外的大掌柜、算数的账簿、厨房的掌勺、打扫的侍人、做活的工人,全都是女子。如此这般清一色的红颜,不止安了那些想挑毛病的男人的心,也安了大多数过来做工女人的心。

  作坊里还明确规定了田地播种、收割时节,众人可以申请调休请假回家做活。这举措一出,不过半年,农闲时分,京都周边已经有村子组织起来把女眷大批量的往作坊里送了。

  小小的火柴作坊在刚开始的萧条后,员工人数很快便以几何倍数增长,等人数突破一千,便是赵茯锦自己都吓了一跳。

  上千人的女子工厂,只怕在史书上除了后宫,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

  傍晚赵茯锦接受完母亲的拷问后从宫里出来,身后又多跟了几位后宫司仪、司工,还有之前送进宫里给长公主做侍卫的林瑱也被她借出来。

  “你不是说需要给作坊里训练女子防卫队吗?”赵茯锦抬了抬下巴,一边伸手往桌上放的宝蓝色掐丝珐琅碟盘上探去,“林瑱刚好合适。”

  绿栀先瞥了眼她的动作,抬手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下,声音轻软却认真:“你已吃过晚饭,不准再吃糖。”

  赵茯锦忙缩了手,还很夸张的嘶了声,震惊:“你怎么还动手呢?”

  绿栀没搭理她的故意作态,转而自然的把目光落在林瑱身上。

  经多时日未见,林瑱已经像是脱胎换骨,皇宫大苑里的精心打磨,让她早已经没有初次见面时的狼狈,此时一身干练的墨色劲装,翻领窄袖,衬得身姿挺拔,姿容俊美。

  “林姑娘,啊,不,应该是叫林长使。”绿栀笑道,声音缓缓。

  林瑱闻言失笑,拱手礼让道:“婉瑜姑娘还是叫我林瑱好了。”

  她这句话虽是推辞,但举止落落大方,令绿栀心内微微生叹。

  长使在宫内隶属五品官职,林瑱如今不过碧玉年华,纵然是因为郡主举荐的缘故,但她本人对这不到一年便落在身上的头衔侃侃接受,丝毫没有生怯,便能看出其作为剧情女主该有的落阔心性。

  绿栀笑了笑,从善如流:“林瑱。”

  林瑱含笑应下。

  绿栀道:“作坊里的情况郡主应该跟你说过了,如今庄子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虽身在皇室庄田上比较安全,可如果夜里摸进来地痞小贼之流,便是大祸。”

  “作坊建立之初已经立下规矩,以后坊内只接收女子,所以这守卫工作不可能让公主府的侍卫去兼任。”绿栀顿了下,看向林瑱:“故而还是要劳烦你去挑选一二,看那些女子中有没有如你这般天赋异禀者,挑选出来组成几支防卫队,日后常在庄子附近走动巡视,一可以看守库房,二也能给这些女子多几分自保。”

  “这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林瑱脸上露出笑容,说:“我母亲和小妹如今都在作坊里得郡主照拂,怎敢再承一句劳烦?只是组建女子防卫队,我也从未有过经验,不知道是……”

  “你就按照之前在校场练兵的法子来,”赵茯锦打断林瑱的迟疑,声音十分随性,“到时候一应武器盔甲我都会派人送过去,你自己便是女子,应该也用不上怜香惜玉,所以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你能做的她们也能做。”

  “若是还不能,多给她们加点钱。”

  小郡主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了眼绿栀,这是绿栀一贯的手法,每回琢玉回来哭诉外面作坊如何难做时,绿栀都只出两条主意,要么大棒,要么蜜糖,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林瑱失笑,看了看正斜斜歪在太师椅上容颜瑰丽的赵茯锦,又看了眼那位落于侧坐的温婉女子,室内烛光正映在她细瓷般的皮肤上,目光轻软,看起来柔柔弱弱。

  “是。”

  防卫队的事情,绿栀上了三分心,但她依然很少出门,事情从她嘴里出来多是三言两语的简单,只身边的人都是聪明人,往往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用她如何吩咐便做的极好。

  更遑论作坊里目前的大掌柜是赵茯锦从宫里请回来的尚仪。尚仪一职在宫内女官中地位很高,所以她严格来说应是长公主的人。

  昭阳长公主能在作坊萧条开始的时候便派一位司仪出来协助郡主,已然能看出她的拳拳爱女之心。这位大掌柜也果然不愧是在刀光剑影的后宫中幸存下来的智者,行为处事极为利落干净,人情世故也极为练达通透,绿栀用的十分顺手,作坊的成立建设便多亏她一手促办。

  当然,事事也不可能真的那般顺利。

  其他也就罢了,只一些暴利的东西,比如近些时候在贵族圈里备受欢迎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小郡主嗜甜,最是喜欢吃,而且特别喜欢吃作坊里新产的橘子味的水果糖。

  绿栀可不想她因为吃糖在这古代得了蛀牙,所以日常看的很紧,还跟郡主身边的丫鬟小厮都通了气,时时盯梢防备。

  小郡主嘴巴上嘟嘟囔囔,时不时都要对绿栀做一些小孩子的恐吓,但其实心底一点也不生气,还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心思从撩猫逗狗的娱乐上分了七成给她。

  自然也是由此,绿栀的女子工厂蓝图才能建设的这般容易。

  作坊里如今除了火柴,最大头进项便是类同奢侈品的糖果进账多些,所以很快就有些简易版的制作秘方传了出来。

  一两人的私家小作坊绿栀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某些官宦世家想来夺一杯羹,暗地里上不得场面的手段不胜其扰。

  绿栀最是不耐这些低劣手段,所以没两日,京都人便围观了晋安郡主堂堂正正打上正主门去,高头大马后面用一根麻绳拖着领头掌柜,从南街到北街,一路流血哀嚎。

  这般光明正大,实在是嚣张跋扈至极,丝毫不在乎对方反击。

  认真讲来,便是对方心生愤恨,脑子抽了状告朝堂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小小火柴起家的作坊,入不敷出搞点小副业,你还要抢别人生路,当真是厚颜无耻。

  不过是一群军中遗孀可怜人报团取暖的活计,弱女子夹缝求生已是艰难,你还扒下脸皮去强占,活该遭人唾弃。

  作者有话说:

  没错,因为最近太不守时,真的很心虚,评论都不敢回复···

  还有,我早就认识到了!我根本就不会写权谋!我为什么要开古代副本!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