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女主林瑱的模样,作为原剧情中以武服人的女主,若单论外貌和风姿,贫寒家庭长大的她如今看起来仅有几分俊秀,五官工整平平,唯有一双眼睛生的十分漂亮,眼型优越,眸子黑亮。

  此时她一身少年青衫,唇角紧抿,脊背挺直,倒是能看出这女孩儿性格里的坚韧。

  “你竟然还真是位女子,”赵茯锦问完话,果然升起了几分好奇,袖中玉白细嫩的手指习惯性的摩挲着一颗镶嵌着碧眼绿的戒指,一边看着她继续问道:“我观你以一对四不落下风,举止又有军士之风,可是在军里学过功夫?”

  林瑱抬头,露出一张不甚精致的脸庞,肤色偏于小麦,她这才刚从一场恶斗中解脱,气息未稳,衣衫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因着面前这几位衣着装扮一看就非富即贵,又是仗义出手助她解围,便是心中烦闷,也只好耐着性子开口。

  “我是建章府军士遗孤,幼时家父教过一些拳脚。”

  “建章府?”赵茯锦微微沉吟。

  绿栀挪开视线,建章府军曾经归于定远侯府麾下,五年前,定远侯府反叛一事后,整个建章府编制都被朝堂撤下,军马全部分编至御林军。对于建章府遗孤来说,恐怕不只是处境艰难,连带的还要受人歧视。

  也怪不得林瑱一身武力,后面却被地方蛇头驱逐城外,全家落入流民贱籍。

  时下局势飘摇,外面的世界比京城更加残酷,林氏一家老弱病残便是阴差阳错中又被裹挟着参与了流民造反,从此之后柳暗花明,她天生的神力终于在正确的地方发挥了作用,五年乱世征战后竟将领一方,驰骋了天下。

  回去的路上,绿栀和赵茯锦各持了一枚烟花棒。

  “这林瑱也算是不凡,”小郡主的心思显然还在刚才的那场冲突上,兀自小声嘀咕着,过了会儿又转过头:“婉瑜,你眼力怎的这般好,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

  绿栀正低着头看丹朱给她把手里的烟花棒点着,眉眼内敛,只不知那火折子是否闷太久,焰口处有些熄了。

  赵茯锦看了眼,身边的小厮连忙上前帮绿栀点上。

  绿栀捏在手心轻轻甩开,倒像个不谙世事的普通少女。

  细细的烟花棒明明灭灭,很快在空中炫出灿烂的火花,零碎银星的光在夜色里被带出不规则的圆。

  “刚才林姑娘与一众男子打斗,便是她再洒脱不羁,纵横开合间总也带了几分抵触与男子接触的局促。”绿栀轻声细语的解释,顿了下,声音又带了些惋惜:“她一身神力,做女子当真的是可惜了,若是男儿,这般功夫,投身军中子承父业,建功立业必不在话下。”

  她话音一落,小郡主就不乐意了,拧起眉毛:“婉瑜,你说什么呢?!你身在公主府,怎也学的这般迂腐不堪?”

  “做女子怎么了,女子难道就不能建功立业吗?”

  “世人有大才,但若皆以身为女子惋惜,那我便偏要给天下女子开出一条建功立业的道来!”

  “阿九,你明日便把这个林瑱给我叫到校场!”

  兴许是以为二人志趣相左,小郡主莫名的越说越气,心尖扑腾烦躁,到最后连手里的烟花棒都一气摔在了地上。

  其他人觑她脸色不对,个个噤若寒蝉,连身后刚才在小声说话的丹朱、琢玉也立马停了话头,面面相觑。

  唯绿栀失笑,落后两步把还在呲花的烟花棒重新捡起,然后跟上赵茯锦,似是完全没察觉她的变化,依然坦然自若的问道:“郡主若不是想让那个林瑱做个女将军不成?”

  “有何不可?”赵茯锦挑眉,神色傲然,道:“若她能冠勇三军,我便一力使她做个将军又有何难?”

  “当真?”绿栀看着她,夜色和星辰都在她眼睛里,虽没有年少女孩的跳脱灵动,但平静柔软,似看遍繁华落尽。

  小郡主瞪眼:“你不相信?!”

  绿栀露出柔柔浅笑:“我自然是信的。”

  赵茯锦哼了声,神情未软,但墨黑金绣云纹的鹿皮靴渐渐又慢下来,与另外一双月白银绣玉兰的鞋子落在了同一个频率上,使得两人并肩前行。

  半晌后,绿栀含笑开口:“郡主若要给天下女子开辟一个建功立业的道来,那我便给天下女子找个立业安家的行当吧。”

  这话绿栀说得极为平淡自然,毫无气势,又是自她那张檀口含香的棱唇中说出,无凭给人梦中呓语的既视感。

  连赵茯锦都一愣,反应过来后对她的这番豪言壮语哭笑不得,她转过身毫不掩饰的上下看了看绿栀蒲柳般柔软的身形,心中只觉得好笑,刚想出言调侃,转而又想到她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对自己的附和。

  所以小郡主想了想后还是没打击这小姑娘的自信心,只是斟酌着开口,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对同行女孩的爱护,道:“嗯,那你,那你打算怎么做?”

  绿栀恍若未知,径自道:“我前几日看了一本游侠杂记,说是正顺年间,在南方锦州一带,因着女子可为绣娘,能自食其力,所以是这燕国里少有女子能自立门户之地。”

  “想来人世间立足,无外乎钱权二字,如今朝堂有长公主监国,郡主又有雄心壮志,只要生杀大权在握,女子自然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至于钱财,若有人能为这世上女子多多创造就业岗位,让她们也有挣钱的能力,手里有钱,天然便可硬气三分,长久以往,女子立业安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绿栀缓步走着,手里烟花棒已经燃烧殆尽,她还在捏着那短短的木柄,声音也浅浅淡淡,在夜色中像溪水一般。

  赵茯锦却微微瞠目,十足没想到一贯柔软胆怯的杨婉瑜竟然能说出这番有理有据的话来。

  绿栀转过头来,片刻后细致的眉梢微动,很快抿了抿唇,声若蚊蝇的问她:“可、可是我说的不对?”

  “不、不,”赵茯锦回神,忙道:“你、你说的很对……”

  绿栀哦了声,却还是怔怔的看着赵茯锦,容颜似宫廷画师精心描绘,光华潋滟的眉眼也被月色洗濯,似是下一刻就要被清风吹皱的镜面棱棱水波,怯怯的,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小郡主被她瞧的喉头都隐隐发涩,忙咳了一下,连连附和道:“对、你说的很对,本该就是如此,那你,那你可想到具体要怎么做?”

  绿栀眨眨眼,羽睫轻颤煽动,良久没说话。

  赵茯锦连忙安抚她:“没事没事,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是不错。这世上女子千万,要为其寻一条安身立命的道路何其之难,哪里是立时能想到的。”

  绿栀听了,这才转过身来慢慢走着。

  赵茯锦却骤然间思绪浮动,落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的身形,半晌后竟然莫名心生摇曳,俄而又带出几分愉悦。

  哈,不愧是她公主府的人,便是生性柔弱,也有这壮志豪情!

  又经几日返春寒后,真正的温暖春意总归是到了,雪霜吹化,连带着院里枝头的花骨朵都露出了尖尖粉色,毛绒浅绿安静的在树根、灌丛中蔓延,带着舒缓宜人的清风,为原本萧条的院落增添许多鲜嫩稚色。

  “哧——”

  寂静的院子里随着摩擦的一声轻响,一朵悠然的火苗蹭的窜出来,十几双眼睛盯着那跳跃火苗,个个眼含期待。

  绿栀前几日让人从烟火商贩那里买了不少原材料,带着院子里洒水打扫、养花护林的姑娘们一点点摸索,没两天就弄了即安全又精细的配方来。

  本就是小玩意,也根本不是指望赚钱的路子。

  赵茯锦此时同在亭子下,今日她着一身黛色弹墨织锦缎春衫,衣襟处缀着繁杂绚丽的云纹,乌发如墨云,鬓角落了一颗烧蓝点翠蝴蝶钗的挂珠,端的是容色瑰丽,通身富贵。

  “婉瑜。”小郡主身条倜傥,眉眼精致落括,她指了指那火光,问:“你就给我看这个?”

  绿栀单手托腮,带着细嫩的鼻音轻轻嗯了声。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处火苗上,细细的白杨木棍,头部的红色包裹物已经燎燃变成黑色,细弱的火焰慢慢往白色的木条上攀爬。直到快要烧到尽头,拿着火柴的双髻少女才赶紧松开。

  绿栀这才开口道:“这东西取名火柴,可随时燃明火,工艺简单,只余精巧,刚好适合妇孺做工。”

  “上次林姑娘说军中遗孤大多为妇孺孩童,一无田地,二无俸禄,所以求生艰难。”绿栀一边素手拈起桌上放着的糕点,一边继续说着:“郡主何不让林姑娘把那些女子归拢起来,一同谋生,便是只这小小火柴,售卖起来总也能裹住生活。”

  赵茯锦听她说完后眼眸果然亮了一下,倒不是为钱财。

  公主府富贵,便是说坐拥皇室内库都不夸张,她自然并不会因为绿栀说些售卖赚钱的话而有异色,便是这火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区区小技,不足为道。

  唯一令她微微动容的,倒不如说是因为绿栀的尽心。

  她那晚说要为天下女子找个立业安家的行当,转眼便真弄出了玩意来,竟比自己还要手快些。

  赵茯锦也不由得坐下来,点了那个一直站在面前的双髻丫头,让她在自己面前重新做一遍整套工序。

  这动作在小郡主做来不过是看绿栀面子,所以也并没有十分上心,间或时还扭过头问正在小口吃点心的绿栀。

  “好吃吗?”

  绿栀拈着点心,停顿片刻后,老老实实的说:“一般。”

  小郡主立时瞪眼:“一般?”

  桌子上的糕点是赵茯锦带人提溜过来的,全是外面店家做的,花桃粘、如意糕、糖丝酥酪……这些点心,若单论精巧自然不如公主府里养的大厨手艺,但味道却比府上的要更甜些。

  时下世人以嗜甜为贵,天潢贵胄之家只凭口味,自然是甜度适宜,外面的店铺为了对上货真价实,倒是会比常食口味放的更重些。

  赵茯锦便是个自小嗜甜的,但长公主以蛀牙为称,一直苛刻她的甜食,如此这般,她便总是觉得外面的糕点更好吃。

  若是常人,多是会附和小郡主的口味,绿栀却并不需要,这些糕点在她看来十足是甜过头了些。

  小郡主似也不觉的她这般失礼,只是模样变得悻悻,语气加重,却又带着娇嗔:“哼,下次再也不给你带了!”

  绿栀轻笑:“我知道,郡主是觉得这些好吃的紧,所以才特意带给我,但各人口味千百,哪里能人人都一样?”

  绿栀弯起眼睛,抬手又拈了块绯色的梅花酥,素手递到小郡主嘴边,还十分自然的提要求:“我喜欢素口清淡些的,郡主下次若是遇到这般好吃的,可千万别忘了我。”

  赵茯锦垂眸看了看那点心,又抬眼看了看绿栀的笑眼,最终还是一口咬掉了递到嘴边的食物,虽小声嘀咕了句“你倒要求上来了”,但神色早已经轻软,十分好哄。

  做火柴的小丫头名为若云,原本是院子里的洒水丫头,年纪不大,手脚却很麻利,如今是在郡主面前现脸,自然很快便做了几只火柴盒出来。

  “禀郡主,柴梗和火柴盒还需要两日阳光下晾晒,去过水分,便能一擦就着了。”

  赵茯锦嗯了声,赏脸式的看了两眼,扭头又随手拿起桌上原先晾晒好的火柴在纸皮上划开,刚开始并没着力,两下之后,橙色的火苗闪出,带着硫磺、红磷、石蜡、和木柴特有的味道。

  “这确实比火折子要好用的多。”小郡主颔首。

  “那能做吗?”绿栀在对面懒懒倚着桌子,身骨孱弱,眼眸却水亮,声含期待。

  赵茯锦笑:“当然。”

  作者有话说:

  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