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栀早上起的时候,听琢月说外面又下雪了。

  屋子里此时烧的是银骨炭,青铜鎏金方炉上不见袅袅烟火,只温温暖意在室内弥漫。

  但琢月还是给她拿了件素青雪裘披在身上,毕竟一个月前这主子刚大病一场,当日大渐弥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说后面缓过来了,可也使得人越发小心。

  “今日雪大,郡主那边怕是又要借口逃学了。”

  丹朱肩上落着雪花进来,热水盆里水汽蒸腾,她把手里的物什放在架子上,才笑着小声说了句。

  绿栀刚睡醒还有些慵懒,闻言只小小打了个哈欠,随意让小丫头拉扯着去洗漱,一双削葱般的惨白指尖在略微烫热的黄铜水盆里敷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血色,显然是这具身体体质血亏的根症。

  洗漱之后丹朱又递过来一个掐丝珐琅暖手炉。

  绿栀乖乖捧着手炉坐在梳妆台前,神情微微倦怠。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更何况她这还多一条打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气虚、精神不济。

  绿栀任背后的小丫头梳理那一头及腰的黑发,目光落在面前的铜镜上。

  这镜子显然已是经过细细打磨后的精品,虽稍显昏黄模糊,但也能照出人七八分的模样。

  棱花镜中是一张十三四岁的少女脸庞,似娇花照水,犹春雾动人,眉眼楚楚,面如含玉,让人一见生怜。

  即使稍显稚嫩,但已经能依稀窥见未来成人时的西子美态。

  绿栀托腮,视线穿过眼前这女孩儿,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又一个世界。

  就算她早已经习惯,可依然会在某个时刻生出几分困惑,这种毫无止境的时光、周而复始的穿越、各种各样的人生……是如何开始,又何时会结束。

  但那些记忆,却一直雾里看花,总是暗淡的隐藏在脑海深处,触不可得。

  所以她从不回头,永远向前。

  这一次,她姓杨,双名婉瑜。

  杨婉瑜是晋安郡主一表三千里的堂亲,父母双亡,只弥留之际把她托孤于驸马爷照顾。

  虽然后来驸马因贪污扩田被砍头,但总是跟她这个小女孩无关,昭阳长公主也不介意多养一个亡夫的远房亲戚,于是把她留在公主府,顺便做了自己女儿的伴读。

  但伴读对杨婉瑜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名头,晋安郡主生性活泼好动,从小就是京都皇城里打马横街的霸王,最喜欢呼风唤雨的胡闹,哪里看得上日日药罐子伴着长大的杨婉瑜,日常在府里遇见也只不得已时才打几分交道。

  杨婉瑜寄人篱下,又因为身体病弱无法跟郡主亲近,随着时日渐长,原本便内向的性格越发敏感怯弱,连带着对自己也有些厌弃。

  直到立冬后的那场暴雪,这具单薄脆弱的身体经过一场风寒侵体的病症,再次醒来就是绿栀了。

  丹朱帮她梳妆完毕后,琢月刚好把早点端过来。

  这两个姑娘都是公主府大管家指下来的。公主府的一切用度礼仪都形同宫内,杨婉瑜自己幼时的奶娘和丫鬟便是因为不会宫中礼仪被踢到外院做洒扫奴婢。昭阳长公主的府邸占地两条街,奴仆千百,往日她不注意,根本不会遇到故人。

  琢月今年十九岁,丹朱十五岁。尽管这两个丫头都是半路跟来的,但她们主仆之间关系处的还算融洽。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杨婉瑜小女孩心性,平日里除了需要多煮一些汤药外,一向内敛乖巧,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对下人也诸多友善。

  而且古代宫廷大家族洗脑教育下的奴才,哪有那么多敢爬到主人头上耀武扬威的恶仆恶婢。

  杨婉瑜因为身体原因,饮食一向清淡,胃口也小的跟猫儿一样,绿栀不过多吃了两口就感觉到胃腹微涨。

  她停下筷箸,稍稍休息了下,便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像个蚕蛹一般领着丫鬟出去了。

  今天雪大,按常理来说,晋安郡主必是要逃课的。

  但对于杨婉瑜,不管郡主是否上课,她这个伴读都要按时去寻她请示。

  一行人行过长长的走廊,鹅毛飞雪穿过雕廊画柱,在庭院幽深之间簌簌而落。

  绿栀把南瓜形状的暖手炉拢在衣袖里,厚厚的雪裘把脖子耳朵全部罩住,但依然逃不过寒意丝丝入侵。

  走过圆拱形的二道门,来到一个红墙绿瓦的豪华殿院,东厢阁的门还关着,门外守着的众多奴仆已经全部站成雪人。

  绿栀微微见礼之后才进去,房间里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一应摆设繁琐华丽,鎏金凤灯把室内照得通亮,地龙烧开的暖意铺面而来,冷热交替下让她先生生打了个颤栗。

  自驸马死了之后,昭阳长公主日常宿在宫中,整个公主府便仅留下十三四岁的郡主。

  这女孩儿生的天潢贵胄,又少有人管教,平常睡到日上三竿,晾着一众老师是常事。

  绿栀像往常一样在外间等了会儿,静待至过了辰时,郡主再不出来,她便可以结束今天的工作,去书房读书或者回自己院里休息。

  却不想今日突然被叫了进去。

  內间暖意更胜,香炉里透着清淡的沉香,温暖如春,舒雅慵懒。

  女子闺房的纱幔还未拢起,只里面透着亮光。

  绿栀一手撩开纱幔进去,一张结构精巧、装饰华美的大床,豆蔻少女正趴在轻薄柔软的锦丝绸被上悠闲的晃着粉嫩的脚,丝绸的睡裤叠落下来,露出一双纤细光洁的小腿。

  “郡主?”

  床上晋安郡主赵茯锦听到动静,探出脑袋,容色艶丽的一张精致脸蛋,桃腮泛红,檀口粉嫩。

  她看了眼绿栀,纤白的手指头伸出来勾了勾,说:“婉瑜,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绿栀挑眉,看着少女神神秘秘的,一张粉扑扑的姝色面容。

  杨婉瑜跟这郡主虽然一起长大许多年,但一直是泛泛之交,绿栀来的这一月更是只见过几面,此时她做这般亲密姿态,少说不得有些猫腻在里面。

  绿栀问:“什么?”

  “你先过来,”赵茯锦在床上让了让位置,伸手把她拉过来,“我昨天从舅舅那里顺来的,他不知道。”

  绿栀被迫拉着跟女孩头凑着头,看她从被子一角抽出一本书来,蓝黑色的封面,上提五字小楷,《鸳鸯秘戏图》。

  “你猜这是什么?”赵茯锦用气声小声问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珠转的无比灵动。

  绿栀一眼便认出来,面上未动,心中却倏尔轻笑。

  原来是这种书,怪不得这女孩儿突然把她叫进来。只怕是她看的好奇,又找不到人分享,思来想去整个公主府也就与她同龄的杨婉瑜合适谈论。

  赵茯锦看绿栀不说话,只当她什么都不懂,强压着心内莫名的兴奋,先故作高深的说了句:“舅舅不学好。”

  她说的舅舅自然就是当今的皇帝,如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的燕国之主。

  赵茯锦说完便把这书推给绿栀,黑黢黢的眸子闪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兀自示意她打开。

  绿栀从善如流,抬起纤白如玉的手指翻开,开篇第一页还算矜持,只细绘画出一片春深庭院,再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对男女相拥的模样,旁边还题了一首姿态风流的酸诗。

  “你看过了?”绿栀没继续往下翻,只转过头问她。

  或许是因为自觉干了不好的事,两个人离的很近,彼此轻软的鼻息都微微落在对方细嫩的皮肤上,超出往常的亲密。

  赵茯锦鸦羽般的浓密睫毛忽闪抖动,小声说:“才看了几页。”

  绿栀问:“好看吗?”

  赵茯锦一怔,她原本以为一向胆小如鼠的杨婉瑜看见这种书会紧张羞怯,没想到竟然还会问自己好看吗?

  小郡主瞥眼,看到绿栀肤白似雪的脸蛋,柳眉杏眼,唇色清淡,此时因为室内炉火旺盛,她又没有脱去厚厚的防寒裙衣,所以双颊映出几分不健康的绯色,艶丽无瑕。

  绿栀直直的与她对视,双眸澄澈。

  赵茯锦在那目光下慢慢鼓起脸蛋,突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回去,胡乱说道:“还行吧,一般。”

  绿栀哦了声,说:“一般我就不看了。”

  赵茯锦抿唇皱眉,这跟她想的可不一样,这可是春宫图哎!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就算不羞怯窘迫,可也不应该这么平淡吧?

  “你……你是不是没看懂?”赵茯锦瞪着眼睛,似乎以为她没理解,再次微微低下头,鬼鬼祟祟的贴在她耳朵上,说:“这是那种书,成亲,洞房,那种,你不好奇吗?”

  成亲、洞房、那种,这六个字她说的很小声。

  绿栀抬起肩膀蹭了蹭被她吹的有些痒的耳朵,而后抬起眼睑,两个人离的很近,她能看见对面这女孩儿掩在眼底的羞涩和兴奋,睡裙中衣露出来的脖颈细嫩柔软。

  豆蔻年华的少女怀春,无论平日里如何猫憎狗厌,在这种时候也全都变成了可爱香软,更何况还是个颜值这般绚丽的女孩儿。

  但绿栀的声音依旧平淡:“不就是男人和女人行房事生小孩,有什么好奇的。”

  赵茯锦抿了下唇,看她态度坦然,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她转了下眼珠,最终还是认定杨婉瑜这个呆子肯定啥都不懂,说什么行房事生小孩,估计也就只认识字,其实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郡主哎了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绿栀,片刻后突然凑过来,柔软的嘴唇在绿栀脸上快速的碰了一下,自以为下了个重爆炸弹:“里面画的是这个,懂了吧?!”

  绿栀一愣,转过头看着小郡主强掩害羞但又想看她反应的认真神色,不由的轻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赵茯锦被她笑的脸蛋发红,半晌后竟然生出几分恼怒,猛的把推了出去:“你不看算了!”

  绿栀自然是顺着她的力道从床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裳的褶皱,想了想,又说:“你有空还是把书偷偷放回去,留你这要是被长公主发现,她要打你掌心的。”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自然,赵茯锦神经大条惯了,也没去想她的变化,只哼了声,撅起嘴巴:“我娘太烦了,舅舅可以看,我看就不行!”

  话虽这样讲,但她还是小心的把书卷了卷,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四周寻找藏匿的地方。

  绿栀看她那模样,伸手把书拿过来,掂了掂脚,放到了床上面精致的镂花木架之间的缝隙里。

  赵茯锦从床上下来,踩着绣鞋蹦了两下:“看不见了。”

  然后把目光落在绿栀身上,皱着眉问:“你怎么长得,你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还能长这么高?”

  绿栀笑了下:“你要是不挑食长的比我高。快起吧,等会去书房上课,长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可小心点别触霉头。”

  赵茯锦自然不会老老实实起床去上课,只是重新躺在床上哀嚎了一声:“唉,我娘怎么总是心情不好!”

  作者有话说:

  病西子VS小霸王?

  不要崩人设!不要崩人设!不要崩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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