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妙闻言,立即应声道:“好。”
能保下陈明月这条命,对她来说,便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最勇敢的事情了。
她没能救下金枝公主,是她此生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但好在,她现在已经有勇气与宗政那兴对抗,能够将陈明月保住了。
宗政那兴俯身附在她的耳侧低声说了什么,宿妙方才还脸上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听到他的要求后,瞬间脸色大变。
她没有料到宗政那兴竟然会冷血到丝毫不顾念亲情……
她也没有料到他会黔驴技穷到如此地步。
可如今她也早已骑虎难下。
想要陈明月的命,她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她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后,宿妙便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她得跑得快些,赶在大祭司将陈明月视为妖女烧死之前将她救下。
否则等到大祭司做完了那些糊弄人的手段,给陈明月扣上了妖女的罪名,到时候宁国的百姓们可不会轻易松口。
她再想要救她,便是难于登天了。
宿妙急得连脚下的路都忘了看,被一块石子绊倒,膝盖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她疼得龇牙咧嘴,可现在她却来不及喘息。
明月还在等着她救命。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掌心混着鲜血的碎石子拍掉,便一瘸一拐地往校场方向跑去。
等她赶到时,校场早已人满为患。
他们将陈明月绑在了柱子上,周围早已堆满了干柴,而一位身着黑红色外袍,身上挂着各式各样骷髅头,头顶还插着羽毛的男子,此刻正站在一口油锅前,嘴里还念念有词。
围观的士卒们,群情激奋,看向陈明月的眼神充满了怨愤。
在他们看来,这场灾祸全都是陈明月带来的。
可他们都不知道真相,真相的确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为那些上位者们,他们只想要巩固自己的利益,至于什么样的结果能让百姓相信,让百姓们更加为他们卖命,也只是他们凭心情胡乱杜撰罢了。
“烧死她!”
“烧死这个妖女!”
“让她为死去的将士们偿命!”
“烧死她!”
“……”
不绝于耳的叫喊声充斥着宿妙的大脑。
她泪眼婆娑地挤进人群里,想要走到最前面去。
陈明月似乎看到了她。
她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木桩上,嘴里也被塞了一大团布条。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她便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大哭。
她拼命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向她求救。
宿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径直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士卒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护在陈明月身前。
围观的士卒们大概没想到他们一直敬重的台吉,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拎不清局势,要护着这么一个出卖他们机密,害得他们损失惨重,只能重新缩回宁国过着凄惨生活的妖女。
“台吉,你快下去!”
“她是个妖女!”
“难道你还要维护她吗?”
“她可是害得我们只能灰溜溜逃回宁国的妖女!”申屠加辽站在最前面,带领着众人愤然指责宿妙。
“难道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
“你可是我们的台吉!”
“就是啊,身为台吉,这样维护一个大雍人,你究竟还配不配当我们的台吉?”
面对一声声指责,宿妙从一开始的难过,逐渐转变为了麻木。
而一直都没吭声的大祭司,也在此时,将手中握着的权杖举在了空中,那权杖上方的珠子,从透明逐渐变成了红色。
紧接着,他大声喝道:“此女乃是祸害宁国的妖女!唯有杀了她,才能保我宁国繁荣昌盛!”
宿妙死死挡在了陈明月面前,“你们口口声声斥责她是妖女,可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此事和她有关系?就因为大祭司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和一根早就被动了手脚的权杖,就随便给一个女子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真相吗!”
他们想要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相,只是一个能为他们洗脱罪名的替罪羔羊。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金枝公主说,美人是盛世的点缀,乱世的罪人。
他们只愿意享受着成功为他们带来的无上荣光,却不愿意接受失败,于是他们便将成败归咎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将她们称为妖女,视为不祥,可当真是如此吗?倘若一个女子便可到祸国殃民的地步,那为何没有人站出来指责帝王的昏庸无能?
大祭司被宿妙这么一说,立即跳脚地反驳道:“台吉,你可知你这些话,会得罪天神,倘若天神降下责罚,你可是会成为整个宁国的罪人!”
“那就让天神降下责罚吧!”面对这么多人的指责,宿妙没有一丝怯懦,她冷声道:“我想天神一定拎的清,不会无故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倘若当真因此而开罪了天神,那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大祭司明显被宿妙这一番言论气得不轻,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方才还只是动动口舌的宿妙,此刻径直朝着他冲了过来,并趁他还没缓过神来,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权杖。
“戎衡我警告你,立刻还给我!”大祭司又急又怕,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又只能故作镇定。
宿妙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一边往后退,躲开他们上前的争夺,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按下权杖上一个细小且不易发现的小机关,很快那颗原本泛着血色的珠子,瞬间又变成了黑色。
可她指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祭司。
而珠子变成黑色这种情况,几十年来,只出现过一次,上一次会让珠子变成黑色的,还是覆灭全族的灾厄……
一时之间,众人也都愣住了,大家的眼神在宿妙和大祭司之间来回梭动着。
“大祭司,这你要怎么解释?”宿妙说着,又按了一下,那颗珠子在指向申屠加辽时,也变成了诡异的血红,“难道申屠将军,也是给宁国带来不祥的妖女吗?”
“这……”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直无比相信的大祭司,竟然什么都不会,连罪名也都是胡乱给人乱扣上去的。
这让他们一直以来的信仰,都在此刻轰然坍塌了。
而申屠加辽也没想到宿妙竟然会这么快识破了大祭司的手段,这种时候正是墙倒众人推,他自然要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他在大祭司惊慌无措,想要上前向他求救时,率先反应了过来,并抽出腰间挂着的弯刀,狠狠刺向了他的胸膛。
刀刃没入他的血肉,发出一声“噗呲”的声响。
大祭司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申屠加辽,可他实在是太疼了,而申屠加辽害怕他会说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将弯刀在他的体内转了一圈。
原本还能救的大祭司,胸口处瞬间被掏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
在申屠加辽抽刀的一瞬间,他也应声倒了下去。
这场闹剧早已引得群情激奋,压根就没有人去管宿妙和陈明月了。
而宿妙也将手中的权杖扔了,快速地跑向被捆绑起来的陈明月,低头为她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结。
感受到陈明月抖如筛糠,宿妙轻声致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等她将陈明月救下来后,申屠加辽还想要阻拦她们离开的步伐,可宿妙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申屠加辽搞的鬼,连大祭司也是被他收买了,才会跳出来这般毫无证据地,就往陈明月头上泼脏水,现在事情败露了,申屠加辽为了自保,便毫不犹豫地对大祭司痛下杀手。
宿妙抬眸,眸光如寒霜般冰冷,她略显苍白的薄唇微翕:“申屠加辽,我想,你应该不想让我将此事闹大吧。”
她说的是哪件事,申屠加辽心中最清楚不过。
可他心中又隐隐觉得,就这么放过了她们,此后必然还会惹出不少麻烦。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先考虑当下的局面。
倘若他真的横加阻拦,他相信宿妙这个疯子,真的会做得出来。
连当众拆穿大祭司她都敢,她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大祭司可是整个宁国,最为神圣的存在,就连王都要对大祭司礼让三分,可她今日,却没有一丝胆怯,将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当着众人的面彻底撕了个粉碎。
最终,申屠加辽只能垂下握刀的手。
宿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扶着陈明月便离开了校场。
望着她们二人离开的背影,申屠加辽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她们二人死得比大祭司惨上千万倍,方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宿妙和陈明月离开了校场,相互搀扶着,往营帐走去。
“你怎么受伤了?”陈明月问道。
宿妙怔了几秒后,随意地应付道:“不小心,摔了,现在不疼了。”
“那你脖子上……”陈明月欲言又止,“你这么做,不怕得罪了你的族人吗?”
宿妙摇了摇头。
她本来就一无所有,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够见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陈明月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人又继续走了一段后,她才突然说带:“谢谢你啊,戎衡。”
闻言,宿妙愣了一瞬,她眼底闪着泪光,眼眶也红了,她停下了脚步,紧紧攥着陈明月的手,声音哽咽,“你可以,唤我一声宿妙吗?”
“宿妙?”陈明月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还是有求必应地喊道。
宿妙从陈明月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天知道她这一瞬有多么的激动。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傀儡戎衡了,她是宿妙,是她自己。
“宿妙是?”陈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宿妙闻言,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并轻轻摇了摇头,“是我从前的名字。”
“宿妙,这个名字真好听,”陈明月发自内心地夸赞道:“比你现在这个名字要好听!”
宿妙心中微微一颤,就好像原本早已沦为一潭死水的湖面,突然被人投掷了一颗小石子,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变量,平静地湖面突然荡起了涟漪,水纹正在一圈一圈地荡开。
在她的心中亦然。
她也觉得,宿妙这个名字很好听。
这是阿娜为她取名字,自从阿娜和阿兄死后,便再也没有人唤过她宿妙了。
回了营帐后,陈明月便拿出了药箱,为宿妙处理伤口。
宿妙低头,看着她认真地自己涂药,担心她的动作太重了,又担心这药会弄疼她,甚至还会对着她的伤口呵气。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被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了。
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填充着她的心脏,她只觉得浑身都酸酸胀胀的,她好难过好难过……
“明月,你,想回去吗?”宿妙突然开口问道。
陈明月为她处理伤口的动作愣了一下,她当然想要回去啊!她本来就是为了来帮助赵缚一起攻打宁国人,才会不远千里从益州跑来北境的。
只可惜她被那根本就不准的地图给坑害了,落入了敌人的手中,成为了狼师台吉的女奴。
在陈明月心中,哪怕台吉对她再好,她也终究是要回到大雍去的。
“当然想啊!”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你的兄长,与我,通了书信,他想谈判,将你送回大雍……”宿妙说道。
这番话,她早已在心中说了成百上千遍。
原本她是想要早些和陈明月说的。
可是她也是自私的,她想要将陈明月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她明知道她不是属于这里的,她也还是存着私心,想要她再多陪陪自己。
若是陈明月离开了,她又没有朋友了。
“真的吗!那你,愿意送我回去吗?”陈明月激动地握住了宿妙的手,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写满哦激动和兴奋。
为她马上就能够离开宁国而兴奋……
宿妙的呼吸一沉。
她心中有一道声音在说:将她留下来吧,把她带回宁国,大雍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可她知道,陈明月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她是自由的,她不想要成为像宗政那兴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陈明月扣在身边,亲手夺走她的自由。
尽管如此,宿妙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你愿意……为了我,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