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月哪怕再听不明白,现在瞧着这么剑拔弩张的局面,也反应了过来。
申屠加辽这是,在逼戎衡将她交出去。
陈明月轻轻拉了拉戎衡的衣角,她可做不到这么大义凛然,不愿意拖累戎衡,她在这无依无靠的,戎衡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倘若连戎衡都放弃了她,那她真的就会被申屠加辽给带走。
到时候,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戎衡回过头看了陈明月一眼,只见她脸上写满了害怕,那双眼睛就如同受到了惊吓的小鹿,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屈服于申屠加辽,将她交出去一般。
陈明月见他回头看向自己,她立即噙着眼泪,冲他摇头。
那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
戎衡的心狠狠触动了一下。
当初他护不住金枝公主,如今他一定不能再给自己留下终身的遗憾了。
他相信陈明月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林砚的来信,陈明月乃是剑南道节度使陈籍之女,当朝五皇子赵缚的妹妹。
她身份如此尊贵特殊,若是真的折损在了宁军手中,必然是会遭到大雍的报复,到那时,他们只怕会更加骑虎难下。
更何况她这些时日,一直都待在营帐里没怎么出去过,怎么可能会跑去粮仓?粮仓一直都有重兵把守,若是她去过,不早都被人发现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到现在才被人禀报出来?
这一切肯定都是申屠加辽想要报复她,而想出来的下作手段。
戎衡这么一想,看向申屠加辽的眼神越发冰冷了。
他心中也越发坚定,要维护陈明月了。
申屠加辽见戎衡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也丝毫不再对这个所谓的台吉客气了。
握住剑尖的手,稍稍用了几分内力,便将戎衡手中的剑震碎得四分五裂。
随着几道细微的声音,碎掉的剑块掉到了地上。
而戎衡也被他霸道的内力震得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还是陈明月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倒。
申屠加辽冷眼瞧着他们,如同在看待什么垃圾一般,只听他道:“将这个妖女绑了,若台吉从中阻拦,也不必再客气。”
一开始士卒们还对戎衡的身份存着几分敬意,可看他现在的表现,他们心中也着实寒心。
没想到,一心为了宁国的狼主,竟然会有个这么不成气候的台吉。
这可真是丢了宁国人的脸,丢了狼师的脸!
戎衡因为一直要维系自己病弱的人设,长至这么大,也从未正儿八经习过武,自然不会是申屠加辽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带了这么多人手。
哪怕他再怎么以身相护,陈明月也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陈明月一直挣扎,可申屠加辽曾在大雍待过几年,他直接点了陈明月的穴位,让她不能动也不能说。
戎衡还想要追出去,却被申屠加辽留下来的人挡了去路,“台吉,请您在营帐内好生休息。”
“你们竟敢拦我?”戎衡暴怒,一把从他们腰间抽出弯刀,“我才是台吉!你们连我话都不听了,听申屠加辽的话?”
哪知他们根本就不受戎衡的威胁,哪怕他将弯刀都架到了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依旧沉声说道:“台吉,我们是奉了狼主的命令,守着您待在营帐内好生休息。”
戎衡到底不能真的杀了他们。
他们都是别人的儿子,丈夫,阿塔,是宁国的子民。
可他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陈明月就这么被申屠加辽给带走了,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如当初他们那样对待金枝公主。
他不想再这样,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戎衡见威胁不到他们,便将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要见阿塔,我要见狼主!”
他同那几名阻拦他的士卒嚷道。
虽然戎衡在他们看来,的确做了错事,可他依旧是狼师的台吉,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哪里敢真的拿台吉的性命开玩笑。
几人见状,纷纷慌了神,“台吉,我们马上去请狼主,您莫要冲动!”
“现在就去!我要见狼主!”戎衡说着,又将刀刃往自己的脖子上贴近了几分,锋利的刀刃只是与肌肤接触了一刹,便将他的脖颈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几位士卒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魂都快飞了。
这要是戎衡一个想不开,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他这死因算谁的?谁倒霉来背这个锅?
这些上位者,还真是知道怎么折腾人。
他们自己爱死爱活的,真是一点也不管底层人的性命。
……
被戎衡这么一威胁,他们很快便将宗政那兴给请了过来。
宗政那兴还未进营帐,就已经看到了戎衡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那个架势,还真有些像要寻死觅活的。
可他却不相信他真会为了这么个女人,如此地拎不清,不仅自己不想活了,就连整个狼师都不管不顾了。
宗政那兴走了过去,挥退了营帐外的守卫士卒们。
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而戎衡手中的弯刀,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脖子。
宗政那兴坐了下来:“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戎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
宗政那兴哪怕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他这个回答时,还是被噎住了。
他只能循循善诱地同他说清楚利弊关系:“你可知,几十万大军的粮草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我们愧对的,是所有支持我们打这场仗的宁国百姓们,如今我们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他们?”
“可是阿塔,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为何我们的先祖们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扩充疆域?我们的祖先们,不也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到了我们这一代,便要烧杀抢掠?抢占大雍的土地?”
戎衡根本就不听他的,而是将他们想打这场仗的本质给点明了出来。
说到底,就是因为太过贪婪了,想要得更多罢了。
什么正义之战?
建立在大雍子民的痛苦之上,也能将此举称得上正义吗?
宗政那兴闻言,脸色沉到了极点,他站了起来,趁戎衡不备,一把将他手中的弯刀打飞了,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真是妇人之仁!”
倘若当初他的儿子没有死,他又还能继续生育,怎么可能会轮到这么一个废物来当他的台吉。
“凭什么大雍便能坐拥那么肥沃的土地?我们便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么寒冷的北边?我们已经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你难道希望你的子孙,依旧延续现在这样的日子吗?”宗政那兴质问道。
戎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宗政那兴了,他如今已经被冲昏了头脑,变得嗜血好战。
他是狼师的首领,是王最信任的狼主。
他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想要为子民们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也的确无可厚非。
可是大雍又做错了什么?
在宗政那兴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戎衡还是选择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们想要好的生活,想要粮食,我们为何不能与大雍交换,与他们进行生意上的往来?就非要用最惨重的方式来换取我们想要的吗?”
“戎衡!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宗政那兴被他气得火冒三丈。
可戎衡却笑了,他笑得直不起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宗政那兴冷冷看着他发疯。
笑够了,戎衡抬起眸子,看向宗政那兴,“阿塔,你可还记得,你另一个孩子,叫什么?”
闻言,宗政那兴的脸色瞬间灰败了。
他大声喝道:“戎衡!”
可戎衡偏要跟他对着干:“我不叫戎衡!”
“别叫我戎衡,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戎衡,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傀儡,阿塔,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哪怕我做得再好,你依旧还是会觉得,若是阿兄在,他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可是阿塔!阿兄早就已经死了!你是不是无数次地想,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是阿兄,是那个真正的戎衡!”
宗政那兴被这一番话着实气得不轻,他眼神中满是痛苦地看向面前才堪堪到自己胸口的人,并念出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宿妙!”
这么多年一直都顶替着戎衡的身份活着,突然被唤作宿妙,宿妙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当年宁国与大雍大战,镇北军绕后偷袭了宁国的边陲小城,不料那正是宗政那兴的故乡,宗政那兴的妻子在撤离时,不幸被火弹击中,而真正的戎衡也受了严重的烧伤,最终还未等到宗政那兴回来,便不治身亡了。
宗政那兴也在那场战役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导致此生再也不能生育,害怕权力旁落,宗政那兴偷偷将双生子宿妙带到了身边,顶替了戎衡的位置。
至此,宿妙的人生,便失去了所有。
连仅有的一点自由也没有了。
而宗政那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大雍恨之入骨,更是在王死后,将金枝公主带出了王庭,派各种士卒们侮辱她,只求能找回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因为她是女子,宗政那兴担心她会因为外貌而暴露了真实身份,早些年一直都在给她用药,让她的身体一直都处于亏虚的状态,从三年前开始,她才停了药。可惜这药停得太晚了,她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好不了了。
她看向宗政那兴的眼神里满是悲凉,看着看着,她又笑了,这回的笑声里多了几分悲凉,“原来阿塔还记得我是宿妙啊……”
她还以为,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也还有一个女儿了。
“哦,阿塔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阿塔日日夜夜都在悔恨,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是阿兄吧!”
“宿妙!”宗政那兴看着她如此疯癫的模样,显然被气得不轻。
可她说的,又的确让他无话反驳。
宿妙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走近宗政那兴,她昂起头看向他,嗓音里多了几分阴鸷,“阿塔,你将我当做了争权夺利的工具,连一丝温情也不愿给予我,我不怪你,你是狼师的狼主,是宁国万千百姓们心中最厉害的狼主,可是阿塔,为什么你连我仅有的一点温暖也要抢走?明月她是我如今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你让申屠加辽抢走她,便是要了我的命!”
宗政那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你和她都是女子!你可知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宿妙早就已经疯了,哪里还介意再疯一些,她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下来,“我清楚!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喜欢明月!”
宗政那兴一口气喘不上来:“你……”
“阿塔,谁说女子便不能喜欢女子了?”宿妙反问,“阿塔不是知道,我垂涎王后吗?”
“如今阿塔将明月也从我身边抢走了,阿塔若是不想我活,直说便是,何须要害了两个女子的一生?”宿妙冷笑连连。
宗政那兴真是气得半死。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坏种来。
竟然如此地不知廉耻,喜欢女子。
她可知晓她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你真是疯了!”宗政那兴道。
宿妙径直承认了下来:“我早就已经疯了!”
她本该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却因为宗政那兴的野心,顶替了戎衡的人生,彻底地失去了自由。
如今连想要保护的人都护不住。
她有什么可要循规蹈矩的?
她难道不应该疯吗!
见宗政那兴如此的痛恨大雍人,宿妙也决定不告诉他,陈明月的真实身份。
否则真的极有可能,保不住她的命。
“倘若阿塔还想让我继续为您卖命,就为我留下明月,否则,您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宿妙威胁道。
只要她死了。
那么她的身份,必然也很难掩藏住。
一但身份暴露,宗政那兴便会被其他几个部落联合起来讨伐。
而他一辈子看重的势力,最终也会旁落到他人手中。
他骄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到了晚年,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你若是喜欢女子,我再为你寻些来便是……”
宿妙不耐烦地打断了宗政那兴的话,“我只要明月。”
宗政那兴:“……”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犟种来?
他分明都已经足够让步了,她还要逼他?
“阿塔,我说过了,我只要明月,或者,您若是不怕被其他几个部落讨伐的话,将王后赏赐给我也行。”宿妙勾唇冷笑着看向宗政那兴。
宗政那兴虽然痛恨赵金枝,可她也是先王后。
他这么做已经有许多百姓们不满了,毕竟赵金枝在宁国这些年,也为宁国带来了许多便利,她教会宁国人烧窑,教宁国人如何用蚕丝做衣裳……知晓宁国水源短缺,还教给了百姓们更为先进的灌溉技术。
倘若他将赵金枝赏给了宿妙,那么其他几个部落,便会说他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
因为按照宁国的传统,王死后,新王是可以继承先王的所有女人的。
新王都没有纳了赵金枝,而他宗政那兴的儿子,却霸占了先王后。
这算什么道理?
宿妙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敢这般威胁宗政那兴。
“她是大雍派来窃取秘密的探子!”宗政那兴咬牙切齿地往陈明月头上安罪名。
可宿妙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连我都接触不到核心的秘密,阿塔觉得,她一个女奴,能知晓这么多?”
宗政那兴还未开口,宿妙又继续道:“阿塔有这个时间来处置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想想,该如何揪出真正的罪人吧。”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仅王庭会派人来调查清楚,其他几个部落也一定蠢蠢欲动,想要趁机扳倒他。
宗政那兴自然也清楚,这个大雍的女子,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罪人,可现在狼师在他的带领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必须要找出一个人来顶罪,而陈明月来的时间也刚刚好。
她被推出来顶罪也最合适不过了。
但如今宿妙这般寻死觅活地,拿身份之事威胁于他,宗政那兴也的确应该权衡一下利弊了。
不过是要拉一个替罪羊罢了。
这么多的奴隶,杀哪个不是杀?
可一旦动了陈明月,宿妙是真的会跟他急眼。
思来想去,最终宗政那兴还是打定了主意。
他看向宿妙:“人可以放了,但你必须答应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