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这病来得又凶又急。
太医院上下全都在床前侍疾,可他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赵缚赶到时,远远地便瞧见赵胤礼站在殿外,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而赵玄则要冷静得多,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并未言语,只是在见到赵缚时,原本平静地仿佛无波无澜的眸子,突然有了一抹亮色。
“你来了。”赵玄轻声说道。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又轻又缓,很像小时候他受了其他兄弟的欺负,独自躲起来难过,被他发现后,他摸着自己的头,偷偷塞些好吃的小蜜饯给他,并安慰他,“别怕,以后有我在,兄长保护你。”
赵缚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赵玄之间,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明明他们应该是各自为营,最后为了皇位斗个你死我活。
可他偏偏……
偏偏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赵缚思绪回笼,同他扯出一抹笑意,又先后向赵胤礼和赵玄行礼,“皇兄。”
“父皇现在情况如何了?”他问。
赵胤礼并未作答。
而赵玄摇了摇头,“太医说……此病极为凶险。”
闻言,赵缚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半年前赵旭因为龙体抱恙而放权太子时,太医也曾说病情反复,对龙体损伤极大。
可他如今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或许,这仍旧是一个幌子罢了。
或许……也不全是。
毕竟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晕了过去。
就算是他想要包庇赵宗彦,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看来,的确是病得不轻。
站在殿外的三人各怀心思。
只有赵玄的眼神,一直紧紧跟随着赵缚的动作。
直到傍晚时分,太监端着药进去了,没多久,王忠全走了出来。
三人急急忙忙围了上去,异口同声地问道:
“圣上现在如何了?”
王忠全回道:“各位殿下,陛下现在已经醒了,也已经喝过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玄听了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对赵旭这个父亲,心中是很敬重的。
只是他有些事情,做得的确有失偏颇。
可他对自己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因此赵旭今日昏迷,几个皇子中,最为担心的便是赵玄了。
而赵胤礼脸上的神色就不那么自然了。
但好在他的情绪收敛得很快,并没有什么人发现异常。
王忠全毕恭毕敬地同赵胤礼说道:“太子殿下,陛下唤您进去说话。”
赵胤礼闻言,眼眶里瞬间湿润了一片,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赵缚:???
这个演技?
怪不得人家能当太子。
赵胤礼进去后,殿外就只剩下赵缚和赵玄了。
赵缚现在还对先前那事耿耿于怀,因此哪怕他表面功夫做得再好,心里也还是十分膈应,这种和他独处的时候。
可赵玄却装作毫不知情,一如既往地凑了过来。
他问:“你那个……”
他想说心上人,可话到了嘴边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赵缚也以一种警惕眼神死死盯着他,生怕他在这种情况下,说些胡言乱语。
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终赵玄还是问道:“贴身侍卫,怎么样了?”
赵缚松了口气,他垂着眸子,回道:“多谢皇兄关心,他已无碍。”
“那便好。”赵玄道。
赵缚为了给他身边那个中毒的侍卫解毒,不惜与赵宗彦翻脸,甚至还刺伤了他。
这事赵玄是知情的。
而且据他所知,圣上也是知情的。
于是他又忍不住提醒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们还是要尽量低调些,免得招惹了什么祸事。”
他虽然不愿,可终归心中还是盼着赵缚幸福的。
但赵旭会如何做想,他不清楚。
只知道,皇室的血脉,不能有一丝污点。
尤其是,喜好男风这种不伦不类的事。
“多谢皇兄提醒。”赵缚仍旧是淡淡语气。
换做平时,赵玄只觉得这就是他本来的性格,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那个躲在他身后,被他保护着的小孩,根本就不是什么榆木疙瘩,也不是什么捂不热的冰块,他只是不在乎自己罢了。
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重视自己。
所以才会对他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他现在真正的见识到了,赵缚面对心爱之人时,有多么的不镇定,他所有的那些条条框框,都愿意为了那个叫叶抒的打破。
“景行,你就真的不能……”赵玄满脸受伤的神色,他眼神哀怨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赵缚。
“不能!”赵缚言简意赅地拒绝道。
赵玄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赵缚抢先一步说道:“在这大殿之上,皇兄,你我二人,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他比他更懂得这宫中流言蜚语的厉害。
他想,若是赵玄真是为了自己好,就不会再继续说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现在这样弄得彼此都难堪。
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赵玄从他的语气和脸色里读懂了他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厌恶。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都刺痛得厉害。
“好,我知道了。”赵玄强压着心中的剧痛,缓缓开口说道。
-
赵胤礼进了寝殿后,见到了倚在床榻上,虚弱不堪的赵旭。
他现在的状态要比上一次患病,看起来更加严重。
赵胤礼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感。
若是赵旭早些驾崩就好了。
就再也没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了。
那些劳什子手足兄弟,他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你来了。”赵旭听到动静后,有些费力地抬了抬眼皮。
“父皇……”赵胤礼一秒切换担忧的神情,他急急忙忙地顺着赵旭看向他的视线,跪了过去,“父皇您如今感觉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旭今日的确是被气到了,如今他瞧着自己这几个儿子,心中多少都有了些芥蒂。
“朕身子大不如前了,今日召你前来,就是想同你交代些事情。”赵旭边说,边仔细观察着赵胤礼脸上细微的表情。
赵胤礼闻言,心中多了几分喜色。
但他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了,也早就已经练就了不喜形于色。
因此哪怕赵旭再怎么试探他,他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来。
于是赵旭不死心地又说道:“老二犯下如此大错,作为太子,你有何想法?”
赵胤礼心中自然是希望早些处死赵宗彦那个祸害的,可他现在毕竟是在面对考核,还是不能够太直白地说出心里话。
可又不能回答得太过虚伪,说什么原谅他的话。
毕竟赵宗彦再怎么说,也是大雍的皇子。
犹豫了几秒后,赵胤礼先是朝着赵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开口说道:“儿臣愚钝,但按照大雍的律法,皇子窃国按律当斩,若就此放过他,必然是不能取信于民,也不能在朝中立威。”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可他毕竟……依儿臣愚见,可将二弟流放至凉州,凉州苦寒,让他也在民间走上一遭,切身体会百姓疾苦。”
赵胤礼心想,只要将赵宗彦弄去了凉州,想让他怎么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赵旭似乎没有想到赵胤礼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因此他看向赵胤礼眼神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明儿啊,你长大了。”
“儿臣愚钝,不能为父皇分解忧愁,也没能管束好弟弟,让弟弟犯下如此大错,父皇也责罚儿臣吧,不然儿臣于心不安。”赵胤礼低着头,语气里满是诚恳。
就连赵旭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
“老二犯错,是他自己起了贪念,与你何干。”赵旭摆了摆手。
大概是说的话多了些,赵旭只觉得又有些喘不匀气了。
王忠全立即走了过来,为赵旭顺气。
赵胤礼也跪到了床边,满脸焦急地为赵旭抚了抚胸口,“父皇,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切莫为了这些事情将自己气病了。”
赵旭缓了好一会,稍微舒坦了些后,拉着赵胤礼的手说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赵胤礼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赵旭这是已经彻底放弃了赵宗彦这个儿子。
他想,他心中一定也还是会,对自己提出的这个意见,存在些猜忌和质疑 可是他最后还是决定让自己来处置赵宗彦。
“是!儿臣一定将此事处置妥帖。”赵胤礼又对着赵旭磕了个头。
……
赵胤礼从寝殿出来后,便一刻也不停歇地直奔天牢,连夜将赵宗彦发配到凉州去,并且还仔细地叮嘱了随行的狱卒们,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赵宗彦。
赵宗彦自然是一百个不相信,他不信赵旭会如此心狠,当真同意将他流放至凉州。
凉州乃苦寒偏远之地,朝廷每年都要拨好几笔赈灾的银子。
赵宗彦这些年来,一直都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将他流放凉州,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不同?
可无论赵宗彦如何挣扎,这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赵缚就着无边的夜色,站在宫墙之上,冷眼看着底下那场闹剧,心中只觉得无限畅快。
他为那个从小饱受赵宗彦欺负的自己报仇了。
他抬头,看向满天星子,心中默默问道:“赵景行,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