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究竟是谁人出没在这临时改成的牢狱之中,又是谁人想要对两位尚在襁褓之中皇曾孙动手,自然是应有之意。但找俩个女囚来专门负责照顾所谓的皇曾孙......

  丙吉话语说出,自然遭到了下属拐弯抹角的提醒与反对。

  毕竟皇帝陛下的年老昏聩虽然几乎是有目共睹的,政令的更改与更易同样在那一夕之间,并没有个准。可是长安城中,东宫一系的血尚未曾干,那些帮助过太子或者同太子有关系的,大多实实在在的遭到了清算。

  两位皇曾孙虽然被保下命来,可是未来的日子,似乎同样到了头。

  无法再被恢复原本的、尊贵的身份。

  既然是如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到看护的职责便罢。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他们用心的做出看护?

  若是那位逃亡在外的太子殿下能够翻身便罢,要不然有着诸位皇子与皇孙的存在。两位皇曾孙,实在是掀不起风浪,更不足以对他们日后的生活,生出任何影响。

  而以现如今的形势看来,那位太子殿下,是决计翻不了身的。

  更不必说,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想着斩草除根彻底将俩位皇曾孙的性命抹去。

  只是从卫子夫一介歌女深受武帝宠爱开始,至卫太子之乱中那些同卫氏相关的、紧密相连的人员或是在此之前便已经死去,或是叫老皇帝干掉......

  卫氏对这个老刘家天下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抹去。

  人生百态,这长安城中既然有任安这等受卫氏大恩,关键时刻来临之际却同卫氏划开界限之辈。自然同样有不畏强权,秉承心中正义践行自己品行者。

  如冒死上书的壶关三老令孤茂,又如这临时被想起且地方被调到中央的丙吉。

  丙吉悲悯且同情太子的遭遇,更怜惜这无辜被收监的两位皇曾孙。

  自是不愿更不想对此置之不理,而是义正词严的敲打了诸看守,又换了干净宽敞的房子给两位皇曾孙。安排下去,使人打起精神,莫要使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如是种种者自不必说,一番喧闹嘈杂之下,原本诡异且莫名的气息仿佛是被冲散。而在后半夜中,在这临时被设置的监狱里,诡异事情与童谣同样未曾再出现。

  但这并不代表一切便安静与平复下来,再没有意外。

  丞相府上,刘屈牦同李广利依依惜别。确认过眼神,显然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有眼睛隐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底,并且记录。

  做为军旅之人,纵使是同帝国双璧不可同日而语的军旅之人,李广利本应当对此有所察觉。

  只是仿佛是有什么遮住了眼蒙蔽了耳,以致于刘屈牦也好李广利也罢,俱皆是对此一无所觉。

  没有半点的查探。

  影影绰绰间,周遭的一切仿佛尽皆是在被扭曲,被拉长,被变幻成全然不同的形态与模样。

  张扬着狰狞的阴影与触角,一点点的对这帝国的心脏做出蚕食。

  然而这俩人却似乎沉浸在大事降成的喜悦之中,又或是酒意上头,便连思维与思想同样变得迟钝。

  “还请君候能够于陛下面前早日进言,早早地以昌邑王为太子,将国本早早定下。”

  值此卫太子虽然起兵,却流亡在外。而朝野上下,则是在君王举起的屠刀下惶惶然不可终日,不知当如何是好之际,李广利本应当谨言慎行,极力将卫太子打落到谷底。

  不过李广利显然是高兴,太高兴了。

  兼之喝了点小酒,酒意上涌。于那分明是再诡异与莫名不过的目光及氛围之下,便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语,对着前来送行的刘屈牦吐出。

  “只要昌邑王能够成功被立为太子,将来登上皇位,君候您又有什么是值得担忧与忧惧的呢?”

  恰如同年老且昏聩的帝王所想的一般,从龙之功,又有谁不想要、不想搏上一波的呢?

  只不过当帝王对储君生出猜疑与打压当原本再是亲密与尊贵不过的父子之间渐行渐远。不可避免的,那些原本不曾被帝王纳入到考虑当中的选择,便会自然而然的生出野望。

  更不必说那些选择背后所拥有的,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的力量。

  李广利口中的昌邑王正是他的外甥,是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儿子。

  相较于后人所以为的,刘彻为了替那刚出生不久的幼子铺路,所以方才对原本的卫太子做出打压。无疑,当卫太子被干掉之后,昌邑王对太子之位、对皇位的角逐,要远远较之以刘弗陵更有竞争力。

  毕竟国赖长君,一个出生没多久且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立不立得住能不能成功长大尚且两说。又如何同他成年的兄长,展开竞争?

  反倒是昌邑王......不仅自身已经成年,母亲死在最好的年华,在老皇帝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便是其身后的势力......

  当做为卫氏中坚人物的霍去病、卫青先后死去,公孙贺等因牵连巫蛊而被老皇帝诛杀。

  直至此刻,在朝野中获利最大且最占据力量的,当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看不分明吗?

  于李广利这位外戚而言,接下来所要等待的,便是昌邑王被立为太子,以及......登上皇位。

  届时老皇帝龙驭宾天,做为丞相的刘屈牦自然不必战战兢兢,担心步了前面几位同僚的后尘。

  要知道,汉世宗孝武皇帝一朝,那可不是一般的废丞相。

  能够善终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消耗率惊人。

  足以叫每一个身处在这位置上的官员们提心吊胆,唯恐有命去上班办公,却没有命回来。

  因而李广利这话语吐出,不仅仅是愿景,更是承诺。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承诺。

  同李广利之间本就是儿女亲家的刘屈牦本就是乐意见此的,对李广利口中的话语,自是满口答应。而后亲自扶着李广利的手,想要将其送上马车。

  但就在醉醺醺且神智仿佛是有了几分不清醒的二人想要挑开车帘将要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有箭矢穿云破月而来,直直的射向两人。

  仿佛是要将这一对儿女亲家一网打尽。

  谁?谁要杀我!

  有想法于脑海间划过,快得几乎不见半点痕迹。

  较之以思维更快的是李广利的身形。

  军功如何,打仗的本事如何,用兵的技巧如何尚且不去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保命等方面,李广利还是有着那么几分本事的。

  手下松开且往前推出,身形以堪称是狼狈的、仿佛是狗爬的姿势向前扑下。

  箭矢尾部的翎羽擦着头皮钉死到马车内部的车壁之上。

  眼角的余光里,李广利看到有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缓缓而来。

  “冠军侯?!”

  惊魂甫定,精神被拉紧且未曾松懈的李广利、刘屈牦失声。

  瞳孔放大面色泛白,彼此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恐惧与不可思议。

  马蹄踩在地面,似乎没有任何的声响与声音。

  迷雾不知自何时起,笼罩在触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李广利与刘屈牦的双眼却落在那马背上的人影之上,无法挪动分毫,甚至无法做出过多的反应与言语。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这是大汉的夜空之中一闪而逝的、再是闪亮不过的那颗将星,是连上天都要为之而嫉妒的、不世出的英才,是李广利、刘屈牦之辈终其一生不可逾越的高山。

  是天命赐给帝国的、解决匈奴问题的绝佳利刃。

  冠军侯那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的、短暂的一生仿佛是为了马踏匈奴而来。但当同那出现于此的“故人”目光相对,当霍去病那黑黝黝的、仿佛足以将一切光芒所吞没的眼珠倒映到李广利及刘屈牦二人的眼。

  这二人竟是无端胆寒,自心头泛起深深的凉意。

  英年早逝的、突然出现在此的冠军侯仿佛同这二人记忆里,同霍去病鲜衣怒马打马自上林苑中走过时并没有任何两样。

  岁月并不曾在那一张英俊且冷白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病痛于霍去病脸上留下的痕迹同样被消抿。

  呈现在这二人眼前的,分明就是霍去病最好的样子与模样。

  但——

  挽弓如满月,那马背上的冠军侯沉默的弯弓搭箭,分明是泛着冷锋的箭矢之所指。恰是于此前躲避冷箭的过程中,狼狈滚落、匍匐在地面的李广利及刘屈牦。

  心被高高的提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想到元狩五年,霍去病因李广之子打伤大将军卫青,而将李敢射杀一事。

  相较于再是宠爱与信重不过的冠军侯而言,区区一个李敢,于皇帝陛下跟前自然是算不得什么的。更不必说,李敢还打伤了卫青。

  因而彼时的武帝连一个象样的由头都不愿意编,只说李敢是在甘泉宫的狩猎之中被鹿撞死。

  甚至于言语笑骂之间,对那鹿颇有推崇。

  那么他们二人若是被这位分明已经是死亡了的冠军侯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