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四十一章 抉择

  组织的诸位凝视着巨大的屏幕——大屏幕甚至贴心地放大了此刻最能清楚地拍摄到赤井秀一所处的位置的那个摄像头的画面,一切在红外摄像的黑白两色之中陈相处一种死气沉沉的惨白,无论是那些悬挂的身躯、滴落的鲜血还是被选中站在舞台之上的角色,在屏幕中全是别无二致的黑白两色,边缘模糊,但是却不能掩盖其狰狞。

  “哇哦。”基安蒂说。

  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感叹词,毕竟严格地说,在座的诸位除了在任务需要的情况下,其实都并不是特别以折磨人为乐,尤其是他们这些狙击手们……狙击手讲究的是一枪毙命,在没法第一枪就击中目标的情况下很容易落入被动的状态,所以在今天基安蒂发现他们带回来的人里还有活人、而且四玫瑰很显然不是想从这些活人嘴里撬出情报来的时候,她还感觉挺惊讶的。

  而现在呢,她感觉更惊讶了,或者倒不如说是一种震撼。

  至于基尔则转向了贝尔摩德,她脸上的神情更为复杂一些,她说:“贝尔摩德,那几个还活着的人,之前是不是……”

  贝尔摩德用听上去甚至很愉快的语气回答:“是哦。”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而波本则定定地盯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心中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四玫瑰说工厂里设置了炸弹……什么时候设置了炸弹?在场的人只负责把她需要的东西带过去,没人听说有关炸弹的一个字,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她对现场的这些组织高层成员也并不信任吗?

  当然还有她让赤井秀一做出的这个三选一的选择,条件设置的倒是清楚明白,但是波本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不仅仅是如此,毕竟他之前还是被四玫瑰留下“帮忙”的……他手指上的血渍还是没能彻底洗干净,现在那些暗褐色的痕迹就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指尖上,让他的皮肤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

  此时此刻他正注视着赤井秀一,对方的身影在摄像头中呈现出一种颗粒感明晰的黑灰色……他曾经想象过自己再次见到这个人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之下,他想他可能会用枪指着对方的头或者用拳头去揍对方的脸。他承认自己怨恨着对方没能阻止景光的死,这种激烈的情绪如同一道伤痕一样埋在他的心底深处,让他在再次看见对方的脸的时候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

  我不会杀死他,他会那样想,但是他得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些代价——他是坦然地想这些问题的,如同坦然地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伤痕。人向来如此,他们总得把某些事情归罪于一个对象,而不能说“天意如此”,因为命运只会令人感觉到绝望。

  但是……但是不应该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他看着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他怨恨着的人的脸。波本得承认自己幻想过对方落入绝境时的神情,就好像他厌烦对方那张气定神闲的、满不在乎的脸的时候一般情真意切。

  但是不应该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

  没有人应该面对这种抉择——更别提波本还知道抉择之后藏着的那个残酷的真相。

  与此同时,音像设备里传来新的声音,他们听见赤井秀一说话了。

  赤井秀一注视着那个代号可能是四玫瑰的女人。

  在手电筒白亮的光芒中,他看见对方的脸上挂着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容,于是他知道对方是那种疯子:那种会炸掉五角大楼但是不为任何政治诉求、只因为自己会感觉到有趣的类型。

  在此之前FBI内部认同琴酒可能是整个组织里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人……但是现在他忽然不那样认为了,因为没有目的的人比目的明确的人更加可怕。

  他凝视了对方一会儿,然后斟酌着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按照你的步调跳舞?”

  “你不会吗?”四玫瑰反问道,她向一侧歪了歪头,就好像是只感觉到纯然的好奇的野兽。

  “至少,现在引爆器还没有拿在你的手上。”赤井秀一沉声回答,实际上,看四玫瑰那穿衣服的风格,他都有点怀疑对方到底有没有在身上藏引爆器了,“我不认为你拿出一样东西的速度比我开枪的速度更快。”

  即便是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他持枪的手也没有丝毫颤抖。四玫瑰没有在移动,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有二十米左右,赤井秀一知道自己如果开枪的话就能够击中目标。如此轻易,如此……唾手可得。

  “但是同样有一种可能性,”四玫瑰非常有耐心地回答,她垂眼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赤井秀一,目光懒洋洋地审视着他,就好像自己此刻根本没被枪指着一样,“我有其他同伴埋伏在外面,只要他们听见一声枪响……就会引爆这些炸弹的另一个引爆器,有这种可能性,对吧?你是想赌这个吗?”

  ——其实没有这种可能性,唯一一个引爆器就在她自己身上。实际上在她开口之前除了贝尔摩德就没有人知道这座工厂里安装着炸弹这回事。莎士比亚说,“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确实如此——而且有些人会指出这是组织的Boss致命的缺陷。但是今天一切应该还尚且在计划之中。

  此刻,赤井秀一的理智则告诉他对方所说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他自己进行这种布局的话,肯定也会安排能在原处引爆炸弹的人,也就如同四玫瑰所说,他想要赌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在于……

  “如果我开枪,就有其他人会引爆炸弹,这是情理之中。”赤井秀一说道,寂静的工厂里血滴不断落下的声音就好像是时钟的滴答声,某种死亡的倒计时,但是他依然在此刻保证自己保持清晰的思路。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无论我是否击中目标,我、你,还有人质中剩下还活在的人,就都会和工厂一起被炸上天,那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了一个全无意义的游戏牺牲一个组织的高层……在你们本就不打算杀我的情况下,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此刻赤井秀一正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这种层面的、同等于和FBI开战的任务只可能来自Boss的命令,而四玫瑰被安排在了现在的“位置”,那她的生死就只取决于赤井秀一愿意不愿意顺着现在的剧本往下走,掀棋盘的后果是两边的人都同归于尽。但是,四玫瑰作为一个组织高层,真的能承受赤井秀一掀棋盘的后果吗?

  毕竟,以炸五角大楼为乐的恐怖分子也只不过是派其他人体炸弹去炸五角大楼,而不是自己当人体炸弹啊。

  “唔。”四玫瑰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鼻音。

  而赤井秀一选择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局面真的如你所想吗?是你用人质胁迫我做出选择,还是其实我们都是对方的人质?”

  四玫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工厂里层层回荡,笑得赤井秀一毛骨悚然。

  “听上去可真有道理,”四玫瑰用那种满溢着笑意的声音说道,“但是你的推断的基础是,我作为一个组织的高层,在权力欲望的支撑下走到如今的位置,身负无数的秘密、存在庞大的野心……赤井探员,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人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在某个合适的时间牺牲?”

  赤井秀一盯着她,目光稍微有些发怔。

  “而且,”她继续循循善诱地说,“在你在组织里卧底的时候,确实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对吧?”

  她的暗示无比明显,但是听上去实在太过疯狂。“四玫瑰”这个组织高层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合适的时间死在合适的地点吗?这个组织的Boss会为了逼迫一个FBI探员在道德困境中做出一个选择而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此时此刻赤井秀一能清晰地看见四玫瑰眼中那种镇定的笑意,那并不是那种对于权力汲汲营营者会露出的神情……那看上去更像是崇拜着某个可怖的神明的狂信徒,为了神无论是献上活人作为燔祭还是献上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辞。

  赤井秀一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来。

  四玫瑰则很平缓地继续说下去:“那么,现在你就会发现你有两种选择了,这总比只有一种选择要好,不是吗?”

  两种选择,顺着她的游戏规则玩下去,想办法救走一个人;或者在这里杀了她,然后炸弹会被引爆,大家一起粉身碎骨。

  “我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四玫瑰貌似很好心地建议道,“你也可以这么想:如果你认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然后用包括你在内的四个FBI探员的性命给我陪葬。我觉得这听上去也很诱人,‘付出了大得难以想象的代价之后,勇士才打倒了恶龙’,这也算是一种英雄——这两种英雄,你想要做哪一种呢?”

  她微笑着看着赤井秀一,声音又放低了些:“或者,你猜这两种英雄中的哪一种,棺材上不会盖着星条旗?”

  龙舌兰忍不住开口说:“四玫瑰难道真的……”

  “不,”贝尔摩德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她并不是那种可以被随意牺牲的人,她在诈赤井秀一。”

  基尔的眉头紧皱,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她心中在想什么,她低声问:“那……成功了吗?”

  问得好,成功了吗?

  毫无大局观念、感情用事的人可能会放弃去救于局面更有利的人,选择去救自己爱过的女性。

  进行过谨慎的衡量、哪怕是自己心碎也想要战胜邪恶的对手的人,可能会选择放弃爱着自己的人。

  而最为冷酷无情的决策者……最为冷酷无情的决策者不介意用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的人命堆积出最后胜利的结果,因为他们知道,包括自己在内的“个人”,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片鸿毛。

  在Boss设计这个局面之前,大概已经知道赤井秀一是哪一种人了。

  贝尔摩德想着想着,忽然微微地皱起眉头来。

  不对,似乎还有一种破局的方式——

  “……还有一种破局的方式。”片刻之后,赤井秀一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稍微有些干涩。

  “是的,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注意到了。”四玫瑰停顿了一下,然后向着他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站在转盘前面恭喜参与者抽中大奖的礼仪小姐也会向别人那样微笑,“还有一种破局方式。我听说有位东方哲学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1],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赤井探员?”

  四玫瑰说日语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外国口音,这一段弯弯绕绕的话被她转述得格外缓慢,但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

  赤井秀一就那样用很难分辨出其中情绪的目光看着她,片刻之后,他极为缓慢地说:“……枪在我的手上。”

  “是的。枪毕竟是在你的手上。”四玫瑰眨眨眼睛,用赞同的语气说。

  “我还可以自杀。”赤井秀一继续说道。

  “那样你就彻底摆脱你所面临的道德困境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四玫瑰哼笑了一声。

  “如果我那样做了,你会放还活着的人走吗?”赤井秀一反问道。

  四玫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摇摇头:“很遗憾,我在床上都不会对男人做出这种承诺。不过,你可以赌我会不会让他们活下去,于这个组织而言,你的价值显然比他们三个的价值要大得多:或许他们就只是舞台上的道具,对我们没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呢——但是这也不是特别重要,对吧?毕竟你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无需面对其他人赴死的惨状,没做出选择的人也不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依我看,在某些情况下,‘死’正是心灵安宁的归宿。”

  她说完这句话,他们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还是先由四玫瑰开口了。

  “如果你执意要跳出规则之外,无论是杀我还是自杀,都需要有去赌一个概率的勇气。”四玫瑰说,她用染成红色的指尖缓慢地敲击着手指之下锈蚀的铁栏杆,那听上去像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

  她说:“现在,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她站在这个几乎完美的观看角度,看着赤井秀一慢慢地举起了手里的枪,只有这一次,这位FBI王牌探员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1] 出自墨子《大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