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八章 Boss的猪排饭理论

  朗姆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

  老实说,他的权力极大,整个组织在日本的所有高层都对他负责,因而,无数文件雪片一样飞向他的办公桌:实验室的最新成果和预算清单、暗杀计划与其他组织的交易、那些见得光或见不得光的拉拢与威胁、组织在明面上的公司的经营情况……如果叫任何一个人来做这些事、掌握如此多人的生杀大权,那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整个组织的顶峰,但是朗姆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毫无意义,至少绝大部分事情都毫无意义。

  朗姆就这样进行着这“绝大部分”毫无意义的工作,就好像古代的奴隶在修筑华美的坟茔,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其实死去之人不会从这座灵柩里走向死亡的国度;又好像演员在装饰华丽的舞台上表演戏剧,但是他们所出演的爱恨情仇其实只是纸上轻飘飘的、虚假的故事。在这一切无意义之中,只有……

  朗姆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这是个特别设定的铃声,意味着“那位大人”又给他打电话了。朗姆迅速放下手中的笔,接起电话的瞬间声音变得毕恭毕敬:“Boss,您好。”

  Boss的声音经过变声器适当的扭曲,倒不是毫无特色的机械音或者那种明显非人的刺耳声音,而是一个略显低沉的男性的声音。但是朗姆知道那并非Boss本人的声音,实际上Boss本人是男是女他都不太清楚……在隐藏身份这件事上,Boss做的真的非常谨慎,组织里能与他联系的本就寥寥无几,而他在电话里几乎不会显示出任何足以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的特点:没有任何口癖,说话不疾不徐,吐字的速度甚至不会因为情绪有任何改变。

  “朗姆,晚上好。”Boss在电话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朗姆的后背一阵发毛,“你还记得我派你来日本之前,特意叮嘱你的那件事是什么吗?”

  ……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朗姆一头雾水,但是他还是依言回答道:“您对我说,在日本,任何东西都可以放弃,唯一需要保证的是东京的那个研究所的顺利运行。”

  整个“黑衣组织”就是一个华丽但毫无用处的坟墓,除了那个研究所之外——因为Boss是真的在那个研究所里放了点对他有用的东西,而“那东西”,或者说“那个研究课题”也是整个坟墓的核心,站在城楼上身披战甲的、威风凛凛的将军、敌人最最先想要射杀的那个目标。

  Boss的声音继续毫无波澜的响起:“是的,研究所。那么告诉我,就目前的进度来说,研究所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谁?”

  “是……当然是研究所的实验室主管,”朗姆觉得自己的声音开始抖动,他开始意识到什么了,“之前是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现在则是雪莉。“

  “是的,我很高兴你能对自己负责的工作有这么清楚的了解。”Boss在电话里说,虽然他的语气毫无异常,但是他可真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对之前琴酒安排的那个让宫野明美去抢劫银行的计划怎么看吗?”

  ……靠!靠靠靠靠!

  朗姆猛然从椅子上坐直了,握着话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冷汗一下从后背上流了下来。

  “我很抱歉!”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尖利地过了头,尾音好像还有点抖,“这件事是我的失误,我——”

  “我并没有说你在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急着道歉呢?”Boss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反问道。

  完了,这个语调,这个措辞,朗姆现在怀疑Boss的肺都快气炸了才打电话过来的。要说这是人之常情:你千叮咛万嘱咐对方搞砸什么事都好,就是千万不要搞砸这唯一一件事,然后对方就立刻搞得砸得不能更砸了,朗姆忽然觉得如果现在Boss与他面对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Boss可能会直接选择对着他的额头开一枪。

  “那份文件我确实审批了,而且没有提出意见,”朗姆语调急促地解释着,他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要不然他现在就完蛋了,“但那是因为——”

  “我不太想听你的解释,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愿意是可以给出一个漂亮的理由的。”Boss打断了他的话,“但是等宫野明美一死,这些漂亮的理由都没有意义了——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琴酒会杀了她,对吧?”

  “宫野明美不会死的。”朗姆干涩地保证道,当然,这个保证现在毫无意义。

  “琴酒现在是执行部门的负责人,他为什么之前不知道你对宫野明美的计划,也就是用她的性命牵制雪莉那部分?”Boss果然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保证,而是直接问道,“你没有把重要级别这么高的事情告知你的管理层吗?”

  “……呃……我告诉了一部分高层人员,我本以为执行部门和雪莉不会……”

  Boss又发出一声轻笑:“以为执行部门和实验室的人员不会有交集吗?那你把这种重要的事情告诉了谁?波本吗?”

  “……”朗姆只能沉默以对。

  听筒那边也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他听见Boss又说:“这件事琴酒办得确实很没脑子,但是至少他的脸长得好看。而你,朗姆,你的脑子呢?在你脸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的情况下,你不就只能靠你的脑子吃饭了吗?”

  朗姆:“……???”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作答,他迅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琴酒那张万年不变的阴沉脸、那双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凶光的眼睛、还有那头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长发。如果现在这通电话的气氛比较其乐融融,他可能会斗胆问一下琴酒到底哪里长得好看了?但是他现在只能千辛万苦地憋住,因为他的职业生涯和他的性命可能都快到头了。

  Boss必然不知道他憋了满腔的复杂心绪,或者说知道了也并不在乎,因为Boss从来都是毫不在乎的。对方继续说:“这一次,朗姆,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非常抱歉,绝不会再犯了。”朗姆低声说道。

  “最好不要再犯,赤井秀一卧底进来的事情是一次,这是第二次。”Boss继续使用着那种毫无任何波动、仿佛并无负面情绪的语气说着,“如果有第三次,你就还是去东京湾的海底跟之前负责这个职位的那位问好吧。”

  嘟——嘟——

  朗姆把话筒从耳边移开,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水,指尖也在发抖。而电话里只剩下一串忙音。

  贝尔摩德的跑车在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奔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梅洛挂断了电话,发出了一声叹息。

  “朗姆这次失察得确实太过严重了,那份文件能通过审核确实匪夷所思。”贝尔摩德适时地开口说道,双手依然规规矩矩地摆在方向盘上,“上次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是在十七年前,对吧?修斯女士那件事。”

  “……当初还是便宜他了。那个时候要不是考虑到日本这边的局势,本来他活不过那一次的。”梅洛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当时就杀了他是个好决定,现在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只有年龄往上长了,脑子是一点没长。”

  贝尔摩德想了想,有点好奇地扫了一眼梅洛,忽然问:“如果他未曾搞出任何乱子,日本这些事做完之后,您本来是打算把他调到哪里去的?”

  “意大利。”梅洛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似乎开始感觉到疲惫了,“到时候那边区域次级负责人的位置会有个空缺。”

  “啧啧,意大利啊。”贝尔摩德说,据她所知,那地方的油水最丰厚了,Boss之前还真是给朗姆安排了一份美差。

  当然,那都也只不过是“之前”了,从朗姆办砸与阿曼达·修斯、羽田浩司以及赤井务武相关的一系列事情开始,他就永远失去了奔赴这个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在那之后,他最好的结局也就只剩下去巴黎养养老、捏捏寿司了。

  “毕竟朗姆是自愿调到日本的,他来之前就知道这边只是个靶子了,而到这种地方来,说到底只是浪费光阴罢了——他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当然是为了给自己谋个更好的虔诚。”梅洛慢吞吞地摇摇头,他正看着窗外,这个城市繁华的灯海正将一层五彩斑斓的薄纱覆盖在他的头上。从这个角度看向东京湾以及那些高耸的、灯光明亮的摩天大楼,是丝毫看不见其下隐藏的罪恶角落的。

  然后他又说:“贝尔摩德,琴酒那个抢银行的计划你也知道吧?”

  贝尔摩德一挑眉:这可是道送命题,虽然知道Boss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但是也没法改变这是一道送命题的事实。

  “我知道。”最后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您也知道那个时候的情况:宫野明美一心一意地要离开,而雪莉那女人也向来……呵。总之,我以为琴酒是打算用一个案子把宫野明美搞到监狱里去、判她个一百二十年什么的,然后跟雪莉说‘你好好帮我们做研究,我以后就把你姐姐给想办法弄出来’什么的呢。”

  梅洛:“……这倒也是个思路。”

  “那现在呢?”几秒钟后,贝尔摩德忽然问道,“您现在打算怎么处理琴酒?”

  这话说得就很奇怪,尤其是其中那个动词用得格外奇怪。梅洛偏头看了这个女人美艳的面孔一眼,然后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您打算把他灌注到水泥里然后沉到海底。”贝尔摩德实话实说,上一个引起重大事故的人好像就被Boss沉到海底里去了,当然,是波罗的海的海底。

  梅洛哼笑了一声:“还没到那个程度。一来是损失毕竟还没有造成,我看雪莉和宫野明美这事还能有点挽回的余地,二来是朗姆确实没有通知他那些有关实验室的计划,虽然我依然觉得用宫野明美牵制雪莉这种计划是随便想想就能想明白的道理……三来嘛——”

  “因为他长得好看?”贝尔摩德俏皮地撇了他一眼,这表情让这个真实年龄其实已经很大了的女人做出来还依然风情万种。

  梅洛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想什么呢。”他说,“其三,因为琴酒也并非全无价值——至少就目前而言,忠诚确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琴酒又一次站在自己公寓的露台上了。

  这次他没有把烟头直接熄灭在露台的栏杆上,而是直接在窄窄的栏杆上放了一只玻璃烟灰缸,现在,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公寓里空空荡荡的,梅洛当然不在,这是梅洛开始他那份工作之后第一次没在琴酒家过夜,这感觉甚至有点怪异——贝尔摩德几个小时之前发消息跟他说“我带那个难伺候的小孩出去兜风了,晚上让他住我家”,于是最后琴酒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得承认他心中还有尚未消散的怒气,这跟他承认梅洛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承认他对有关于宫野明美的任务处理确实有不当之处毫不冲突——或者说,琴酒的性格中本就有偏执与固执之处,只让他以“对方说得有道理”作为原谅对方过分的行径的唯一理由显然绝对是行不通的。

  但是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梅洛的任务又要怎么进行下去呢?毕竟这个小孩可是Boss指名要他保护的,Boss会不会觉得他又搞砸了一件事情呢?而且就算这一切不提,等到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会相看两厌吧。

  这也是琴酒此时此刻正在站在露台上抽烟的另一个原因:也就是对任务的担忧。不如说,“任务”正是构成了琴酒单调又重复的人生的绝大部分事务之一——虽然可能只有琴酒会把暗杀当做“单调又重复”吧——如果要普通人做出评价,他们会说这样的日子未免是有点可悲的。

  在琴酒快把那盒烟抽完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琴酒拿出手机后立刻看见了屏幕上显示的那串特殊的号码,这串号码虽然未曾留在任何一个组织成员的通讯录里,但是他闭着眼都能一个数字都不差地背出来。

  那是Boss的来电!

  ……当然,当然,这事发生之后Boss肯定会联系他的,说不定是一顿斥责?但是无论如何琴酒都没想到Boss会亲自打电话来,他还以为是跟上次一样发邮件来的,或者更糟糕,是通过“波本那家伙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告知Boss打算把他沉进东京湾”的形式进行。

  琴酒面无表情地接起了电话:“Boss。”

  “琴酒,”对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被变声器改变成了恰到好处的低沉浑厚的类型,“梅洛那边发生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

  ……他当然会知道,梅洛那小鬼肯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宫野明美的事情报告给Boss了,琴酒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不甚妥当的策略实实在在地是他做出的,这个时候他就只能说:“Boss,关于这件事我很抱——”

  “你无需道歉。”Boss的声音又一次毫无波澜地从电话中响起,“对于道歉,我是这样的态度:对于已经酿成的大错来说,道歉不能挽回失控的局面;而如果已经伤了什么人的心,道歉也不能修补这道伤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道歉毫无意义。”

  琴酒没说话,但是他手上那支烟已经燃到了头他却还没注意到,滚烫的灰烬烫得他手指抖了一下。

  “但是人毕竟会受感性支配,在他们自认为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不向对方道歉,他们自己心中也无法得到安宁。”Boss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出了琴酒完全没想到他会说的字眼:“所以,抱歉,琴酒。”

  ——这次琴酒差点打翻了烟灰缸。

  对于一个以精准著称的杀手来说,这真是奇耻大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原谅他。

  这个时候琴酒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个词无意识地从嘴唇之间溜出来:“Boss,我不明白……”

  “我需要代替梅洛向你道歉,”Boss镇定地回答道,“那孩子向来很任性,而且在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无法控制情绪。我可以理解他因为对组织而言很重要的科学家而大发雷霆,但是那样不得体地对待你确实很不妥当。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原谅他——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原谅他,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琴酒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清醒,这件事整个都是个梦境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虽然他有和Boss直接交流的权力,但是实际上之前Boss联系他并不多,大多是些言简意赅的邮件和听筒里最为简单的字句,而现在……Boss整个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都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他还是没找到合适地回应这种奇怪对话的头绪,只能又艰难地挤出几个没什么意义的词:“Boss……”

  “至于你的事情,”谢天谢地,在这关头Boss把话题拉回到了正题,“在没有造成糟糕的结果之前,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以后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是这次也并不能完全怪你,我知道你对宫野明美的事情的用心是好的,想要清除对组织不够忠诚的人,只不过是选择的方法不太对。”

  他顿了顿,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和朗姆都有责任。朗姆没有把我们一贯对待研究机构和科学家的模式教给你们行动部门,而我也没有仔细监督朗姆的工作。但是那也没有关系,目前我们还有弥补这个漏洞的机会。”

  “我读过你的履历,琴酒。”不知道是不是琴酒的幻觉,Boss好像把语气放得更轻柔了一些,“你最开始在组织支持的儿童福利机构长大,那个机构实际上就是为了组织提供新鲜血液的……他们最开始想要把你培养成一把刀,这想必你也了解;但是作为刀的话就可以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执行持刀的人的命令就行了。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被提拔到了这个位置,就意味着我对你的期望不只是作为一把刀,我希望你可以抵达更高的地方。”

  琴酒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但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悸动——通常来自于心脏,只比把刀刃送进人的胸膛的时候跳得快那么一点点。

  “现在,找个地方坐下吧,因为这通电话会很长。”Boss平静地说道,“接下来,我要教给你做事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