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破无妄>第十六章

  同几名官员在议事堂处理完公务,元歧岸起身送客,走至庭中,有官员赞叹王府的重瓣海棠沁胭宜人,元歧岸勾唇,温声道都因本王夫人心灵手巧,栽花有道,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附和夸赞王妃,又听勤昭王状似无意提及王妃所营苍丝坊布料精细服饰新颖,官员们个个人精,哪能听不懂深意,连忙表明定会让家中亲眷前去捧场。

  在外人面前炫耀下自家夫人,还听了通王爷王妃琴瑟和鸣的赞语,饶是深沉如元歧岸,舒怀笑意也攀上俊美面庞,众人离去前见他如此,摇头暗想当年勤昭王在万人之下的高台上受封可都一派岿然如山。

  早有听闻,论宣朝儒雅冷情的勤昭王有何软肋,定要属那位深藏王府的祝小侯爷。

  送完客,元歧岸回身去寻心心念念的人,谁知书房内空空如也,他怔住,不知怎地刹那心慌,问过家仆才知王妃去了湖边庭院,他运起轻功,脚步都急乱,直至望见蹲在雕栏旁的白衣小兔,元歧岸才松了口气。

  忽从上方落下清凉阴影,祝愉抬头,长身玉立的青年正低眸望来,他惊喜站起:“小千你忙完啦!”

  结果起得太急没站稳,跌进元歧岸早就展开的怀抱之中。

  “愉愉没在书房多睡会?怎跑这来了,日头还晒,”元歧岸抚他发顶,喉音微哑,“为夫都找不见愉愉了。”

  祝愉顺势抱住他不撒手,眸中狡黠:“嘿嘿,真好,我们小千也变得这么黏人。”

  元歧岸一笑,承认道:“嗯,离开愉愉片刻都不行。”

  似是察觉他情绪低落,祝愉贴在人肩窝,轻声耍赖:“我刚刚脚蹲麻了,要小千夫君抱抱才好。”

  元歧岸也不戳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进湖边凉亭把人安生放在铺了软毯的躺椅,见他似要离开,祝愉急得捉人衣袖。

  “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

  脚步顿住,元歧岸牵他手,俯身温笑:“为夫是去叫人来送些酸梅汁,愉愉晒了好一会,不得渴坏了。”

  “还有我们愉愉的小脸,”元歧岸从袖中掏出帕子,失笑地擦去祝愉脸颊上泥灰,嗓音柔得不像话,“都成小花兔了,傻气。”

  祝愉赧然一乐,也未撒手,摇头道:“我不渴,就想和小千多待会。”

  这下元歧岸哪还走得掉,坐进躺椅任由他的小夫人腻在怀里瞅着自己笑,夏日绿景清怡,午后蔓送花香,他搂紧祝愉,心都满涨,只觉时日绵长静好。

  “宝宝,”祝愉勾着他长指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保证以后不乱跑,再也不会让你找不见的,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啊?”

  “为夫并非此意,愉愉想去哪都可以,我只是……”

  元歧岸哑然一瞬,他闭闭眼,又觉对愉愉不该有隐瞒,他亲亲祝愉眼尾,笑意几分苦涩。

  “不怕愉愉笑话,自与愉愉成亲以来,为夫时不时做些模糊怪梦,梦里我亦与愉愉做了夫妻,愉愉恣意明媚如常,我却……自私卑鄙地要算计愉愉,分明喜欢你喜欢得难以自控,却总是口不对心,害得愉愉好难过,或许真如愉愉和曲大师所言——是从前书中的元歧岸曾做过的蠢事。”

  祝愉听得呆住,废稿中的剧情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闪过,元歧岸又道。

  “到最后,我当真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愉愉……愉愉要走,要离开我,我几近发疯,使了许多腌臜法子,却还是失去你了。”

  他双臂将祝愉箍得死紧,眸中晦暗遮云,不敢望祝愉,颤音后怕。

  “愉愉,我留不住你,你若决意要走,我毫无办法。”

  腰身被勒得发痛,祝愉恍若未觉,他默然半晌,捧着元歧岸的脸,看他羽睫轻闪,轻声问:“可曲大大说,书里的元歧岸只喜欢小雀,小千的梦里,他却是喜欢祝愉的吗?”

  “假的,”元歧岸忆起梦中那人心绪,“钟意玄天神女,是他编来应付朝中政敌的,他……还想让愉愉吃醋,想愉愉多在乎他一些。”

  “唔,”祝愉点点头,“真的好坏啊。”

  他趴在元歧岸胸膛,笑眼弯弯,不知是在透过眼前人看谁:“还笨笨的。”

  元歧岸垂眸,语声艰涩:“我不笨,他也不是我。”

  “所以会离开小千的祝愉也不是我啊。”

  元歧岸不语,只环紧双臂将脸埋在祝愉颈窝,祝愉爱不释手地捋着他柔顺墨发,闲聊般:“小千知不知道我来这做什么?”

  “是来种玫瑰,”他自问自答,“大燕城用玫瑰入药制香,但我生活的现代,玫瑰常常被伴侣拿来表达爱意,自从我知道喜欢上小千之后,就来这种下了红玫瑰,想着等花开那天,我就捧着玫瑰向你表白。”

  “可如今我们已心意相通。”元歧岸嗓音闷哑。

  “是啊,所以我又来种了粉玫瑰、蓝玫瑰、白玫瑰等着送你,小千想不想知道花语都是什么?”

  元歧岸缓缓抬起脸,撞入祝愉盈澈的含笑双眸,灼烫的吻落向元歧岸眉心。

  “我爱你,我的初恋,我的奇迹,我祈愿成为与你相配的人。”

  “宝宝,书里的、梦里的,都不是眼前与我日夜相守的小千夫君,我也不是只存在于废稿里的虚拟人物,现在的祝愉和元歧岸,只是世界上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而已。”

  字句温柔坚定,如浪涌翻荡元歧岸的魂灵,他心跳鼓动,深深凝望着向他倾诉爱意的人。

  “我整日黏你都嫌不够,怎么可能离得开小千?”祝愉缠人地亲他唇角,“就算小千还是害怕也没关系,我发誓,只要夫君喊一声愉愉,天南海北我都会跑回你身边。”

  元歧岸良久不语,在祝愉又一次亲上来时衔住那软嫩唇瓣,辗转缱绻,他搂着人后颈吻得愈发深入缠绵,仿佛毕生情意都愿融于此辰。

  “愉愉。”他唤。

  “哎。”

  “愉愉。”元歧岸拥紧怀中人,气息微乱。

  祝愉满足地将他抱个满怀,眉梢眼角笑意粲然:“我在!”

  心头黑雾终是消散了些,渐被天光暖意填涨,元歧岸藏起失态,神色如常温和,他抚着祝愉泛红脸颊,低笑揶揄。

  “嘴这样甜,夫人莫不是把苍丝坊待客那一套用在了为夫身上。”

  “哎哪有!小千可不是客人,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夫君,”祝愉情话拈手就来,得意挑眉,“再说了,就算我吃满口苦瓜,小千也还是觉得我嘴甜对不对?”

  元歧岸听出他讨亲的意味,含笑又吻上祝愉,大掌轻车熟路地捏着人臀肉,低音磨耳唤他黏人小兔,祝愉哼唧着照单全收,吻到中途忽啊了一声。

  “怎么了?”

  “小千还记得我和你讲的那位周大娘吗?”

  元歧岸眯眼忆起,颔首道:“记得,愉愉称那位大娘像是隐士高人,为夫担心愉愉太易轻信受骗,便暗中遣人去查她底,果真一无所获,只知周大娘半年前才来郊外梧村,做的一手巧活,常有村民托她织布裁衣。”

  “小雀那身襦裙不是也托给周大娘裁改了吗,她前几日送来苍丝坊,不仅衣服更熨帖,还赠了双鹿皮小靴,我一查图集,正是巫玦山那边的样式,小雀穿上高兴得不行,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周大娘只凭襦裙的尺寸就能把鞋子做得分毫不差,也太神了!”

  元歧岸教他发亮眼神逗笑,捏捏人脸颊,他故作叹气:“是神,神到愉愉与我亲近时都在分心想这些。”

  祝愉既歉意又心软,抱着他家委屈的小千亲亲哄哄,缠得满身花香暑气。

  ·

  送来裁改好的襦裙后,周大娘又拜访过苍丝坊几次,每次都带了些衣裳布料,提出平素少见的裁制要求,吴掌柜和双谷虽不精通纺织,却也听得懂周大娘存心刁难,他们的祝小东家反而打了鸡血似地接下这些活儿,对她毕恭毕敬,工钱也推脱不收,弄得双谷差点要请曲大师来看是不是店里风水不好让东家中邪了。

  但祝愉隐隐明白这是周大娘给他的考验,几次要求恰恰是他裁衣的惯性短处,他性子有些温吞,总想着日后改进,近来有了周大娘催促,反倒激起祝愉好胜心,废寝忘食地窝在书房看书裁衣,他夫君见此,贴心地遣人架了台纺车。

  书房里架纺车,家仆侍卫心里犯嘀咕,哪日还不得烽火戏诸侯了。

  博夫人欢心的勤昭王就在一旁办公,批了几个字,总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抬眼望,他的愉愉正埋头琢磨勾丝,半点眼神也没分来,元歧岸咂摸出一丝遭人冷落的寂寞来,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人身前,祝愉这才回神,牵他手问是不是纺车吵到小千夫君了。

  哪能呢,被湿漉漉的可怜眼神望着,元歧岸恨不得捧着祝愉哄他再吵些也无妨,又听他夫人神采奕奕地讲些裁衣心得,兴致极高,他那句“让为夫抱会”只能噎在喉中咽下,转而轻抚祝愉发顶夸夫人好厉害。

  罢了,愉愉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日沈悟寒与凌烛雀得空来苍丝坊玩,见曲鲤高深莫测地坐在上座饮茶,两人一乐,沈悟寒道:“晚间我们想找小愉去吃炙串,曲大师不如一起?”

  凌烛雀步伐轻快地欣赏她脚上的鹿皮小靴,狡黠地笑:“曲大师可不见得有空理睬我们,那位尹侍卫现下不在,说不准是晚间与他有约呢。”

  “哎,我可没约,”曲鲤悠悠开口,“人家来去自如,怎就非得跟着我了?正好我调了新酒,晚上大家捧捧场。”

  凌烛雀本是打趣曲鲤一句,没成想真闻到股酸味,她讶然瞪眼,挡嘴小声道:“呃,莫非曲大师当真为情所困?我姻缘卦算得尚可,你要不要——”

  “怎不见小愉?”沈悟寒迟钝,东张西望地打断了凌烛雀。

  曲鲤睨了凌烛雀一眼,放下茶杯:“与那位周大娘在后院鼓捣新衣呢,有热闹可瞧,去不去?”

  “去!”

  两人异口同声,凌烛雀立马忘了方才问到一半的话,拔腿就要去见周大娘,还是沈悟寒拉住人,看她宝贝的鹿皮小靴沾了灰,蹲下身给她擦干净才牵着人手奔去后院。

  曲鲤跟在后头望见这般少年情好,本该欣慰的老父亲,此刻却不合时宜地忆起烈日当空时,尹霖撑在他头顶为人遮阳的伞,心乱一霎,摇摇头甩去思绪。

  他终归要离开的,尹霖……对尹霖不能,也不该起那种心思。

  绣坊内几名绣娘都放下了手中活计,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大娘与祝小东家分别在纺车上翻飞织布,曲鲤三人踏进绣坊瞧见这场景也不由放轻脚步。

  周氏先一步停下,起身审视般盯着祝愉的动作,祝愉全神贯注,等织好规定长度的丝布,他长舒一口气,抬头望见大家投来的目光,他忙捧着布站起,对周氏展颜一笑。

  “果然速度比不过大娘您,我还有得练呢。”

  “不止速度,”周氏将自己那叠布递给祝愉,“小公子可能瞧出不同?”

  祝愉仔细比对,织娘们也凑上前来,不由低呼四起。

  “周大娘这是双菱织法,技巧繁复,我只听师父们提起过,早年失传了,哪怕松江的官家织府也没几人会呢。”

  “东家虽是常见的勾丝织,但走向绵密齐整,可比别家结实耐穿。”

  祝愉虽有些泄气,却也觉受教匪浅,他郑重望向周氏:“晚辈技不如人,所会纺织之术远远不够,大娘不嫌弃的话,晚辈以后能否请教您?”

  周氏捻了会祝愉的织布,缓声道:“从这布看来,小公子真将《桑染集》吃透了,身为侯爷,又是王妃,能有一颗赤子心已属不易,亦真诚对待外界轻贱的手工纺织,老身还听说,勤昭王不仅四处招募绣娘,着重扶助织府,甚至听从王妃建议,为流落烟花的姑娘们建起学堂,既教识字,也授织绣,当真奇闻美谈。”

  祝愉是因晋春楼那遭才直面了古代女子毫无人权的现实,想着力所能及帮点是点,便和元歧岸提起应当教那些可怜人傍身的手艺,至少养活得起自己,少受些罪,虽不知周氏为何忽提起此事,但夸他家小千的话祝愉听得可灵。

  “实事都是我夫君在做,大娘谬赞了,我没帮上什么忙的。”

  周氏望着眼前的纯真少年,抬眉一笑:“不嫌弃这三个字,老身如今还给小公子,请教自然可以,不过,老身只会对徒弟倾囊相授。”

  祝愉听得一怔,傻傻地啊了声,连凌烛雀都听懂其中意味,急得催促小愉叫人,怪力抓得沈悟寒手痛,他憋着闷哼,说不出话,倒是曲鲤拍拍祝愉肩膀,轻声提醒。

  “拜师啦,小书粉。”

  周氏被凌烛雀扶着送上主座,沈悟寒扯来软垫放好,曲鲤倒了杯茶递给祝愉,苍丝坊众人满面欣喜围在厅外,祝愉这才回过神来。

  他跪上软垫,递去热茶,低首恭敬。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茶尽礼成,周氏眸中温和,她扶起祝愉:“既做了师父,就要教些真本事,为师待徒严厉,徒儿往后莫怪。”

  祝愉神情坚定,含着笑重重一点头。

  ·

  元歧岸在兵部忙得冒烟,必定要误了时辰,怕祝愉不见他不肯回府吃饭,便派尹霖前去接王妃来兵部,谁知尹霖孤身回报,王妃和一众好友去长拾居吃酒炙串,今日晚些回家,让王爷不必等他。

  尹霖脸色算不上多好,晦暗阴沉,元歧岸却没空管他,怔了半晌才揉揉额角,这还是他头次被夫人抛下,滋味属实难熬。

  回到勤昭王府,不过一人不在而已,四周骤变静悄寂冷,也不用腻歪地喂人饭了,元歧岸没吃两口便去往书房,手中拿着毛笔,眼却觑着榻上祝愉弄乱的薄被,桌上翻开的服饰图集,织了一半的纺车,处处勾得他抓心挠肝,元歧岸认输般承认黏人的不止愉愉一个。

  委实沉不住气,他踏出书房,夜色已浓,遥望灯火繁绚,元歧岸暗自长叹,他家夫人要是来了兴致吃完酒又去逛街市他怎么受得住独守空房,可愉愉与好友相聚,不见得愿他横插一脚。

  一转头,眼见尹霖雕像般直直杵在门口,勤昭王轻咳。

  “怎不见你去跟着曲大师?”

  尹霖身形一僵,哑声回:“他不理我。”

  “那也该尽些守卫职责,不然见得少,理得更少。”元歧岸貌似善解人意,温声劝他。

  两人都求个台阶,尹霖会意,俯身行礼:“夜已深,恐王妃在外不甚安全,属下等王爷下令前去接佑。”

  孺子可教,元歧岸满意点头,一扬手。

  “牵两匹马来,去长拾居。”

  甫到长拾居,酒香笑语迎面扑来,元歧岸一抬眼就望见最热闹那桌上的他家夫人,祝愉脸色酡红,眼神混沌,俨然成了只小醉兔。

  待元歧岸走近,尚未张口,祝愉认出他来,眸中一亮,朝他张开双臂傻气笑道。

  “小千!我有师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