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破无妄>第十三章

  城外兵营紧凑训练,暑热漫蒸,闷得军士们汗流浃背,元歧岸却不见颓态,依旧身姿傲岸,他利落拆下护甲抛给尹霖,轻装跃上马背,因演战勾出的杀厉之气尚留有一分,他平复吐息,对分军统领道:“傍晚冰块补给便到,尽快分发给众军,明日提早开练,趁日头最毒前结束。”

  分军统领出身北纥,追随勤昭王多年,性子豪爽不拘泥于官阶,他抹一把脸上热汗,仰头揶揄:“王爷近来偷了不少闲啊,这要搁以前,您不把我们练褪层皮哪儿肯收手!”

  四周扎进湖里解热的兵士也闻声哄笑,元歧岸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他佯作无奈。

  “诸位包涵,实在是新婚燕尔,家中夫人离不开本王。”

  这下打光棍儿的、见不着媳妇的众人乐不出来了,又酸又哀怨地瞅着元歧岸,分军统领更是一时语塞,尹霖倒习以为常,喂完粮草后也骑上马。

  享受够了欣羡目光,元歧岸咂摸出几分炫耀的乐趣来,但军心还是要安抚的,他扬声道今晚美酒管够,潇洒策马而去。

  尹霖紧随其后,漫无边际地猜曲鲤会不会听话去侍卫舍等他一同吃饭,抬眼一瞅,苍丝坊的牌匾近在咫尺,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勤昭王神情温和得不像样,翻身下马的姿态都暗含春风得意,尹霖面色平淡,暗自腹诽,也不知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祝愉此时正在柜台缠着陈婶,王府厨娘本是下午来给人送糕点的,眼瞅到了做饭时辰,这苍丝坊的门她还没踏出去。

  “哎哟我的小王妃啊,”陈婶愁眉苦脸,“王爷有令,莫说冰酪了,就是冰碴子也不准给您,您这身子骨才好几日啊?”

  祝愉挡住她的去路,孩子气地磨:“陈婶陈婶,天太热了嘛,我就偷偷尝一口沙冰解解暑,一小口,肯定不叫小千知道。”

  “小王妃快让老奴过去吧,给您的补汤还在炉上熬着呢,这样,要是耐不住热,晚间老奴给您做绿豆凉糕,再不济,老奴还腌了许多酸辣小咸菜呢。”

  “那怎么能跟沙冰比嘛……”祝愉嘟嘟囔囔,眨眨眼又浮上坏心思,“嘿嘿,陈婶,要不趁小千还没回来,您告诉我冰室在哪,我去敲点冰自己偷偷做一碗,这样就怪不到您头上了!”

  陈婶刚想劝阻,就瞥见缓步走近的勤昭王身影,她吓得立马俯身噤声,扯扯祝愉衣袖示意他少言。

  “怎么了陈婶?”祝愉还纳闷,“冰室在哪这么难记啊。”

  “不难记,为夫便能带愉愉去。”

  温雅嗓音蓦然在背后响起,祝愉身影瞬时僵硬,陈婶忙给勤昭王行了礼,匆匆离去时直摇头,看来晚间得多做些清心去火的菜品了。

  “小千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祝愉惯会装傻,不待元歧岸发难,他欢快地扑上前要抱,却被元歧岸抵住额头不准他近身,他一顿,懵然不解。

  “是早了些,该等愉愉去冰室偷完冰再回来才好。”

  元歧岸存心逗小兔,可祝愉仍维持展开双臂动作,愣愣地像是没听见他讲话,他微蹙了眉:“愉愉?”

  祝愉回神,瑟缩地放下手,他硬扯起唇角笑得勉强:“啊、我、我讲笑的,哈哈,那小千你歇会,还有半个时辰我才关店呢。”

  他逃离般朝吴掌柜和双谷的方向去,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钳紧,元歧岸将祝愉带到庭中僻静处,俯首轻声问:“怎么不开心了?为夫讲笑的。”

  树影斑驳变幻,祝愉瞧着元歧岸牵住自己的手,不着边际地数了遍他手上青筋,忽然抬头望向元歧岸,眸底明澈得纯粹。

  “小千不喜欢我抱你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

  仿佛元歧岸一点头,眼前人就要知趣地躲远,种种亲昵如镜花水月,轻易便可破碎,元歧岸愕然,抑不住惊惧,用尽力气捉紧祝愉。

  “何来强迫之说?”他维持着温和面容,“我从没讲过不喜欢。”

  祝愉忍了又忍,低头泄出丝隐淡委屈,吸下鼻子,闷声咕哝:“那刚才小千不让我抱抱。”

  元歧岸怔住,松了口气,坠下的心又重回原位,漫上些迟钝的欢喜,是他多虑了,他家夫人……好似只是同他撒娇。

  头顶传来轻笑,祝愉听得更丧气,直到手背让人烙下温热一吻,他眼睫微颤,悄悄抬眸,元歧岸正向他展臂敞怀,身后霞光云色衬得他如落凡仙,祝愉不觉失神。

  “愉愉冤枉为夫了,练军归来满身的脏汗,哪舍得让愉愉碰,”他眉眼温柔,藏了些心思,“若愉愉不嫌弃,为夫任愉愉抱。”

  “我不嫌弃!”祝愉急切地撞进元歧岸怀里搂得死紧,“不嫌弃,我喜欢死了!”

  他不停地蹭人脖颈嗅来嗅去,嘟囔着怎么会脏呢他的小千特别香,若有若无的鼻尖碰触倒将元歧岸弄得赧然,他耳廓浮上薄红,失笑地按住怀里小兔。

  “怎愈来愈黏人,不给抱就委屈得要哭,嗯?”元歧岸心尖软涨,含笑吻住祝愉,舌头钻进人唇内肆意勾缠许久,教人知道他才是“喜欢死了”的那个。

  “没有哭,”祝愉喘息着趴在他胸膛,小心翼翼地,“我就是……怕自己喜欢做的事小千却不喜欢,如果我真的讨人厌了,小千一定告诉我好不好啊?”

  不喜欢他也没关系,祝愉心底泛响,小千不像原书中那样厌恶忍受他就够了。

  元歧岸头次读不透他的隐忧,只得将人抱得更紧,伶牙俐齿在祝愉面前全变作真心:“又胡说,愉愉无论做什么为夫都欢喜。”

  “真的?”

  “为夫不骗愉愉。”

  “那——”祝愉神色无辜,笑得纯真,“我想吃沙冰!”

  元歧岸难得被噎住,他掐了下祝愉臀肉,闹得祝愉边笑边叫地往人怀里钻。

  “小兔学坏了,”他没甚威严地训人,悦然之色藏也藏不住,“连为夫都敢戏弄。”

  “哪敢哪敢,我这不是在求小千夫君嘛,求求你了。”

  祝愉合掌抵着脸,露出双湿漉漉的眼,明知他故意扮可怜,他夫君却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若再腹痛生病,愉愉叫为夫怎么办?”

  “又不是什么大病,我少吃点肯定……”觑了眼元歧岸渐深眸光,祝愉莫名止住声。

  见他耷拉下兔耳讨好般晃晃自己衣袖,元歧岸叹口气,抚着祝愉脸颊与他额头相贴。

  “并非凶愉愉,”他轻诉,“只是我太过胆怯,愉愉觉得小病小痛无妨,但我不行,我受不了半点愉愉也许会离开我的预兆。”

  “愉愉得平平安安的,才能与为夫白头圆满是不是?”

  换做常人,早该察觉到元歧岸掩盖在忧虑下超乎寻常的欲望,可祝愉仿佛毫不知情,又或许他知晓,但全盘接受,只紧拥住那占据自己所有心神的青年,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不会离开小千夫君的。”

  元歧岸舒怀一笑,啄吻下祝愉眼尾:“不过为夫也舍不得愉愉馋坏,等御医来为愉愉诊后无恙,再给愉愉破戒,还有愉愉心心念念的冰淇淋,为夫也给你做。”

  提到冰淇淋,祝愉原本凭着贫瘠的记忆摸索着做了几次,可不是冻不上就是口感怪,他去问曲鲤,码字狂魔也没接触过,两人只好召唤出009号软磨硬泡地让系统给他们播了段教学视频,祝愉做笔记做得认真,曲鲤吊儿郎当地戳着白绒毛团,坏笑说有小九在这下以后能看电影了,给009号气得重申自己“是路人角色拯救系统不是投影仪”的电流音走了调,三天都没搭理曲鲤。

  于是元歧岸便瞧见祝愉一面看《桑染集》一面抱着个盆奋力搅和的光景,又听祝愉讲需将盆中乳品搅拌到勾尖,怕人劳累,元歧岸摸摸祝愉发顶让他专心看书,自己接过厨具来一丝不苟地帮他搅。

  彼时日光透进窗棂,元歧岸眉目温和,细风带起周身微尘跃动,恍若谁鼓噪的心跳,祝愉哪还看得进书,望着他出神,口中咕哝。

  “如果你不是王爷,我也不是侯爷,就做对普通夫妻,换我出去打工挣钱,小千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好像也很不错。”

  一字不落地钻入听力极好的元歧岸耳中,他挑眉,拍拍自己腿,祝愉这才惊觉自己胡言乱语,心虚却听话,他磨蹭着坐进元歧岸怀里,被他握着手一同搅和冰淇淋,果香奶郁四散甜腻,祝愉本就发昏,偏偏元歧岸还要贴着他耳廓低语。

  “那我该叫愉愉一声,夫君?”

  微哑醇厚的嗓音霎时令祝愉浑身都熟透,他磕磕巴巴憋出几声不用,赧意染红的眼尾让元歧岸喉中干涩,他忍不住吻上那软唇,拥紧怀中人,喟叹。

  “为夫很高兴,就算身份变化,愉愉仍念着要与我做夫妻。”

  令他不得不生出几分两情相悦的妄念来。

  ·

  他原以为,能与祝愉一直这般度日下去。

  妄念终究不可即,在某个祝愉背对他而眠的夜里,元歧岸自嘲般打碎幻觉。

  要问缘由,元歧岸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曾安慰自己,哪怕祝愉对他无意,也能跌进他用真心情意日日夜夜织笼的陷阱,一世都无需清醒。

  但祝愉还是清醒了。

  不知从哪一日起,他变得心事重重,面对元歧岸时虽仍是笑模样,可或许祝愉自己都未发觉,他在避开元歧岸。

  向来讨抱求亲的人见到他不再欢快扑来,乘车回府也默然相对,不像从前那样寻好吃的与他分享,吃饭时也似忘了要向他倾诉在苍丝坊的所见所闻,往常总是讲得兴起,得元歧岸搂着他喂才记着吃,而今同睡一床,元歧岸想不透,亦不敢问,他畏惧从祝愉口中听到腻了,累了,怨了,甚至恨这种字眼,便自欺欺人地暂且度日。

  从未如此紧张怯懦,元歧岸微微咬牙,在昏暗寂静中翻身压上祝愉,俯首便去吻他。

  却被祝愉侧脸躲开,冰凉的吻印在同样冰冷的脸颊。

  他木然愣住,祝愉似也显得无措,睁着那双一如既往澄澈的眼乞求地望来,元歧岸心都像被刮去一块,他撑起温笑。

  “愉愉今日在店里累着了是不是?”

  祝愉忙顺着台阶点头。

  “好,”元歧岸松开禁锢,嗓音轻哑,“早些歇息吧。”

  祝愉如蒙大赦,当即翻身背对着人裹进薄被里。

  仿佛前几日不枕着他手臂便不肯安生睡觉的人,皆属元歧岸的臆想。

  直至祝愉吐息和缓地入眠,他都未发现元歧岸睁眼定定望他。

  是了,从未回过一次头,又如何得知呢?

  暗火灼烧脏腑,元歧岸眸中猩红骇人,神情几近扭曲,他不甚温柔地扳过祝愉,搂紧他狠吻下去,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

  他清楚自己快失控,因为此刻脑海里只余一件事,便是将祝愉锁起来,锁链这头永远握在他掌中,叫祝愉除了自己身边再没法去别处。

  他曾给予元歧岸全身心的依赖,元歧岸受不了他收回哪怕一点,可无妨,他如今不肯给,元歧岸抢就是了。

  北纥的勤昭王还从未吃过败仗。

  到底亲得凶了,祝愉嘤咛着快要醒来,元歧岸清醒一瞬,恋恋不舍松开唇舌,瞧人唇瓣晶亮,他不禁用指腹抹去祝愉无意识流出的涎水,如同以往的温存时刻。

  祝愉一动,却不是再度翻身,而是本能般含住他指尖,哼唧两声往熟悉温暖的怀抱钻,又好似不满人家没抱他,蹙着眉自己巴巴地贴上去搂人腰身,脑袋蹭啊蹭的,寻到元歧岸心口压着,硬生生把脸颊肉都挤出来,这才不闹腾了,酣酣沉睡,眉间安然。

  这一番行云流水倒将元歧岸弄懵了,心口都快叫祝愉烫化,那些狂澜暗涌的念头无声破碎,僵住半晌,他渐渐收紧双臂,完全笼住重回他怀中的人。

  “祝愉……小骗子……”

  元歧岸埋首在祝愉发顶深嗅,浑身不住颤抖,良久,似苦涩似欢喜,他轻声呐呐。

  “你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

  长拾居内,曲鲤大手一挥送走了客人,对面迤然坐下一道身影,他收拾着签筒纸笔,脸都未抬:“抽签还是问卦?”

  “问卦。”

  来人低沉缓声:“来问,本王的夫人何故性情大变。”

  曲鲤浑身一震,先瞥了身旁尹霖一记眼刀,尹霖无奈摇头,元歧岸温雅饮茶,不见喜怒。

  “与他无关,愉愉能商量的人只有你,他不愿讲,本王只好来请教曲大师。”

  “这是他跟你的心结,我也不好讲啊,”曲鲤搓搓鸡皮疙瘩,开口,“反正你记着,祝愉爱你爱得要死就行了。”

  元歧岸指尖微顿,他闭闭眼:“可他避本王的模样,难称上那个字。”

  曲鲤坐姿懒散,他以手撑脸,玩味道:“小书粉将这里是一本书,你是个书里人物的事,都跟你坦白了对不?”

  “他果真信你。”

  话里酸气冲天,让曲鲤翻个白眼:“那你不好奇为什么小书粉告诉我?”

  元歧岸探究看他,听曲鲤笑眯眯指指自己道他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又淡淡收回目光。

  “喂,你都不惊讶的?啧啧,既然接受良好,不如先叫声爸爸来听。”

  “这与本王问卦之事并无干系……”

  元歧岸打断曲鲤的胡言乱语,却不免信了几分这无稽之谈,他也实在穷途末路,挣扎片刻,捏紧茶杯,他问。

  “曲大师可知,为何愉愉所描绘的书中,本王与他不曾白头圆满?”

  许是他神情雾霭沉远,显露一丝迷茫,叫曲鲤开不出玩笑,就算嘴上嫌弃,他如今也希望笔下曾被放弃的废稿角色,能走出另一条不再憎恨遗憾的路。

  何况曲鲤早就不觉得众人仅是他编织出的虚拟数据了。

  长呼一口气,曲鲤简略讲了遍废稿中元歧岸与祝愉的故事,但他用词再平和,也掩盖不住那段不知何时上演的过往有多少憎恨纠缠,一个被骗孑然惨死雪中,一个兵败梦碎销声匿迹,任谁听来都要唏嘘一句荒谬。

  元歧岸半晌未动,眸光几经幻境,他喉中挤出低笑,颤抖着手捂住双眼,这与曲鲤的设想不同,他以为笔下的元歧岸会先惋惜自己的功业毁于一旦,再恣傲道他绝不会败,但眼前人丢了儒雅风度,脊背蓦然痛苦佝偻,似恨又悔。

  尹霖见他如此,担忧唤了几声王爷,元歧岸气息乱调,他不知怎地出了一身薄汗,许久才渐趋平静。

  “曲大师,”他缓缓开口,“你果真神算。”

  “本王此刻才懂,为何愉愉当初不愿本王娶神女,为何说本王不是真心娶他……可本王,从前和如今心悦的,都是祝愉。”

  曲鲤傻眼,他脑中一团乱麻,不待理清,元歧岸又问。

  “这些事,愉愉都知晓吗?”

  “确实,他早知道了……喂元歧岸,”曲鲤惊愕瞧着周身气势与之前略有变化的青年,不敢置信,“你、你不会还留有那阵的记忆吧?!”

  元歧岸恍若未闻,他喃喃自语。

  “愉愉,原来你明知会被我害死,却仍愿与我成亲,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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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愉愉为什么没在新婚夜坦白时就告诉小千这本书的作者是曲鲤,因为他怕泄露曲鲤身份会给他带来灾祸,所以愉愉潜意识明白勤昭王有多可怖难测的,但他还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小千看了

  下章解开心结,小夫妻接着甜甜蜜蜜啦ᐕ)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