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幼儿园门口,昨天的老婆婆也正好牵着孙子来了。

  打量着幼儿园掉漆的大门,老婆婆面露忧色,小声跟孙子商量:“小胖啊,奶奶瞧着这不是什么正规幼儿园,你看门破成这样,操场也长草了……要不咱就不上了,回头请隔壁阿姨帮忙多照看着你就是,等过几年上小学再说吧。”

  小孩比昨天干净了些,总算没吹鼻涕泡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破败的幼儿园大门瞧,眼底是深深的惋惜与不舍。

  瞧见墨淮殊,他立刻挣脱奶奶跑过去,牵住了墨淮殊的手。看样子,有点想跟小伙伴一块玩。

  奶奶无奈叹了口气。

  墨淮殊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对大卫道:“带他去报名吧。”

  大卫应了一声,牵着小孩正要往幼儿园走,忽然身后一声:“慢!”

  张阙德一步跨下车来,崭新的皮鞋踏进水坑,连裤腿都沾上了泥点子。他匆匆朝漆以棋做了个手势,就蹲下来用卫生纸擦拭。

  漆以棋犹豫道:“张副所长……”

  张阙德头也不抬:“去吧,就是个诈骗案,我们只负责了解情况,不会动刀动枪,大胆上,不用怕。”

  余光瞥见漆以棋仍是没动,他心里骂了声“怂货”,然后扯大嗓门嚷道:“你们这谁是负责人,让他出来见我。”

  门口的几人不明所以,互相看看,果断退后,就连时砚希也不例外——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该对幼儿园负责。

  张阙德瞥了眼离他最近的那双猫猫头小凉鞋,心中疑惑,却也没往深里想,继续擦拭鞋子道:“收到群众举报,你们幼儿园涉嫌诈骗,小漆,把人带走。”

  漆以棋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哪里不好?我们为群众服务,有人举报我们就做事,如果有人不听话,拷起来就是了。”

  望着墨淮殊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漆以棋:“…………”

  张阙德还在心疼鞋,反手推了漆以棋一把:“快去!你看我也是倒霉的,女儿花几万块送我的鞋,一沾水就废了。”

  漆以棋挠挠头,左右为难了一阵,最后将心一横,摸出手铐给墨淮殊戴上了:“乖宝,对不住。”

  墨淮殊:“?”

  时砚希也是云里雾里,但这不妨碍他挑拨漆以棋和小豆丁的关系。

  他拍腿大笑道:“完了,墨乖宝,你摊上大事了,你漆叔大义灭亲,要请你去喝茶。得嘞,咱们江湖不见,你下半辈子就在儿童牢房里好好过吧!”

  “儿童牢房”把老婆婆和小孙子吓得不轻,老婆婆一把抱起小孙子,向后退了几步,远离这是非之地。

  路边几个零星的行人也围拢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掏出了手机。

  墨淮殊十分无语,轻轻抖了抖小手,手铐应声落地。

  “怎么着,不服管教啊!”擦鞋的张阙德闻声脸色一变,扔掉卫生纸站起来,“漆以棋同志,你是怎么办事的,连个犯罪分子都管不住,你对得起你身上那身制服吗!”

  漆以棋憋屈道:“张副所长,这还没定案呢,叫犯罪分子不好吧。”

  “我办案还是你办案,轮得到你教。”张阙德烦躁地挥挥手,转脸向“犯罪分子”看去。

  “…………”

  “犯罪分子”还不足半人高,小脸玉雪粉嫩,一双眼睛乌溜溜、直勾勾地盯着他,充满了社会主义式谴责。

  张阙德一巴掌拍在漆以棋后脑勺:“你小子逗我玩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成犯罪分子了?”

  漆以棋没好气道:“是你说要抓负责人的,他就是负责人!”

  要不是看在漆以棋那位高权重的爹份上,张阙德真想给这人两巴掌。

  张阙德强压着怒气道:“行了行了,知道这你亲戚了,赶紧的,把负责人叫出来!”

  漆以棋委屈巴巴地向时砚希求助,后者打个哈欠,身子摇摇欲坠,显然又一次被睡意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墨淮殊无奈上前一步:“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能做主。”

  张阙德喉咙像被掐住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本能地,他认为漆以棋这帮亲戚就是在开玩笑,可小孩举手投足没有一丝不稳重,说话口齿清晰,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正狐疑不定时,又听小团子用软乎乎的声音,字正腔圆地道:“刚才你说涉嫌诈骗,如果我没猜错,是梵高幼儿园报的警。”

  倘若这话由大人说出来,并没什么不妥,但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张阙德嗑巴了一下:“是、是他们报的警。小朋友,你的监护人呢?现在吴园长称她有张卡被你们骗走,涉及金额18万!”

  “是这张卡?”小团子低头从背包里摸出一张金卡,仰脸看向张阙德。

  “对,就是这张!”张阙德立刻伸手来抢,“吴园长说了,只要你们愿意如数归还,她愿意私下和解。”

  墨淮殊眉头微皱,小手正欲往回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插过来,陡然将卡片抓走。

  “怎么着?”时砚希大手按着小豆丁肩膀,轻轻一推,将人护到了身后。

  似笑非笑地朝张阙德扬起下巴,他笑道:“你穿身制服就敢来我幼儿园门口抢东西,抢的还是三岁小孩的东西,好意思?”

  张阙德惊呆了。

  这名“犯罪分子”的脸具有十足的迷惑性,眉目飞扬,鼻梁高挺,五官深刻得像海报里走出来的男模,任谁也不会把他跟“诈骗”联系在一起。

  倘若他乖乖归还这卡,张阙德也不好说什么,说不定回去还要骂吴月如一顿,不能仗着老乡的身份无事生非。

  想到吴月如报案时恨恨的模样,张阙德冷笑一声:“吴园长说你们穷凶极恶,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没想到我还穿着制服呢,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小漆,铐人!”

  围观群众的手机“咔咔”地响起来,张阙德忍无可忍地踢了漆以棋一脚,示意他干活。

  漆以棋犹豫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哥,你好好跟我们副所长说说,别把事情闹大。”

  严重缺觉的时砚希拧着他耳朵道:“我还没说你呢,叫你今天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才几分钟,你给我带这么一麻烦!”

  漆以棋苦着脸,两头不是人:“哎,不是,这肯定有误会,你们听我说……”

  没人听他的。

  张阙德在位十数年如一日,能用屁股办的案子绝不用脑子。要不是所长即将升调,他瞄了这大好的机会,今天也不会亲自跑外勤。

  他急功近利,一见刁民不服管教,也不跟漆以棋多废话了,掏出手铐就给时砚希戴上了。

  时砚希:“……”

  漆以棋惊叫:“张副所长,不开玩笑啊!”

  张阙德用手指指着他,恼怒道:“我还没说你的事,漆以棋同志,别以为你爸位高权重就可以为所欲为。昨天的拐卖案,人是你放的吧。原来你就是我们派出所队伍里的叛徒!”

  “我不是,我没有!”

  看热闹的群众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置疑张阙德不尊重犯罪分子隐私的。

  张阙德只感到一阵气血上涌,一脚踹开漆以棋,拽着时砚希就往警车里推。

  时砚希愕然道:“我去,认真的啊!”

  他从小到大没享受过这待遇,一时有些无措,正要叫大卫过来帮忙,小团子猛地扑到了他腿上。

  “躺倒。”墨淮殊沉声道。

  时砚希:“……什么?!”

  墨淮殊小手往他腹部轻轻一按,加重语气:“听我的。”

  时砚希怔了一瞬,来不及细想,身体便按墨淮殊吩咐,滚进了泥泞里。

  “嘿,你还碰瓷!”张阙德心疼地看着他的鞋,时砚希这一躺,泥点子又沾了上来。

  他赶紧蹲下擦鞋,可这时却发现,舆论风向变了!

  刚刚还在骂诈骗可耻的群众被时砚希那根正苗红的脸蛊惑了,尤其当这张精致绝伦的脸溅上了泥点子,“副所长打人”的声音便甚嚣尘上,引发了极大的关注。

  就听那不到半人高的小团子声音振振地道:“法律讲究谁主张谁举证,想必报案人已经提供了充分的证据,张副所长,你不妨说一说,也好让我们死得明白。”

  张阙德正在气头上,原本不想搭理这小孩,可周围群众都竖着耳朵,他下意识地道:“吴园长还需要证据吗,人幼儿园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单位,至于抢你这点钱?”

  话音未落,小豆丁抿嘴轻笑起来:“原来你也不过以貌取人。”

  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他道:“现在办案要录视频的吧?小漆,你来。”

  漆以棋立刻把手机掏出来:“我准备好了。”

  张阙德差点被这是非不分的下属气死,劈手骂道:“准备什么准备,你这是给犯罪分子充当保护-伞!”

  墨淮殊懒得多说,小手从背包里摸出昨天的眼镜,在镜腿上轻轻一按,吴月如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

  “时先生,您务必再考虑考虑,孩子是个好苗子,别耽误了。这点小意思,您看着给孩子买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