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落音记【完结番外】>第21章 初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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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上,卫璃攸一心系着街边热闹的景况,偶尔望着窗外痴痴发笑,偶尔又凝眸深思,并未留意身边有人总会时不时地去偷偷瞧她。

  她凝向窗外时的眼神专注而澄澈,曲红绡只是从旁看着,便觉得心底变得柔软起来。有时看得恍惚迷了眼,还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可回过神后,又会难以自抑地陷入到惶恐与不安之中。

  心绪如此起伏反复,却又摆脱不得,甚是磨人。

  “咳、咳...”

  或许是窗外的凉风灌进了口鼻,卫璃攸忍不住掩唇咳了两声。

  曲红绡闻声,忙将放在一边的披风为她披上,又将备好的手炉塞进她手里。可不等曲红绡把手收回,已被对方拽住。

  “你的手比我的还凉。”卫璃攸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掌下,紧贴着手炉一同取暖,朝她笑道:“你净顾着管我,自己冷不冷都不知道?”

  她微凉的手心贴着曲红绡的手背摩挲了一阵子,彼此之间逐渐有了暖意。

  曲红绡眼眸低垂,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手,双手老老实实地握住手炉。手背上温润的触感,令她的心不由收缩起来。

  温热的感觉并不满足于双手,而是以这柔荑为根肆意滋生。也丝毫不会顾及她心里的顽抗,紧紧将人裹挟其中,似乎要将其融化。

  稍稍沉溺其中,不足片刻,便将不安分的心思从悬崖边拉扯了回来。

  “奴婢已经暖和了。”曲红绡倏地将手抽离出来,脖颈微微发红。

  “这么快?”卫璃攸轻轻地笑了下,见她收回手也不再勉强,又将脸转向窗外。

  马车忽然猛地一震,剧烈摇晃起来。

  曲红绡急忙将卫璃攸抱住护在怀里,自己虽磕到了肩膀,所幸并无大碍。

  原是前方忽然闯进一群人挡在车前,驾车的庄淙不得已勒马急停,才引得一时动荡。

  怀中温软的人忽然动了动,红绡连忙将手松开。见卫璃攸双目紧阖,以为她是撞伤了哪儿,急问道:“郡主可有伤到?”

  卫璃攸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这才半天没能睁眼。待她缓过神来,想起方才状况,反问红绡道:“我没事,倒是你刚刚一直护着我,有没有撞到哪里?”

  曲红绡见她无恙,心里舒了口气,摇摇头笑道:“奴婢无碍。”

  这时,却听车外传来庄淙的斥喝声:“何人在此无礼!”

  马车边已围着不少人在低声讨论,吵吵嚷嚷的,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我们也下车看看。”卫璃攸话毕,两人一同从车上下来。只见马车前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手持棍棒,正围着一少年乱殴,这时被庄淙当街呵斥,才停下手来。

  里头为首的人站出来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府上近日正在办白事,每日前来吊唁的客人不断,光是招待访客便已腾不出手脚了,便临时招了小工干活,却哪里提防得到这小偷小摸的下贱东西。这几日府上的摆设、祭品少了不少,却一直找不到始作俑者。可巧今日有人看见这小贼下了工,还在宅前逗留,一见我们追出门便调头就跑。我们几个追到路边才将他追上,这才不小心挡了几位的去路,惊着了公子的马,还望公子海涵。”说完一挥手便上来几个人,取出麻绳要将那少年绑起来。

  那少年一心想要挣脱,却抵不过对方人多,终被按倒在地。只见他抬起头来,眉骨上方赫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疤痕。他满脸污黑叫人看不清五官,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露着怒意,狠狠瞪着周围众人。

  “且等一下。”却听卫璃攸启腔叫住了欲动手的家丁,说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

  那为首的家丁不解其意,问道:“这位公子又有何事?”

  卫璃攸往前走了两步:“你只说此人在你门前徘徊,又怎么知道东西是他偷的?可有从他身上找到赃物?还是他有亲口承认?”

  她连连几句发问,将那为首的家丁问懵了,竟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方说道:“他若没偷东西,为何见了人就要跑?再说了他既已下工,不早些回家休息,却整日在府前逗留徘徊,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

  他一番话毕,卫璃攸未再应他,而是走到那少年跟前,蹲下身子问道:“你为何干完活还要在他家门前停留?”

  那少年本被人按压在地上,侧脸贴地,却神情倔强,半天不肯吱声。这时见有人走近,抬眼见卫璃攸目光温和,与周围那群凶煞的家丁大不相同,才慢慢道:“我、我、想拣、拣剩下的......吃。”他说话断断续续,很不利索,似有口吃。

  卫璃攸又问:“那你为何看见他们要跑?”

  那少年道:“他们拿、拿着棍子,冲、冲出来,我、我怕。”

  为首的家丁急道:“满口谎言,分明就是狡辩!”

  卫璃攸站起身,朝众家丁说道:“不如搜搜身,如真搜出什么赃物,你们把人绑回去也不算冤枉了人。”见众人并无异议,便示意庄淙过来,朝他小声交代了几句。

  只见庄淙俯身在少年身上搜了一圈,手上赫然多了枚玉佩。那少年见了忙反驳道:“那个、那个不、不是我的!冤、冤枉!”

  曲红绡见他手中拿着是枚螭纹环佩,心已透亮。

  卫璃攸将那玉佩取过来摊在手上看了看,说道:“这玉佩自然不是你的,定是你从哪里偷来的。”说罢又递给那家丁看:“你且瞧瞧可是府上丢的物件?”

  那少年百口莫辩,只得大呼冤枉。可周遭并无人理睬,围观众人皆目露鄙夷,直唤他是‘小贼’‘偷儿’。

  那家丁接过来玉佩正反看了看,忙点头道:“正是、正是!随葬的祭品少了一件玉器,正是这枚玉佩。”说完又给其他几个家丁传看,其人皆点头称是。

  卫璃攸又道:“你再看清楚一些,可别弄错了。”

  “不会有错,正是随葬用的。”那家丁讪讪笑着:“如今人赃俱获,公子总该应允小人将这偷儿带回府中交差吧。”

  卫璃攸道:“在下方才见着这玉佩下角刻了个字,觉得甚是新奇,你可识得?”

  那家丁凑近看了看果真见到一小字:“还真有个小字。”却见卫璃攸正望着自己玩味地笑着,心中琢磨着其中似有古怪,又将玉佩举起对着太阳仔细看了许久。忽想起那王府匾额上的字与这个字一模一样,方认出是个“崟”字。

  那家丁登时醒悟过来,吓得三魂尽飞。连忙跪下,双手瑟瑟发抖地将那玉佩双手奉于头顶,又即刻叫人将那少年松绑。

  庄淙自他手中接回玉佩,矮下身往那家丁怀里塞了些东西,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那人连连磕头,领着一群人仓皇而走。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只当那群家丁是收人钱财就此罢手,也随即哄然而散。

  那少年知是卫璃攸一行人助自己解围,连忙跪下频频磕头拜谢。忽见一个沉甸甸的小袋掷到面前,打开一看,里头满满装着银钱。等他抬起头再想道谢时,人已上了马车走远。

  话说三人回到马车上,因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庄淙赶紧驾车往望月楼奔去。

  车中,曲红绡忍不住问道:“郡主又怎么知道东西一定不是那人偷的?”

  “我本不确定,便想着试探一下。哪晓得这几个家丁贪得无厌,根本不值得信任。”卫璃攸道:“他们又是棍棒又是绳索,显然早有准备,等人入瓮。可自家宅子里的丢了东西,不往里头查,却想着随便在外面抓个人来。与其说是捉赃,我看更像是贼喊捉贼,想赶紧抓个替罪羊才是。那小结巴被抓回去少不了受罪,我瞧他可怜,才出此下策。”

  曲红绡轻轻摇摇头,笑道:“郡主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坊间琐事繁多,人情复杂,其中的是是非非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辨清的。”

  卫璃攸娥眉微挑,疑道:“你是说我太过武断?”

  “奴婢不敢。“曲红绡心知对方自以为做了锄强扶弱的好事,想来心里正值得意,不好拂她兴致,只淡然一笑,不再与之深论。

  却听卫璃攸问她:”若换做是你,眼看着弱者遭人欺凌,难道不会出手相助?”

  曲红绡道:“奴婢只晓得人各有命,不比郡主有恤民之心,只求顾好自己的事便足矣。何况这世道多变,也说不准到底孰强孰弱。”

  “你这人当真凉薄得很。”卫璃攸被她说的话给气笑了:”你自己凉薄也就罢了,还拐着弯子数落我好多管闲事。“说完白了她一眼,语气里却不乏娇嗔之意。

  曲红绡闻言,抿唇笑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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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说话时,马车已在望月楼门口停住,只见卫昶、卫琰也正从前方停着的另外两辆马车上下来。

  卫昶知道卫璃攸不会一个人来,但没料到她带来的侍女会是红绡。当看到扮成男装的曲红绡时,他恍惚了片刻才认出来,心中又惊又喜,同时也将心情如实地映在了脸上,不管不顾地盯着对方发怔。

  卫琰看了看身边呆愣着的世子昶,笑而不语,只安静地待在旁边不做声,生怕一时妄动坏了什么好事。

  这时,卫璃攸忽然清了清喉咙,将曲红绡隔在自己的身后,笑道:“我们该上楼了吧,还请兄长与三哥带路。”

  卫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招了招手示意随从上前打点。随从即刻递了名牌给楼前守卫,守卫知是世子莅临,忙拜跪行礼让开路来。卫昶便大摇大摆地领着众人往望月楼上去。他人走在前头,却总频频往后看,目光时不是去寻卫璃走在卫璃攸身后的红绡。

  望月楼共七层,头两层是会客接待所用,供来客休息闲聊;中间四层分别对应琴棋书画四艺,对弈切磋、品评论道皆在这四层中进行;崟王府在第七层设有筵席,待四友会结束便招待来客共享晚宴。卫昶与卫琰因有要事须提前打点,便让卫璃攸自己先在楼里逛一逛,又给了她一道腰牌好令她在楼中行走方便。

  掌事的官员见卫昶来了,忙奉上本次赴会的名册。卫昶随手翻看了一阵子,问道:“御史大夫黄大人家的公子怎么没来?”

  官员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这时有守卫自门外进来,听到他们正提到黄公子,忙上前回道:“刚才黄家托人来信,说黄公子的一个姬妾前些天病故了,他近日亲自操持丧事,实在抽不开身...”

  卫昶道:“一个妾而已,想不到竟如此费心,黄公子待那侍妾也是情谊深重。”说完却见旁边卫琰脸色阴沉。忽念起卫琰生母出身低微,以为是自己失言无意中冒犯,戳中了对方痛处,忙道:“既能令黄公子如此念念不忘,想来那侍妾生前定是品正端庄的女子,理应也配的上这份厚待。” 身边众客默默点头附和。卫昶忽转念想起一事,于是随口问道:“说起黄公子妻妾也有好几房,其中一方妾室还是崟王府许配的。我没记错的话,好多年前还伺候过三弟些时日?”

  卫琰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未在听,卫昶说了半天都不曾应和。

  “就是你小时候常跟随你左右的那个丫头,人倒是生得灵巧标致,我还曾向你要人,你却怎么都不肯依。咱们兄弟二人向来和睦,鲜少吵架,小时候竟为个丫头吵红了脸,几天都不曾讲话,说来也甚是荒唐好笑。”卫昶回忆起幼时的闹剧,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问卫琰:“你可还记得那丫头叫什么?我只记得她姓薄,父亲便是是王府上管事的薄勇。因她家中排行老四,故私下都是四儿四儿的叫,也未取个正经名字。后来你倒是给她取了个名字,只是其他都叫惯四儿便很少叫她的新名字,唯有你偶尔会那样唤她。”

  这时卫琰似已回复心神,挤着笑应道:“一个婢女而已,又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愚弟哪里还会记得当初随口取了什么名字。”

  “说的也是。”卫昶随即一笑。却见那报信的守卫忽面色为难,吞吞吐吐了一阵子,方说道:“听黄府的人说,那姬妾名薄氏......正是王府薄管事的女儿。”

  这下子在场听者皆哑然无言,唏嘘不已。卫昶闻之,不禁面露悲色,叹了口气道:“发生了这等事情也未听薄管事提过。”之后便叫人备了些礼金送去。卫琰也照着卫昶的安排,另备了一份丧礼叫人一并送到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