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献给我>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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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度假村回来后的几天连着下大雨,大风刮斜了雨幕,雨水落进阳台。我不想出门,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太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白天也不明亮,屋内不开灯,有些暗。电影里,男女主在滂沱的大雨里再见,彼此相顾无言,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是雨声。

  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勉强能在雨声里听见对白。雨声混着低沉的英伦腔调,让我昏昏欲睡。

  雨也出现在我的梦中。

  不是大雨,是初春之时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落下,足够润绿农田,却压不住尘土,让人染了一身的脏污。

  我看见一群人在推搡,几个少年,几个不同年龄段的男人女人围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声叫嚷挥舞双手。七八个穿着橙色马甲的人挡在两三个西装男面前,不让人碰到他们。人群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四五层楼高的建筑,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后建筑物轰然倒塌,推土机从旁边开进去,铲开大块的混凝土墙块。不止这栋建筑,这一片地方的房屋都已经被炸塌了,几架推土机同时作业。路上有很多碎石块和,甚至有些路面开裂了。看来施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人群中穿着橙色马甲的人把另一拨人推开,那拨人连忙扶住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个少年被推出人群,跌坐在地,在倒春寒刺骨的冷意里浑身发抖。连绵的雨水把一些小土块化开,泥水汇聚在路面的坑洼里,轻易就溅湿了少年陈旧的黑色外套,泥粘在上面,抹不抹都很脏。

  身体往旁边倾斜,头往下一坠,我赶在完全歪在沙发上前醒过来。轻微的失重感也引起了惊醒的人的条件反射,手撑在身侧想稳住身体,但是已经来不及。于是手腕就以一种弯曲的姿势,在倒在沙发上时被压在我的身侧。

  幸好还是往外抽了一点,不然非扭伤不可。我把手完全抽出来,坐起身。生理上感觉没睡多久,可是电影已经放完了,一行行的演职人员名单在黑色背景上滚动,看久了觉得眼花。我关掉电视,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是孤儿院收到汇款之后给我发来的感谢短信。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手掌心沾满了细小的黑色沙发皮屑。这间房子我住了很多年,从本科毕业起就一直住在这,家具也没换过。不仅客厅里的这个黑色沙发破旧,阳台上的单人沙发更是坐得底都要穿了,全靠后面买的两个靠枕苟延残喘。

  我每年给D市的一个孤儿院捐两次款,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十二月,都是匿名。我不在时由他代劳——或许应该说他每年给孤儿院捐两次款——我清醒的时候很少。

  但我只是捐款,没去过那里,他倒是去过不少次。从他的日记本来看,他每年去那里两次,时间大概是捐款之后一两个星期,年年如此。

  我想不通,虽然两地距离不远,开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可是他和那里毫无瓜葛,做志愿者哪都可以,何必要开六个小时的车来回一趟。

  无所谓,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个人,他做个好名声,我何乐而不为。匿名的捐款不知是谁,十几年来的志愿者却是有人看见的。孩子们的记忆里会有一个成年人的模糊身影,在每年六月和十二月变得清晰。

  这间房子我租了几年,房东是一个和蔼的小老头。后来他要和子女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就把房子转手给了我。这套房子不算很新,加上房东和我关系不错,价钱上有些折扣。从那之后我有房有车,没有贷款,和大多数人比起来轻松很多。

  即使已经在彷徨恐惧中浑浑噩噩很多年,我对孤儿院的日子也记忆犹新。我在那里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从五岁到十八岁,上大学之后回去的少了,那些日子更是被记忆不断美化,经由心脏,一泵一泵地溶进我的血液里。于是自那之后,我没有那段日子就再不能活下去,我的每一滴血,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入院时,院长年过五十,是个和蔼的女性,她的女儿也在孤儿院里做事,经常笑,笑起来很甜美温柔,小孩子们都叫她“小雨姐姐”。

  然而院长的丈夫却不知所踪,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男人的相片,用相框好好地裱起来,玻璃很亮,一看就经常擦拭。十岁出头的我以为那是院长的丈夫,对他从没出现在孤儿院还有过许多猜想,有充满浪漫色彩的:他去远游了,要走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地方才会回来;有哀伤的:他得病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治病;有充满英雄气概的:他是个军人,在祖国的边界驻扎,又或者远渡重洋去帮助有需要的人……其实这些猜想都不对——长大几岁的我一一推翻了这些胡思乱想,暗自决定了故事的结局:院长只是和她的丈夫离婚了,然后一个人带着女儿。我为院长感到不平,因为我好几次去找她时都看见她满怀柔情地看着那张照片,我想:那个男人肯定是瞎了眼,才会和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善良女性离婚。

  后来我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报到前几天,院长把我叫去办公室,亲自为我揭开了谜底——那个男人也是在这所孤儿院里长起来的。

  他同样是一个优秀的人,考上了很好地大学,远走几千公里求学,那张照片就是他在学校门口拍的。他一直和院长保持着联系,读完研究上去了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每隔半年都会给院里寄一笔钱,但是他从来没有再回来过。

  之后我也去奔赴我的前程,直到大二下学期前我每逢节假日都会回去。再接着我就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从此我回去的时间就几乎没有了。

  孤儿院的设施挺齐全,虽然旧但不破,加上在里头工作的哥哥姐姐们都很好亲近,因此日子并不太苦。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十岁以上就要承担起一部分的责任,简单的清洁打扫,照顾更小的小孩子,诸如此类。

  我曾经陪两个小孩去小花园玩,那两个小孩子都入院不久,是对双胞胎,每天都不太开心。连院里最有耐心最温柔的小雨姐姐也没办法让他们高兴,理所当然的,我也不行。所以我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有事就去喊人。

  他们干他们的,我就自己写点东西,晚上拿去让瑶瑶看,用余光注意时刻注意着两个小孩。他们自己在水池边转了半天,接着就去揪树叶子,他们不够高,只能摘最矮的叶子。那些叶子垂得低,很容易被虫子蛀,也没什么营养,大都干脆发黄,布着大小不一的洞。

  这显然不能让人满意,于是其中一个跳起来,拽了写绿叶下来,然后他们蹲在一起,不知道捣鼓什么。

  我停了笔,转过身看着,怕他们掉下去。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齐稍稍前倾了身体,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池子里。

  他们刻意小声说话,可我还是听到了,“希望爸爸妈妈能早点来接我们回家。”然后他们又恢复了沉默,手牵着手回去了,没了遮挡,池子里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两条树叶做的小船,很粗糙,已经没入了水中,快要散架了。我必须要跟着他们,因此我只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把那两条小船捞起来。晚一些我再去看,组成小船的叶子不出意料的七零八落躺在水底,没有人会知道那是两条承载了愿望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