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回想起夏天在申城和周易重逢的时候, 我自认还是挺温和的吧。除了那句说她恶心，再也没有什么狠话，就算是和庄亦清接触, 去开房，在看到周易的时候我也出来了。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要和她重修, 要和她继续走下去，为什么还会这样患得患失呢？
周易，泰迪熊？
泰迪熊怎么可能比得上周易？
“周易, 我感觉你的状态有些不对。”明明仍是我所熟悉的这张脸, 但当下周易的神态，并非我所熟悉的。我自然清楚周易平日里对自己情绪的把控,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见过周易哭崩的样子，然而像现在这样, 怎么形容，卑微？有点卑微的样子，不是我所认识的她。
难道是我逼迫她太过了吗？
我这样的话, 周易下意识地微微收敛了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着体面了许多。
沉沉地望着她，我抿着唇。说实话，只要周易不说, 我根本就看不出她的异样。她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极度压抑自己的情绪，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一样。
“可以让我抽根烟吗？”
周易抽烟？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当初我恶作剧往她脸上吐烟圈的时候不还咳嗽了, 怎么现在自己要抽烟了？什么情况？
虽然满脑子问号, 但我还是从一旁桌子上，拿过了烟盒, 看了眼，递给了周易。
周易垂首拿出一根烟，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我打开打火机，给她点火。她微微抬眸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我看不明白的情绪，随后便又俯下头，点燃了烟，轻轻吸了一口，随即吐出一口白烟，在我的脸上。
酒店的烟有些冲，烟雾洒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向后。透过烟雾，我看到了眼前的周易，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睚眦必报啊你。”我对周易这种有仇必报的个性很是无奈，同样拽出来一根烟，想了想，还是塞了回去。周易不喜欢我抽烟，香烟这玩意本质上就是引发口臭的，还是少碰吧。
她没有说话，靠在我的怀里，静静地抽着烟。
偏头看着她，怎么说呢？眼下的周易，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陌生的是她娴熟的姿态，而熟悉的则是她给我的感觉。我眼中的周易就应该是这样闲适自在还带点沉郁气质的，而不是刚才那样。
“你也知道，我爸妈不是很喜欢我，不管我钢琴弹得多好，成绩多么好，事业多么优秀，在他们的眼里，我最大的作用始终都是给小经照拂。”一根烟抽完，周易转过了头，看着我，静静地说，“我只有你，这种话说出来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压力，所以我不说。我笃信你爱我，不会离开，当初你说我刚愎自用是对的。我是太过自大了，竟以为他们会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我过的幸福，竟会忘了你也是有正常的情绪的。”
周易的家庭实在是给她带来了我难以预估的伤害，她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过往的话来，可谁知道她在说出这样的话之前，究竟在内心挣扎了多久呢？我想，我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周易父母这样的父母存在。
不喜欢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他们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我是个女生而已。”她将自己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声音低极了，语气也淡淡的，“小经6岁的时候，我小学毕业。想去游乐园，买好了票，可那天早上小经闹脾气不愿意去，非要去动物园。我不想去，自己偷偷回了房间，他们连个问话都没有，抱着小经开车去了动物园。就好像，这个家，有我没我都没有关系一样的。”
她轻轻地笑着，如此好看的脸，这样笑起来却是极为的难看。我伸手捂住了她的脸，不让她继续笑了。
想哭就哭，想笑才笑。不要在我这里强装了。
“我们离婚后，我有一段时间睡不着，失眠影响了我的工作。于是我就医了，本想着就开点安眠药就好了，可那医生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原来，当年的周易也并非毫无反应。
“我没去。”
“为什么不去？”我问道，做我们这种行业的，压力往往都很大，公司都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而且以周易的收入来讲，心理咨询的费用也不是负担不起的。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周易不动声色，并未回答我的话，转而继续说着：“后来，我听说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其实我是买了来邺城的机票的，但看到舒见佳的微博的时候，我退票了。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已经向前看了呢，是不是和赵壹笙那家伙一样，move on了呢。”
和舒见佳在一起的事情我并没有隐瞒任何人，甚至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在朋友圈公布了消息。至于周易为什么不是在我的朋友圈知道，只能说我当年删除的动作很是利索。不对，我眨了眨眼睛，抓了个重点：“所以这就是我没有19年生日礼物的原因吗？”
之前收到了周易补发的今年和去年、前年的生日礼物，唯独没有19年的，难道是因为我当时有女朋友？
“我说过的，你单身才会有我给你的礼物。”周易抬了抬眉毛，应下。
真不愧是你，说到做到。
“再后来，我体检查出了小肿瘤。正好那年回北美述职，我就顺势提了辞职。我想着，做完手术后我就回国，回来找你。天不遂人愿吧，或许也是时机没到，反正我被家里绊住了。”周易伸出手指，勾着我胸前的头发，“我妈精神病犯了，把我当成我爸养在外面的女人。家里的事情，我处理了很久，工作也积压了很多。”
这件事情我从周经那里听说了，隔着衣服，我摸了摸她的锁骨。她妈妈刺的就是她的锁骨，这人这么瘦，刺中骨头会很疼吧？我心疼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也遗传了我妈的精神病呢？”她忽地抬头看向我。
“瞎说！”我皱眉反驳她。周易才不会是偏执狂精神病，她没有一点符合偏执狂的症状，不固执、不敏感、不冲动好斗、不诡辩，她怎么会是。
周易轻轻地笑着，过了好久，才说道：“可我觉得我很符合，我根本放不下你，你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接吻、上床，我就嫉妒的发狂。我没把接受，或者说根本没办法忍受，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所以我回来了，用着你说的套路来接近你。我在脑海里推演了很多，知道你会对我心软，知道你受不住我哭，知道你会对我心动，我算了很多，真的很多。你也如同我想的那样上钩了，可你好清醒。”
“清醒又成熟，简臻，这三年来，你成熟了很多。”她手捧着我的脸，静静地看着我，透过小鹿眼，我看着她眼里的自己，“你的成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你的成熟。一次次调整策略，换来的是你越来越沉静的反应，这样我很害怕。”
“在我很无助的时候，你和我说，要和我一起重修。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开心。”
能和你重修，我也很开心。
抱紧怀里的周易，我蹭了蹭她的脸颊，无声地笑着。
“前些天我去看了医生，我的确有点人格障碍。”
怎么想着去看医生了呢？我想问，可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是为了我，她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所以对于这种心理障碍，是必须要跨越过去的。
“医生和我讲说，要我信任你，要我和你保持高度的情感交流，要我和你完成家庭作业。还蛮难的。”周易的身子完全放松了下来，她一手勾着我的脖子，令我歪着头看她，“你舅舅今天让我想起了当年，他说的泰迪熊事件，又的确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我可能是犯病了吧。我开始害怕，担忧自己会和你曾经那么喜欢的泰迪熊一样，被你丢到一旁。”
泰迪熊事件。
这种看着很大的定语，我皱了皱眉，但很快忍住，解释：“那个小熊的确是我当年很喜欢的，但我后来不再玩了，并不是因为它被扯坏了，是那个熊过于毛茸茸了，晚上睡觉抱着我早上起来会起小疹子。这我爸妈也不知道，我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就没说过。”
“所以？”周易看着我。
“所以，我不是那种因为被扯坏了一个小熊就放弃所有毛绒玩具的人。只是因为毛绒玩具会让我过敏。”你不是小熊，不是毛绒玩具，不会让我过敏。
虽然你当年真的伤害到了我，但比起当年的那些伤害，分开的这三年，每每想到你，我的脑海里永远是你笑颜如花的模样以及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我能放弃所有毛绒玩具，但我没办法放弃你。
握住周易的手，我垂首，看着她的眼睛，决定推进我们之间的进度，我拿过了她的手机，点开录音，说道：“周易，我现在知道你安全感差了。那好，我给你个保证，除了你，没有人会成为我的太太。我是抱着要和你复婚的心态与你重修的，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可以依赖我，可以在我这里脆弱，也可以在我这里耍赖撒娇，我会包容你的一切。如果哪天我对你发脾气，或者说是对你恶言相向，甚至是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可以凭借这条录音来找我。我会把名下的股票和邺城、塔桥、芝市的房产都给你。”
对我而言，财产才是永恒的安全感。我的葛朗台周易最是清楚不过，见我这样说，她轻轻吸了口气，随后舔了舔嘴唇，笑道：“好。”
抱紧周易，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我们两个之间久违的安静。
“我会好的，谢谢你愿意回头看我。”
“周易，我们确定关系吧。”
我们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