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汐！程佳汐！”
一块石子被砸到二楼靠右边的小房间里，九岁的程佳汐从语文课本中抬起头来，眉毛微皱。
将窗户打开，往下看，果然是隔壁家来姥姥家过暑假的小孩儿，明明比她小，却一直叫她大名的小孩儿。
“干什么？”程佳汐眉头依旧蹙着，有点气鼓鼓地问她。
“出来玩，有好事！”闵悦站在楼下，大夏天的，还穿着蓝色条纹长袖，她的脸庞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笑容和夏日阳光一样明媚。
“什么事？”程佳汐不为所动，警惕地问她。上次她被闵悦叫出去，也是说有好事，结果是为了让她陪自己玩跳格子，顶着三十六度的天气在太阳底下跳格子。所以这次程佳汐不会这么容易被骗了。
闵悦有些着急，左看看右瞧瞧，仿佛怕别人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偷听了去。
“龙虾！”闵悦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喊着，“去河边，钓龙虾！”
钓龙虾对当时的程佳汐来说绝对是稀罕事，那时候她连龙虾都没有吃过，更何况从河里将活生生的龙虾钓起来。
想着想着，好奇心便愈来愈胜，她关上窗户，将书本合上，哒哒哒地跑下楼。
闵悦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看到程佳汐从门口跑出来，便又咧开嘴傻笑，往她那边兴冲冲跑去，挽住她的胳膊。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闵悦拉着程佳汐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话，程佳汐心里腹诽，她好像也只比自己小一岁，为什么这么多话？
走到她舅舅家，闵悦停下脚步，让她在门口等她，又开始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然后偷偷摸摸溜进他舅舅家，然后拿了个红色的大水桶急匆匆跑到程佳汐面前，拿着她逃难似的就要跑。
程佳汐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拿着有她半个人高的水桶干什么，两人没跑多久，便被闵悦表弟许庆华拦住了。
许庆华刚满七岁，身上脏兮兮的，像刚去哪里挖煤回来的，他小手一拦，问闵悦干嘛偷他家里的桶。
闵悦一听这话，也不跑了，把桶往地上一丢，发出嘭咚一声惊响。
“谁偷你家桶呀？我这是借！”怎么小小年纪还污蔑人呢？闵悦没好气地看着她刚挖完煤的表弟。
“那你拿去干什么？要是弄坏了怎么办？”许庆华黑着脸不依不饶。
“弄坏了赔你好吧，”八岁的小闵悦无语，“我叫我爸爸买八百个桶还你家！”
一旁的程佳汐终于没忍住笑出来，许庆华也没好意思再阻拦，小声说，就坏了赔一个就行了，也不用赔八百个这么多，我家里也装不下。
闵悦敷衍地答应她，便拉着程佳汐往河边跑。
因着前两天下了几场大雨，河边涨了水，从远处的鱼塘里冲下来的鱼虾也不少。
两人赶到的时候，河边已经有三五个男生女生在拿着杆子钓龙虾。
闵悦提着桶，问邻居家的哥哥要了好几条蚯蚓装进自己的桶里，然后和程佳汐一起用木棍和绳子做了两个简易的钓鱼竿，最后在绳子尾部绑上泥鳅，甩到河里，然后就可以站在河边等待小龙虾上钩了。
程佳汐看着这简易版的鱼竿，微微皱眉，小声问闵悦，这真的会钓上了龙虾吗？
闵悦拍着胸脯保证，信我的，准没错。
可是二十来分钟过去了，两个人站在河边，除了太阳的炙烤，别的一无所获。
闵悦也有些泄气，放下鱼竿，跑去看别人的水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闵悦认认真真地数着，邻居家的哥哥钓了十五只！
闵悦缠着对方问他怎么能钓这么多的，听完对方的话，闵悦急忙跑到程佳汐身边，提着水桶就要跑，程佳汐落在她后面一头雾水地问她，去哪里？
“我们去上游，”闵悦步伐急促，头也没回地说，“我们下游的龙虾早被他们钓光了！”
程佳汐一听很有道理，拿着两个鱼竿，脚步也放快。
最终，闵悦带着她挤进两个初中男生中间，然后胸有成竹地绑泥鳅，下一秒，绳子被甩进河里。
程佳汐看着她的动作，也学着将自己的绳子抛进河里。
两条灰色绳子没入水面，偶然随着微风、水波轻轻摆动。
“程佳汐，程佳汐！”闵悦突然十分激动地喊她的名字。
程佳汐转过头看她，当即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只得眯着眼问：“怎么了？”
“好像有上钩的了！”
“真的吗？”程稀一听，便将目光转去看向河边里的那条绳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闵悦的那条绳子摆动幅度比自己的要大得多。
“好像是真的，你小心，千万不要把它吓跑掉了！”程佳汐语气兴奋，和闵悦一起焦急地盯着那条不住左摇右摆的绳子。
“相信我啦！”
程佳汐看着那边丰收在即，对自己这边早已兴致缺缺，目光始终跟随着闵悦手里的鱼竿，期待着她们钓上来的第一只龙虾。
“可以拉了。”旁边的初中生看着不停摇晃的绳子，提醒一旁的闵悦。
闵悦点点头，脸上是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加油！”程佳汐在一旁加油打气。
随后，只见闵悦深呼一口气，开始拉起鱼竿，程佳汐看着她的动作，手心里也忍不住冒出汗来。
“啊，真的有！！”
闵悦欣喜大叫，只见她鱼竿绳子尾部有一只偌大的红色龙虾。
“好家伙，这么大只的，小朋友，可以啊！”旁边的男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忍不住看向那只大龙虾，还不忘提醒她们，“赶快把它拉上来！”
话音刚落，闵悦用力将绳子往旁边一甩，鱼竿和龙虾一齐被摔到河后面的田埂上。
“程佳汐！我们成功啦！”闵悦喊了她一声，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回头一看，只见程佳汐已经跑到田埂里去找那只钓上来的龙虾了，闵悦踩着步伐，也紧跟其后。
两人没过一会儿便找到了那只龙虾，它好似吐着泡泡，偶尔抖动一下身子，几滴水珠被抖落，在夏日里闪着光。
两人蹲在田埂上，静静看着这只渐渐不再活蹦乱跳的小龙虾，闵悦胆子大，捏住小龙虾的壳，将它直接从田地上拿起来，程佳汐吓得连忙退后半步。
闵悦看见她的反应乐了，便拿着龙虾杵在她面前，吓唬她。
程佳汐吓得脸色发白，差点就坐到田埂上，闵悦连忙拉住她，一边拿着虾咯咯笑。
程佳汐站起来，佯装生气看着她，“我走了，不和你玩了。”
“我错了我错了，”闵悦连忙道歉，眨着眼睛求她原谅。
“那你别吓我了。”
“好，我不吓你。”闵悦乖乖点头，正要将龙虾丢入红桶里。
一道好听的女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稀稀，你在这里干什么？”
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梳着马尾辫的女人，女人看着只有三十岁左右，很瘦，声音却很清亮。
后面正在钓虾的几个男生看见她，立马脸色大变，几欲要丢掉鱼竿跑掉。
只是跑掉之前，还是有几个男生红着脸说了一句林老师好。
“你妈妈是老师？”
回去的路上，林绣走在前面，程佳汐耷拉着脑袋，和闵悦并肩走在后面，闵悦提着红色水桶，里面空无一物。
那只辛辛苦苦钓来的虾最终还是被她丢回了河里。
程佳汐垂着脑袋，点点头，是的，她妈妈是老师，教古德初中的英语，前两年开始带班主任，对程佳汐也开始严格许多。
“好酷哦！”闵悦看着她妈妈的背影，眼里闪着星星，“怪不得你也这么聪明！”
“正好我下学期开始学英语了，更可以来你家找你玩了！”闵悦掩不住兴奋地说。
“你不是暑假之后就回去吗？”
“谁说我过完暑假就回去的？”闵悦一副要打那个造谣言的人的样子。
“你自己说的。”
“哦，”闵悦眨眨眼睛，语气软下来，“那可能是之前计划还没变吧，总之我可能要在这里上一年学，读三年级。”
“哦。”
“你不欢迎我吗？”看到程佳汐冷淡的反应，闵悦有些难过。
“欢迎啊。”
“哪有人是这么欢迎的？”闵悦气鼓鼓地看着她，“你应该要笑着说！”
程佳汐不甘不愿地扯出假笑，心里想的是，她回家可能要完蛋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走到分叉路口，林绣让程佳汐和闵悦告别。
完蛋了，回家肯定要被爸爸妈妈轮番教育几个小时了。
“林妈妈，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嘛，汐汐姐姐成绩很好，我想跟她一起看书学习。”闵悦笑容明媚地看着林绣，脸庞间的表情是不容置疑的真诚。
林绣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笑着说：“可以啊，阿姨欢迎你。”
等林绣转过身，闵悦立马扯了扯程佳汐的衣服。
“看，这才是真心的欢迎嘛！”
那天之后，闵悦有事没事都往程佳汐家里跑，跑的时间久了，闵悦的姥姥不再大着嗓门喊她回家吃饭，而是直奔程佳汐家门口。
有时候是直接喊闵悦的名字，有的时候是问在家备课的林老师，我孙女是不是又在你家麻烦你呢？
就这样一来二去，闵悦姥姥为了报答林绣家的照顾，经常会给她家送来一些吃的喝的，大多是自己种的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
到最后，还是闵悦落到的好处最多，因为最后，林绣对闵悦就更加好。一天午后，闵悦在程家吃完饭，躺在程佳汐的床上看漫画书，阳光在她脸庞上跳舞。
闵悦被照得整个人懒洋洋的，说话语气也懒洋洋，“你妈妈真好，要是她也是我妈妈就好了。”
闵悦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程佳汐不知道怎么回，只得继续做那道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附加题。
“程佳汐，你是不知道我妈妈做饭有多难吃，人又凶，天天骂我天天不着家，还说我不如谁谁谁家的哪个小朋友，现在好啦，明天我就给她打电话，说她不如程佳汐家的妈妈，她妈妈是英语老师，长得漂亮，还温柔，做饭又好吃，看我妈怎么说，哼！”
程佳汐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偷笑，笑完又忍不住开始得意，“我妈妈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诶，真是的，”闵悦不由得想哭，还有些费解，“一个妈妈可以有两个小孩，怎么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妈啊？”
见闵悦在床上滚来滚去，欲哭无泪的样子，程佳汐有些于心不忍，捏着笔认真地说：“那你可以把我当你妈妈。”
闵悦差点笑出鼻涕泡：“程佳汐，你只比我大一岁诶。”
“我是说，下次玩过家家，我当你妈妈，你当我女儿，这样你就有不止一个妈妈了。”
“程佳汐大笨蛋，你只大我一岁，怎么当我妈妈？”
闵悦将漫画书盖在头上遮挡阳光，“应该我当爸爸，你当妈妈，这样才差不多。”
“好吧，那下次玩过家家，把你表弟叫来，他当我们的孩子吧。”
“嗯，”闵悦正要答应，随后很快摇摇头，“不要，许庆华笨死了，我不要有这么笨的孩子，还天天脏兮兮的。”
...
那时候，九岁的程佳汐和八岁的闵悦总是会讨论这种无聊又幼稚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
那时候，两个女孩牵着手玩遍古德镇的每个角落，到处都留下她们的欢声笑语，她们以为快乐无穷无尽，永远唾手可得。
后来闵悦离开这里，程佳汐的周遭开始安静，没有人叽叽喳喳和她说着些无聊幼稚的东西，没有人张扬地哈哈大笑，带着她一起跑遍田野、丛山。
更可怖的是，那之后，程佳汐的生活像是触礁的泰坦尼克号，一路下坠，沉入黑暗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