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
六月,初夏的天渐渐开始炎热起来。
毕业季、高考、暑假等等关于学生的词条牢牢地黏在热搜上,一年一度怀念青春的集体活动热火朝天,而在某些人眼里只会觉得烦不胜烦。
尤其是暴雨开始降临,反复无常叫人防不胜防,徒增烦躁。
郁折枝难得来X市处理公司上的事务,结果又不幸被一场暴雨打断,这一回没到发烧的地步。但为了晚上会客,她还是需要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李助理从公司拿了钥匙,去了最近的住处,那是之前花落月住的地方。
晚上要赶时间,再另外开房间反而麻烦,郁折枝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房子空了几个月,定期有家政过来打扫,因此也没有显得太脏乱,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
跟花落月走的时候一样,跟她在的时候也一样。
除了阳台上的书架空了一半,卧室房门半掩着,再看不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以外,一眼看过去甚至没有多少变化。
就像花落月从没有离开过,也像是她从没有留下过。
郁折枝换完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抬头看到黑漆漆的电视,映出自己冷漠的脸色。
她下意识将视线移开,然后看到旁边的橱柜。
橱柜上堆着的两个盒子看起来格外的眼熟,郁折枝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自己送给花落月的礼物,一副耳钉,一条项链,都是原样摆在其中,没有被佩戴过的痕迹。
她又转过头,视线往四周搜寻了一圈,然后才反应过来,那些同学送给花落月的礼物,她肯定都带走了。
唯独留下了郁折枝的礼物。
郁折枝定定地看了那副耳钉许久,摸到花瓣背面刻的名字,神情渐渐冷淡下去,最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盖上了盒子,将它们堆到了原处。
等到将要出门的时候,郁折枝才忽然问了一句:“花落月还在学校?”
李助理愣了一下,她没怎么关注,低头去查了一下,才回答道:“明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她没有问郁折枝要不要去,因为清楚她肯定是不会去的。
从离完婚到现在,郁折枝这是第一次主动提起花落月的名字。但至于在那之前有没有再想起过,李助理都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郁折枝在空闲的时候无所事事,时常会走神,尤其是来到X市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自己跑到了莫名其妙的方向去——当然李助理是不会主动拆穿她的。
期间沈雪凛回国了一次,是去祭拜母亲,郁折枝特意推了工作全程作陪。
李助理已经私下打探过,沈雪凛现在是单身。虽然人在国外工作,但休假并不少,而且国内也不是没有工作机会,她原先只是因为恩师的推荐才接受了国外的工作,如果回国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她未必不会接受。
恰好郁折枝已经恢复单身,周围的朋友亲戚已经讨论过一轮,难免有些流言蜚语。
但大多数在面上还是表达了一下遗憾和惋惜,没有形成什么危及形象的谣言。
暂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沈雪凛的存在。
简而言之,如果想要跟沈雪凛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那段时间里就是郁折枝最好的机会。
郁折枝并不是什么喜欢日久生情循序渐进的慢热性格,李助理后来知道她在大年初二就飞去国外找白月光的时候,还庆幸了许久至少郁折枝还知道一些分寸,没有在已婚状态下对另一个女人直接告白。
然而庆幸又担忧的时间久了,李助理又发现情况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郁折枝表现得有些太过无动于衷了。
在沈雪凛回国过那么一次之后,她是周全地尽到了地主之谊,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没有积极地邀请她多回国走动。
郁折枝也没有再为了她出过国。
最终两人也就这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旧识与朋友的关系。
李助理并没有多问,她完全不想插手进上司的感情问题里面去。
对于花落月那边的情况,郁折枝听过之后也只是「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问。
她们已经是背道而驰的两条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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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月踩着点赶到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
关系要好的女同学给她在后排预留了位置,花落月低着头挤进去,才发现蔡心悦就站在不远处。
就像是自带了雷达一样,花落月一来,蔡心悦立刻就看向了她。
但她们并没有打招呼。
班上的人都知道她们闹掰了,但猜不到原因,偶尔碰面的时候也没有争吵或者敌视,私下里议论纷纷,却都影响不到当事人。
她们不再走在一起,分组的时候尽量避开,一个学年的分别之后,也没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为和缓一些。
原因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蔡心悦还没有能放下那些心思。
花落月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看过去,蔡心悦却很快反应过来,然后僵硬地转过头,回避了她的视线。
好在她旁边站着周池屿,正拉着她低声讲话。
“你确定你真的要去?”周池屿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透着几分担忧,“万一是骗子呢……”
蔡心悦安慰她:“没事的,我哥已经帮我查过了,是正经公司。”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校长在台上拿着话筒咳嗽了两声,试图引起学生的注意。
一场冗长的讲话随即开始,阻断了下面的窃窃私语声,花落月将注意力转回去。
毕业典礼一结束,蔡心悦便迫不及待地提前溜走,说一会儿还有一场面试。
但花落月感觉到她在离开之前多看了自己几眼。
等到正式散场之后,花落月走向周池屿。
之前她就答应了周池屿帮她一起搬宿舍,她顺道也会说一说蔡心悦的事。
“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到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问题,非得叫我当传声筒。”周池屿还是没忍住先抱怨了两句。
“抱歉,但我并不擅长解决感情问题。”花落月的道歉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诚意。
周池屿只是习惯性地发两句牢骚,这些时间也足够她猜出来这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闹掰了。
甚至也说不上闹掰,只是避嫌。
感情上的事总是容易叫人摸不着头脑,周池屿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恼。虽然并不能感同身受,但对朋友还是表现出来最基本的包容。
“前段时间你好像不在,心悦跑去参加一个什么海选比赛,好像有个娱乐公司看中她了,想把她签下来。”周池屿说着撇了下嘴,显然对此并不怎么认同,“她说她已经跟家里人商量好了,也调查过那个公司了,说是没什么问题,八成就是决心要去了。”
花落月问:“哪家公司?”
“什么什么遇……”周池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个公司的名字,“星遇还是辰遇的,好像就是个小公司。”
花落月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是在原剧情里,在业内口碑似乎还不错,旗下的艺人相对都比较自由,其中歌手与词曲创作者占据多数。
总的来说,暂且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蔡心悦。
周池屿倒也很会自我调节,跟花落月聊了聊就拐过弯来。
“如果是继续去搞乐队或者唱歌什么的或许也不错,她本来就喜欢这些,我记得她当初好像也是调剂来这个专业的吧。而且以她家里的条件,应该也不会叫她受什么委屈,实在不行还能回去继承家产……”
周池屿还反过来安慰了花落月几句。
两人聊着天的功夫,就把宿舍里剩下的东西收拾好了,花落月帮着她一起把东西搬下楼,周池屿好友的爸爸的车就停在楼下,两家离得不远,正好顺路一起回去。
下楼的时候,周池屿又问到花落月的假期安排:“景遥真的确定有空跟你一起出去旅游吗?不会半路受不了又跑回来吧?一个人在外面旅游可不安全,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去我家住两个月。虽然是在郊区乡下了,但空房间管够,去城里也很方便……”
周池屿一路担忧到楼下,就看到被谈论的当事人之一就笑盈盈地站在楼下,不由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也不知道景遥在这里站了多久,楼道的回声也是足够清楚的了。
周池屿才想起来景遥的宿舍也在同一栋楼。
不过景遥早就把东西寄回家了,只剩下随身一个小行李箱,此刻也是专程来楼下等花落月的。
她们两人先前就约好了毕业一起去旅行,持续的时间大概会比较久。
一开始只是花落月有这样的想法,后来某一次无意间说起来的时候,景遥就十分积极地举手表示要跟她同行。
最初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但后续两人聊了几次却发现可行。
年轻的女孩子单独出游确实不大安全,结伴而行稍微好些,先前两人一同出国交换。
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相隔不远,假期的时候也约着进行过短途的旅行,两人习惯喜好都比较相近,简单磨合之后也没有什么矛盾,作为旅伴堪称完美的人选。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周池屿以及其他两个女同学一开始也举着手积极地表示要加入。但在听过她们计划去的地方和持续的旅行时间之后,纷纷偃旗息鼓,改而在口头上支持并祝福她们旅途顺利。
不过周池屿没有想到两人会走得这么急。
“你们今天就出发吗?”周池屿看到景遥拉着的行李箱之后,有些惊讶地问她。
景遥没有计较她在背后的揣度,和颜悦色地解释:“明天的车票。今晚我先在阿月那里住一晚。”
周池屿想了想花落月后来租的单人间,忍不住说:“这件事最好别让心悦知道。”
花落月刚把周池屿的箱子放进后备箱,回来就看到这两人在宿舍门口干站着,不由有些无奈:“你不是说还要去帮你朋友收拾行李吗?”
周池屿这才如梦初醒,也忘了八卦的事,急急忙忙下了最后几节台阶。
转身去找好友之前,她还不忘回头嘱咐两人:“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忘了隔两天给我们报个平安。玩够了就早点回来。”
花落月点点头。
周池屿上了车,并没有其他同学那样重的离别伤感,她坐在后座上,把脑袋伸出车窗跟花落月挥手:“下学期再见!”
花落月也跟她挥挥手:“过两个月见。”
然后周池屿又跟路过的其他同学挥手道别,除了花落月以外,剩下的很多同学不出意外,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了。
景遥都忍不住感叹:“要是世界上永远都没有离别这件事就好了。”
花落月怀里抱着两本书,这是她留在学校里最后的行李,她跟景遥一块往外走,或许是因为曾经已经经历过几次了,她倒没有那么伤感。
“但有时候也是新生活的开始。”花落月说道,“有些人注定是过客,能同行一段时间已经是值得留念的缘分了。”
“也包括我吗?”景遥问,“还有周池屿他们?”
“至少现在不是。”花落月想了想,说:“但有些人就算共处了很久,一旦分开就会被很快遗忘。但有些人,就算不能继续同行,也会在记忆里停留一辈子。这事关质量,而不是时间。”
景遥笑了笑,说:“该感谢你的安慰吗。”
花落月说:“不用客气。”
景遥又笑了几声,她知道花落月并不是对朋友很绝情的人,相反她足够细心体贴,不会轻易生气或者翻脸,包容性高得惊人,几乎没有什么底线和原则可言。但在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又叫她在某些时候显得过于冷漠了。
花落月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唯独喜欢上她的人,或许是最可怜的。
景遥默默地想着——幸好她不是。
紧张地等在面试现场的蔡心悦和X市另一端的郁折枝几乎同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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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折枝在回A市的那天路过了X大的校门口。
大四的毕业生都已经离开,只少了一个年级的学生的校园却一下子显得又冷清了许多。
郁折枝知道她几乎不可能再看到花落月的身影,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往校园里面看。
只看到年轻而陌生的学生们来来往往,身上都是朝气与活力。
郁折枝看到他们,想起的却不是自己青葱的少年时代,而是初见花落月的时候,对方畏缩又可怜地站在人群的角落的场面。
后来气定神闲,但跟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始终都有些格格不入。
车子很快驶过校园的门口,郁折枝看到路边孤零零的柱子,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又想到了花落月。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
潜移默化的两年半,不是短短二十一天的习惯养成就能纠正过来的。
郁折枝早就知道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对花落月的存在产生了依赖,在刚开始联系律师准备离婚事宜的时候,她也曾经考虑过这一点。
她甚至预见过这样的结果。
在花落月离开之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习惯不了,并且在这样一段时间里不断地想起对方。
这是人性的本能,郁折枝最初并没有准备刻意去对抗它。
但那是在她意识到什么之前——她意识到花落月并没有她最初以为的那样喜欢她,甚至丝毫不在意她。
喜欢与否最多只能让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郁折枝尴尬上一段时间。但她无法接受自己跟机器一般冷漠的人共处了那样长的时间。
明明她是主动提离婚的那一个,结果到头来,仿佛被甩掉、之后还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那个人好像变成了她自己。
越是意识到花落月的冷漠,郁折枝便越排斥不断想起她这件事。
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助理的消息便发过来,提醒她过两天沈雪凛会回国来休假的事情。
郁折枝低着头去看那条信息,来回默读了几遍,才将其中的意思强行塞进自己的大脑。
然后她才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将注意力转到怎么安排行程去接待的问题上面来。
在那同时,某一处偏远的乡镇上。
花落月坐在某间破旧的办公室里,前面是穿着旧衣服的老师和中年领导,旁边站在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很多人脚上的鞋子都破了洞,一个个紧张又好奇地盯着花落月和中年领导看。
中年领导比孩子们更紧张,结结巴巴地跟花落月反复确认:“你真的要捐、捐这么多钱吗?”
花落月点点头,一边纠正:“不过不是我,是「郁折枝」小姐,我只能算是一个代理人。”
她冲那几个孩子安抚性地笑了笑,一边在捐赠协议上签下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