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一封情书。

  从开头标着花落月的名字,后面全都是如何喜欢她的内容,中间还夹杂着明显从网络上抄来的情话。但从头看下去,也算情感真挚,不像是故意恶心人的恶意捉弄。

  结尾明显少了一截,也没见署名。

  但字迹秀气,看起来像是女生的手笔。

  也无怪乎花落月有那么一问。

  蔡心悦凑过去看完那封情书的内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花落月话里的意思。

  再转过头,花落月正看着她,还在等她的回答。

  蔡心悦脑子嗡得一下,蹭得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不是我!”

  “蔡心悦!”台上老师怒喝一声,额头上青筋直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不想上课就请你给我滚出去!”

  蔡心悦才想起来这是在课上,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冲老师笑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歉,保证不会再干扰课堂了。

  老师瞪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给了她一次机会,冷声叫她坐下。

  这回蔡心悦终于不敢再说话。

  花落月从旁边递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抱歉……”

  好在没多久就响起了下课铃声,老师坐下休息,蔡心悦松了一口气,正想跟花落月继续问是怎么回事,坐在前面的女生都跑过来凑热闹。

  离得近的早就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动静,一过来就看到花落月手里来不及收起来的情书。

  看清上面的内容和字迹,她们第一反应也是转向蔡心悦,问:“你写的?”

  蔡心悦涨红了脸,澄清道:“不是我!”

  “但笔迹还挺像的诶。”有人忍不住说道。

  蔡心悦的字迹也是偏秀气的风格,那一张纸上都是小字写得密密麻麻,但也挺工整,乍一眼看过去确实有些像。

  旁边也有人点头认同:“是啊。而且不是只有蔡心悦借了花落月的书?”

  这么算来,似乎只有蔡心悦有作案机会。

  周围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似乎已经笃定就是出自蔡心悦的手。

  蔡心悦脸色通红,却是有些生气了,她拉下脸,沉声重复:“不是我……”

  旁边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头一回见她不高兴,也就不太敢说了。

  花落月说:“确实不是。”

  她翻开蔡心悦贴在课本前面忘了撕下来的笔记便签,放在那张情书旁边比对了一下。

  乍一眼看过去风格像,但很多常用字的手写习惯却不一样。

  “笔迹不同的。”

  “书我都放在桌上,宿舍和教室里人来人往,谁都能随手塞进去。”蔡心悦有些僵硬地说道。

  她宿舍里也热闹得很,时常有不同学院的人来串门,教室里更不用说,有好几门课都是不同班级一起上的。

  课本不是什么需要格外小心的金贵物件,被人翻一下碰一下也没人会特别在意。

  不是蔡心悦,那也有可能是别人。

  有同学便猜测道:“是恶作剧吧。没署名,还没什么可以辨认的特征。”

  花落月说:“也许吧……”

  其他人看蔡心悦还气着,便跟她道歉:“对不起啦,开个玩笑嘛,不用这么生气吧。”

  也有人嘴快:“就是啊,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暗恋花落月吧?”

  “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随便开玩笑。”蔡心悦没再继续炸毛,但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我们都是女生,不要这样胡说。”

  一向随和的人发了火,旁人只当她是真的介意这方面。

  前面那个嘴快的被旁边的同学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别再乱说了。

  几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跟蔡心悦又道了歉,说下次不会再跟她乱开玩笑了。

  她们这样认真,反倒叫蔡心悦有些尴尬,回过神来便不由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但话已经说出去,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关于那封情书的讨论就随着上课的铃声不了了之。

  快到下课的时候,隔壁教室传来一声巨响,学生跟老师当堂吵架,掀翻了桌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学生还站在讲台旁边,指着老师的鼻子破口大骂,手里还挥舞着矿泉水瓶,想要砸向老师。

  教室里的人连忙拦住那个学生,左右教室里的人也都围过去看热闹。

  自然也就没人再关注那封恶作剧情书的事。

  花落月和蔡心悦从人群的最外围挤出去,一边顺耳听了句热闹,似乎是上课的时候老师调侃了一下那位男同学和他的女朋友,结果就戳到了男生的炸点。

  一开始只是拍桌子吵架,后来两不相让,就发展成了课堂暴力。

  从走廊另一端跑来的几个老师板着脸呵斥:“都挤在这里干什么?不要上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门口学生散了大半,走廊霎时间开阔了许多。

  上午两节课上完,花落月只剩下下午的两节选修课,蔡心悦下午没课。但学校的活动室被占用着,便跟队友约好了去校外的活动室练习。

  花落月跟着蔡心悦一起先去宿舍放书。

  路上没什么人的时候,花落月又跟蔡心悦道歉,说下次不会再跟她开这种玩笑了。

  ——虽然她一开始觉得是蔡心悦在跟自己开玩笑。

  后面的话她当然没有说。

  蔡心悦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问:“你不生气吗?”

  花落月有些不解:“生气什么?”

  是啊,生气什么呢?

  蔡心悦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几个同学这些天来跟她们关系还不错,回想一下态度都很明显只是在开玩笑,她们甚至没有那种起哄的表现,摆明了是没当真。

  蔡心悦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况且对方也道歉了,应该算是过去了。

  花落月看她茫然怔忪的神情,却有些猜测:“你不喜欢被人当做同性恋?”

  蔡心悦下意识想点头,跟着反应过来,又摇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有歧视排斥他们,就是距离我有点远……我宿舍里对面上下铺的两个室友你见过吧?”

  花落月点点头。

  蔡心悦是跟其他学院的女生拼的宿舍,虽然平日里上下课的时间不一致,相处的时间没有普通室友那么多。

  但这一宿舍恰巧都是些大大咧咧的人,偶尔有些小摩擦也不放在心上,关系处得不错。

  先前花落月去蔡心悦宿舍找她的时候见过同寝的人,还被热情地招待了不少小零食。

  “她们两个从高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填志愿的时候报了同样的学校和同样的专业,一起从外省考过来的。”

  蔡心悦小声说道,“从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开始,她们在外面就互叫对方老婆了。”

  “她们……”花落月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有一个有男朋友的,另一个以前也谈过,不过已经分了。”蔡心悦摇了下头,“不过我一开始的时候不太清楚。”

  “我记得你好像跟她们关系挺好的?”花落月反应过来蔡心悦的意思。

  如果真的排斥歧视,或者接受不了这样的玩笑,蔡心悦跟她们也玩不到一起去。

  蔡心悦点了下头,还想给出什么佐证的时候又略微怔了怔,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迫切地解释这种小事。

  明明花落月看起来也并不介意。

  于是她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回宿舍放完书,跟花落月下楼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才重新平静下来,说:“我今天情绪有点不太好,可能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才稀奇。

  花落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也只有比赛的事才叫她显露出过明显的烦躁感来。

  “是因为乐队里的学长?”花落月问。

  “是凌成安。”蔡心悦忍不住说道,“还有叶子——就是我们之前的主唱。”

  凌成安是乐队里的键盘手,跟她们同级。

  大学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高中他跟蔡心悦是同校校友。

  乐队里面除了花落月,剩下的人——包括两个因为学业和距离原因已经退出但还保持着联络的老成员,全都是旧识。

  彼此之间联系太深,有些话反而不太好随意倾诉出口。

  面对花落月就没有了这样的困扰。

  “他们怎么了?”花落月问。

  “我昨天才知道,当时叶子离开是因为凌成安……”后面的话蔡心悦欲言又止。

  年轻男女之间,说起来无非也就是感情上的问题。

  之前的主唱花落月只听蔡心悦提起寥寥几次,据说对方是因为身体和工作原因才临时退出,走的时候甚至都没跟蔡心悦告别。

  直到去了另一座城市之后才给她发了条简短的消息,自那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反倒是过去的同学还能看见她自己发的动态,蔡心悦才知道她一直安好。

  虽然嘴上不说,但蔡心悦心里明显是有些芥蒂的。

  她和叶子算是发小,小时候是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做了十几年同学,从小手拉着手一起去少年宫学古筝,关系自然比别人亲厚一些。

  升入中学之后叶子家里遭遇了一些经济上的变故,不再去上课余的兴趣班,转而开始学唱歌。

  后来的乐队也是她撺掇着蔡心悦入伙。

  直到高中最后一年,叶子无心学习,高考失利,不想再复读,准备直接去工作,也是因为蔡心悦几人的志愿学校而选择来了X市。

  然而来X市一年多,一个上学一个工作,反而关系有些渐行渐远。

  叶子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蔡心悦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对方的事却不知情。

  问起身边的人也没头绪,只能压下不提。

  直到前一天她回去拿东西,无意间听见凌成安与其他人的对话,才知道叶子离开之前跟他告白了。

  好歹曾经也做了几年同学,又是多年的队友搭档,凌成安却是百般看不上叶子。

  许是仗着对面的同学不是过去就认识的人,凌成安把向自己告白的女孩子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贬低起来肆无忌惮。

  从身高到相貌到口音,再到家庭学历,就连声音也是他极为不喜的。

  后面又聊到现在的主唱队友,又笑嘻嘻地从脸蛋夸到身材,连声音都是动听的。

  蔡心悦看了一眼花落月,最后还是把关于她的那一段咽回去。

  花落月却能大致猜到是对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

  凌成安平日里是有些没正行,有时候也爱开些不入流的玩笑。但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自己人看他的一些恶习便不自觉美化几分,主动替他找补。

  花落月听着有些意外那段往事,对凌成安的本性却并不算太惊讶。

  她是蔡心悦找来的「临时工」,又因着跟郁折枝的那一层关系,平日里跟人相处便刻意地不会走得太近。

  尤其是那种刚认识没多久,人品又不可信的。

  即便每周都跟乐队里的其他人一起训练,但她练完就走,很少主动搭话。

  除了同校的那位学长时常能在路上碰见,能多打声招呼,余下的人关系就都比较一般了。

  不过虽然相处少,但花落月毕竟在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混过不少年,眼光比蔡心悦毒辣得多。

  从见第一面开始,花落月就不太喜欢凌成安。

  只是毕竟接触少,蔡心悦又说是知根知底的人,提前打过招呼,她也就没有表露出来,只当普通认识的人处着。

  这也是她打定主意帮忙参加完比赛之后就坚决散伙的原因之一。

  但这时候就不必把这些话再拿出来刺激蔡心悦了,所以花落月只是安慰了她几句:“不怪你,你以前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我在想,那时候叶子是不是也听到了他那些话。”蔡心悦想起来心情有些低沉下去。

  不管是喝醉了还是随口说胡话,把那些话说得那么顺嘴,显然是心底早有类似的想法。

  谁也不知道他过去还有没有跟其他什么人透露出类似的心思。

  “我之前还以为叶子是因为我……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跟她好好沟通一下。”蔡心悦有些愧疚,“如果是因为凌成安对她说了什么,我还那样想她……”

  “但最后一声不吭走的是她。”花落月缓声安慰她,“不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也做好叫你误会的心理准备。”

  或许对方根本没再把蔡心悦当做朋友。

  一时的气恼冲动还能够理解,可这么久都对友人关切的追问置若罔闻,连条信息都没再回复过,意思如何再清楚不过。

  后面的话花落月没再说,蔡心悦现在是世界观都受到冲击,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听到那些扎心的话反而会更难过。

  蔡心悦低着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半晌才又开口:“我想去问清楚。”

  花落月:“吃过饭去?”

  蔡心悦点点头:“嗯……”

  花落月想了想,说道:“我陪你去。”

  蔡心悦问:“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

  花落月说:“还有两三个小时呢。我正好顺路去医院看看妈妈。”

  借口。

  前两天花落月几乎天天往医院跑。

  按照以往的频率,一周去三次就算不少了,她也没有天天去的习惯。

  蔡心悦想说点什么,最后被花落月一句话堵回去。

  “你一个人去,我有点不放心。”

  -

  说是想去问清楚,但吃饭的时候蔡心悦还是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以往一下课她就能几秒钟内冲得不见人影,现在确实一口饭能嚼上一分钟,面前的菜也没心思动。

  花落月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快点吃,菜都冷了。”

  蔡心悦这才勉强夹了两筷子菜塞进嘴里。

  到底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想起一会儿可能面临的质问场景,她就有些食不知味。

  但她又不想一直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缩头乌龟。

  “这个给你吃吧,我还没动。”蔡心悦看看花落月的餐盘,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她。

  “没胃口?”花落月问。

  “我不饿……”蔡心悦摇了摇头。

  “不是早饭都没吃么。”花落月说着,又把鸡腿夹回去,“不要浪费粮食。”

  早上蔡心悦一觉睡到迟到,匆匆跑到教室都来不及,八成也是没时间吃饭的。

  也是考虑到这点,花落月才一下课就把蔡心悦带到食堂吃饭。

  这会儿其实还没到饭点,食堂才刚刚开始供应午饭,食堂里也没几个人影,其他同学要么出去玩,要么回宿舍补觉了。

  至少要再过一个多小时,食堂里才能热闹起来。

  蔡心悦用筷子戳了戳盘子的米饭。

  “别像小孩子一样吃饭还要人喂。”花落月无奈道,“现在不吃,过不了一个小时你就又得喊饿。”

  看蔡心悦没反应,花落月挑了下眉:“你还真想要我喂你?”

  蔡心悦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不由一个激灵,连忙抓紧了筷子:“不用!”

  花落月吃饭快,聊天的时候已经吃完将餐盘推到一边,就坐在蔡心悦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

  蔡心悦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上面去,吃饭速度也快了不少。

  但加上先前那么一耽搁一磨蹭,食堂门口也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

  坐在角落里的两人一开始没有太注意。

  直到蔡心悦放下筷子,终于无法忽视侧边那有些过分灼热的视线。

  她转头看过去。

  坐在不远处的女生冷不防地撞上她的视线,下意识低下了头。

  染成栗色的短发顺着脸颊滑下来,侧脸几乎看不清楚。

  但一眼看过去,个头不高,身材娇小,看着并不怎么眼熟。

  从穿衣风格还有背上的书包样式来看,应该是个挺保守内向的女生。

  ——自己什么时候有得罪了这一号人吗?

  蔡心悦忍不住想道。

  如果视线能化为实质,她毫不怀疑刚刚身上已经多了几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