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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女的官方书院“幽篁馆”,地处清雅的竹林深处,与王宫仅一条羊肠小路相接,本是培养王室女儿与高阶女官的清净之所。

  编纂律令疏议一事,大明长公主开了口,拿人手短的东女自是百般配合。

  每日明月东升、灯火辉煌时,幽篁馆便汇集上百号女官,她们白日里忙完了东女事务,傍晚便会来到书院编撰法典,一时忙起来也会滞留书院直至深夜。

  冯素贞则整日待在书院,从早到晚笔耕不辍,针对每一条法令与女官们反复商讨、推敲。

  冯先生满腹经纶曾经只是耳闻,如今他的状元之才在编修法典时展露无遗。赏那样貌,俊美无涛;品那性情,谦和有礼;平日貌似淡漠冷清,高谈阔论之时又端得是神采飞扬。

  越是了解他,越是钦佩他,女官们便越发勤勤恳恳,每每留至午时与他一起离场。如此这般,时间稍久,闲言碎语渐起。

  永宁戳着紧蹙的眉心抱怨道,“殿下不知在忙什么,也不管管冯先生,他不会想把东女的女官都拐跑了吧?”

  “王上别担心,女官在东女安逸惯了,吃不了高原的苦。殿下好为人师,最近在给她的女近卫传武呢。”

  蓝景川想起天香拿着甘蔗凶神恶煞的模样,能把上战场杀过敌的女军士吓得瑟瑟发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她谈起天香时笑语盈盈,眸中情意缱绻,永宁斜她一眼,不悦道,“看来你与殿下走动挺频繁啊。”

  蓝景川闻言一愕,王上语气不善,不会还在担心……

  “金兰姐妹之间,走动自会比常人多些。”她神情从容坦荡,一双手稳稳地执着公道杯,垂眸敛神为永宁斟茶。

  盯着她审视一会儿,永宁自感无趣,女儿向来听她的话,如此何不试探一下,遂肃容道,“明年的火花节,你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合适的郎君了。”

  今年火花节当晚,女儿所谓的周公之礼,近臣已皆知是谎言,很是折损了她储君的威严,下一年可再不能出岔子了。

  “……是。”

  永宁对她恭谨的态度很满意。

  “让苏柒去整顿一下书院,有举止不当的女官要尽早撤除。”

  作为长公主殿下忠诚的拥趸,在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前,永宁一定要未雨绸缪,以防万一。

  “是。”

  见王上不再过问自己的□□,蓝景川松了一口气,明年的火花节她也满怀期待,也许那时的她,会真正忘怀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啪——”

  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官,捂了一边脸颊跪在地上,眼前是属于苏大人的一双纤尘不染的官靴。

  女官自问行事并无过错,长揖叩首问道,“下官哪里做错了,苏大人依律责罚便是。”

  苏柒揉了揉自己生疼的手,垂眸喝问,“从实招来,你是不是私下说过,想与长公主殿下共侍一夫?”

  “下官只是随口戏言,苏大人犯不着……”女官心中难免不服,哪有戏言一句会被如此责罚的。

  “戏言?”

  苏柒昂声截住她的话,因年轻的女官懵懂无知,她比最初更为恼火。

  “若是放任不管,任由你们左一口戏言,右一句玩笑,风气渐起,女子之间互相效仿,满脑子都是与她人共侍一夫,东女还会不会继续存在?”

  女官愕然,照苏大人的说法,她简直罪大恶极了,如此想着,心中惶恐不安,泪珠就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书院你明天不必去了,今晚将文书交接给同僚。”

  苏柒并没有严苛地责罚她,毕竟东女敕中无据可依,她只能用一记耳光教训她,同时也在提醒自己不可再起僭越之心。

  泪水涟涟的女官回到书案前,一刻不敢耽搁,抱起一摞文书草稿送至冯绍民书房内。

  “这是依先生要求起草的户编赋役章,可惜只做了一半,下官不能再协助先生编撰法典了。”

  冯素贞自己在起草刑编,条文浩如烟海,任务繁重到她夜不安枕,此时,她头也不抬一下,只是蹙起好看的眉,对东女的人员变动颇为不满。

  “怎么,永宁对你另有任用?”

  女官摇头,抬手擦了擦泪,“未曾。”

  “那为何……”

  满目疑问对上被打得红肿的娇嫩脸颊,冯素贞蓦地止住了言语。眼角泪光点点如弱柳扶风的女官侧首避开她的注视,不曾想一支笔轻轻拨过她的脸。

  鲜明的五指印赫然在目,冯素贞原本温和的眸光渐渐冷下去。

  她素来心明眼亮,自然知晓外界盛传冯先生与女官之间的无稽之谈,但她从未与任何一位女官单独相处,书房的门窗一向敞开着,光明正大一望而知。

  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喧嚣尘上,任由东西南北风,冯素贞自是不屑一顾,但何曾想过竟发展到影响编纂进度。

  “因你编撰法典早出晚归,你的夫君打了你?”

  冯素贞眯了眼隐去怒火,心内暗自誓言,在东女都无可避免的家内暴力,她定要在自己的法典中加倍严惩。

  女官未及回应,一女子隔窗发话,“无风不起浪,冯先生,你如此举止,难怪会令人产生误解。”

  听出来者何人,女官立即低头撤开半步,躬身行礼后匆匆退出书院。

  望着那女官仓皇而逃的背影,冯素贞心下了然,她拢着衣袖搁了笔,以专心应付这不善来者。

  “原来是你。”——打了人,还将其赶走。

  “是。”苏柒并不否认,客气作揖道,“王上命下官整顿书院,给冯先生或许带来些许不便。”

  整顿什么?书院风气?永宁果真糊涂,如此行事岂非做实了某些传闻。

  被这帮闲极无聊的人气得头痛欲裂,兼之一段时间呕心沥血未偿安稳休息,冯素贞有片刻的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桌案稳了稳身形。

  苏柒温热的掌心撑住了她的臂弯,关切问道,“你不舒服?”

  “出去!”

  冯素贞哪里容得她近身,反手向她心口一按,苏柒早有准备,侧身堪堪避过,可惜技不如人,在勉强与她过了两招后再一次被掌风扫出门外。

  书院环境清幽,女官们听到打斗的声响都吓了一跳,一个个从各自房间探头探脑出来,好奇得想要一窥究竟。

  苏柒颓然站在庭院里,咬唇忍住泪,“下官来此只是职责在身。”

  “去请长公主殿下来,督管书院,你最是没有资格。”

  隔窗留下这句话,难得冷着脸的冯先生,第一次将窗扇门板紧紧闭阖。

  女官们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出一声,几十个心眼子乱猜一通——

  肯定是因为苏大人刚来就把最上心冯先生的女官打发了,所以才惹怒了他,竟至于大打出手。

  原来,传闻确是空穴来风,果然是真的!

  苏大人红着眼睛去告状了?

  既然事情败露,长公主殿下保不齐会来大闹一场!

  女官们望着那闭合的门窗,为冯先生捏了一把汗,不约而同收敛了行止,在静谧中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

  蓝景川才在修心阁歇下,就被苏柒贸然的求见打扰了清梦。

  “苏大人说事关长公主殿下。”

  蓝景川无奈叹气起身,不知自何时起,臣下一个个都知道借着殿下拿捏她,就凭她曾经喜欢过殿下,那人现在又是自己的金兰姐妹,她的事自己不会不管。

  “请她进来吧。”

  天香公主手中甘蔗飞舞,正在对女兵的轻功进展痛心疾首,“你们三人能在二十招之内不被我甘蔗打中,今天就有中午饭吃!否则与那黑白熊一起啃竹子去!”

  三个女兵总结了以前的经验教训,对视一眼,默契地分三个不同方向抱头鼠窜,一人窜入竹林,一人窜上屋顶,一人窜进冯绍民放置文稿的书房。

  天香一看三人竟对她耍起手段来,尤其是其中一人狠狠挑战了她的权威,遂怒指窜入书房的女兵彦云,“别跑!你是不是觉得,本公主不敢进她的书房捉你?!”

  彦云不敢言语相激,苦着脸拱手求饶道,“殿下饶命,卑职身上昨天的伤还没好呢。”

  “是谁跟我说不愿作近卫的?冯绍民顶着压力为你等特设飞燕营,可不是让你们混吃等死的!废话少说,接招!”

  原来她便是那日不愿作近卫的女兵,因身份暴露被同袍各种暗地骚扰,已无法在军中继续任职,只得去见冯绍民请辞。

  冯素贞惜才爱才便驳回她的辞呈,效法娘子军特许设立只招收女兵的飞燕营,考虑到女子身材娇小善于隐藏,便决定培养她们用于战场狙击。

  若须达到如匕首般直插敌军火力枢纽或指挥中枢的效果,自然需要修炼轻功,天香公主见冯素贞忙于律令疏议,便拍着胸脯揽下这一重任。

  如今便是她第三百七十一回 后悔。

  冯素贞书案上的一摞文稿被甘蔗一扫,哗啦一声飞上天际,打个转儿又飘飘零零地落下来,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分不清顺序了。

  天香仰着脖呆怔在当场,冯小姐回来看到一地文稿的表情,已经在她脑海中反复轮播了几遍。

  肯定哄不好了!

  她打算破罐破摔,气急败坏喊道,“彦云!纳命来!”

  “殿下小心脚下,踩坏了,真不知该如何交待。”

  蓝景川忍着笑对天香好言相劝,袖手旁观再不出手,公主殿下恐怕要一怒之下踏上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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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冯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