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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是由天空中首先出现的一抹不被注意到的暗淡扩散形成的。游乐园里路灯亮起,装饰物上的缤纷彩灯与之相衬,由广播传出的音乐也从白日的欢快激昂转为内敛悠扬。

  千山代正拿着手机根据家入硝子发来的定位辨别方向,这会儿七点多,喷泉表演即将开始,路上人来人往,应该都是赶去看喷泉秀的,千山代谨慎小心地从汹涌人潮中穿过,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悠哉游哉的五条悟有没有跟上。

  一看到五条悟那副根本不看路、只顾着忙碌地吃手里的小吃的大爷模样,千山代就忍不住攥拳。都怪这家伙,要不是他非要任性去玩那些个鬼项目,玩完还要跑来跑去买零食,他们两个也不会和硝子跟杰走散。

  五条悟现在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这么悠闲。

  注意到千山代的目光,五条悟举起一根状如手指、外层涂有草莓酱充当血液的饼干,“小代要吃吗?”说着,自己先咬了一口,腮帮子鼓起,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拿着爆浆眼球曲奇、骷髅头巧克力、绷带长条软糖和一杯血浆饮料。

  “我不吃……你别只顾着吃,给我好好看路!”千山代说。

  五条悟嘴里吃着东西,只能含糊说道:“有什么关系,不是有你在吗?”他抬了抬右手小拇指上绑着的氢气球绳子,漂浮在半空的两个卡通气球随之一动,是的,两个卡通气球,五条悟手里绑着一个,另一个在千山代那儿。

  当时买完零食后五条悟转身看到卖气球的商贩,立即拉着千山代过去买,千山代表示这东西是个累赘,坚决拒绝购买,五条悟却一脸惊讶说:“怎么会是累赘?把它们绑在一起,我拿一个小代拿一个,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和硝子、杰走散后的半个小时,这个白毛终于意识到不能再弄丢仅剩的最后一个同伴了。

  千山代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打开抽了一张递给五条悟,“擦嘴,你嘴上有草莓酱。”

  五条悟当着她的面又吃了一根手指饼干,“左边还是右边?”

  千山代隐隐察觉有点不对,但又指不出不对的地方,于是说:“……左边。”

  直到白毛俯下身朝她靠近,千山代才后知后觉一僵,潜意识警告她赶紧把纸扔了,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五条悟直接侧脸贴在纸上,脸庞与嘴角跟她屈着的手指相触,隔着一张散发出淡香的纸巾蹭了几下,将果酱抹掉。

  擦好后,五条悟上抬眼眸与千山代对视,苍蓝色的双眼流露出狡黠,语气沾沾自喜:“纸在小代手上,所以是小代的垃圾,等会你去扔。”

  千山代:“……”

  刚平下的火又开始燃烧,千山代刚要指着五条悟鼻子骂,感觉到身侧有人即将走过,她转过身想让开,然而刚转到一半,就被来人狠狠撞了一下。

  千山代没站稳,一个趔趄向五条悟那边扑,被五条悟稳稳接在怀中,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扑了她一脸,千山代揉了揉撞上五条悟结实胸膛的鼻子,扭头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在千山代扭头直身的同时,五条悟伸出手臂将她环住,让往前倾的千山代重新向后仰紧贴着他,以一种防备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来人。

  “咦,撞到人了?抱歉抱歉。”寺岛春一脸歉意,关切地打量千山代:“这位小姐没有受伤吧?”

  脸上的表情凝滞一瞬,千山代怎么也没想到寺岛春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五条悟面前,“我没事。”她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用眼神询问寺岛春:你想干啥?

  寺岛春一脸无辜:真的是不小心撞到少主的。

  千山代:鬼才信。

  “坚真,坚真!我在这里!”不远处路灯下有一位年轻女性蹦跳起来冲这边招手。

  寺岛春抬手响应少女的招呼,迎着千山代疑惑的目光和五条悟不善的打量,寺岛春泰然自若地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鄙人山口坚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写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小姐后续身体有任何不适,可以拨打这个电话,我会派司机载小姐到医院进行治疗,并向您支付赔偿金。”

  “??”千山代哑然地接过他的名片,山口坚真是什么玩意儿?寺岛春为了更好地享受风流韵事而取的假名吗?

  千山代表情一言难尽,觉得上面的电话号码有极大可能是空号。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环住千山代的五条悟将下颌抵在她头上,低头不停地挑选手指饼干,这根是戴满宝石戒指的国王手指,吃掉;这根是粗短的狼人手指,吃掉;这根是细长苍白的女鬼手指,也吃掉……

  “我女朋友还在那边等我,那么在下就先行一步。”寺岛春颔首。

  “等等,”听到他说要走,五条悟抬头,语气不算友好地叫住他,说话时嘴里还在咀嚼,“你是诅咒师吧。”

  “……”又来了,这样的心直口快,一看就知道又在憋坏。千山代怜悯地看了寺岛春一眼。

  寺岛春眨了眨眼,“是这样没错……”

  五条悟:“诅咒师居然有女朋友?”而且还敢长成这副模样,一副阴柔娇弱长相,眼波流转丝丝传情,这人看向千山代时的眼神,以为他没看见吗?

  同千山代离开前,五条悟挑选了一根枯老的女巫手指饼干,“去死。”将它插进寺岛春鼻孔。

  “唔!”寺岛春捂住鼻子,五官因疼痛狰狞地挤在一起,虽然被五条悟这么粗暴地对待,寺岛春却没有表现出反抗之意,而是目光深远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五条悟他,果然很在意少主啊。

  这下好办了。

  背对着路灯,影子被拉得极长,垂下头的寺岛春脸上尽是灰暗,他小幅度地勾了勾唇,抿了一个阴柔却动人至极的笑容。滴答——血从鼻子里涌出,他满不在乎地拿出手帕擦拭干净。

  “坚真,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快点!”

  听到一夜情的对象在催促,寺岛春将唇抿直,随后扬起无害的笑,“来了。”

  从前往喷水池看喷泉秀的人潮中走出来,跟在千山代身后的五条悟见她一直往前走,便出声叫住她:“小代,你去哪里,硝子不是说在那边吗?”他指了指右手边的路。

  千山代扬了扬手上的纸,咬牙切齿说:“扔垃圾。”她解开小拇指上的气球细绳,将它塞给五条悟。

  毫无良心的五条悟闻言展笑挥手示意她快去快回,等千山代朝他忿忿挥拳后转身走掉时,笑容才敛起。

  五条悟站在原地,被他捏在手里的细线还残留着千山代的余温,他上下扯了扯,在看到气球上下飘动后,视线落到千山代身上,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她,通过六眼他能看到千山代体内的咒力翻滚得汹涌,四肢百骸都充盈着淡白色的光,比他最初遇到千山代时她身上的咒力多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然而比之更让五条悟在意的是,千山代这具容纳咒力没有上限的身体。她好似不会吃撑一般,每次任务结束后都能将咒灵体内的咒力吸食殆尽,身体中海量的咒力令她比任何一位咒术师都要容易提升实力。

  五条悟认为千山代目前的能力已经足以迎面应对特级咒灵,这本该是好事,但每次看到千山代体内的咒力在任务后又浓郁了些,他就不免想起当时在箱根,她独自打败一级诅咒师木木子后说的那句话——「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咒力主动流向了我」。

  他和杰将这件事上报给夜蛾后,他们的老师坐在办公室里双手交迭抵着下巴,神情严肃问:“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夏油杰回答了他的问题。

  “如果真的如小代所言,重伤的诅咒师的咒力会主动流向她,那么她今后的任务,最好由她自己独自完成。”夜蛾沉声说,“换言之,对于和她同行的术师而言,她给予的威胁比咒灵要大十倍有余。”

  “悟,你在发什么呆?”扔完垃圾回来的千山代抬手在五条悟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是不是死掉了?”

  五条悟回过神,低头看到在他面前的千山代仰起脸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他,在发现他竟然还会动时眼里布满失望:居然还活着。五条悟瞬间呲牙,钳住她的下巴,五指蹂.躏她的脸,大嗓门一叫全是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还有人站着站着就死掉吗!?”

  “我以为今天就有了。”千山代无辜地说。她的电话突然响起,是硝子打来的,“喂?”

  “摩天轮那边吗?”千山代抬头眺望,夜晚中的摩天轮立于黑布中散发迷人光彩,巨蛋城的这座摩天轮很特别,中间没有中心轴,取而代之的是过山车的轨道贯穿其中,快与慢交织,割裂与融合共存。“我跟悟现在过去。”

  千山代和五条悟朝摩天轮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硝子在冲他们招手。

  “小代,你想坐摩天轮吗?”家入硝子语气略有期待。

  “好啊。”千山代说,“我们现在就去坐吧。”

  “那悟和杰在这……”千山代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五条悟打断:“我也要坐!唆唆——”后面那声是他吸了两口血浆饮料发出的声音。

  夏油杰:“既然大家都坐的话,那我也一起吧。”

  于是乎,四人将不能带上摩天轮的对象交由工作人员看管,之后一起上了同一个轿厢。

  机器开始运作,轿厢随之缓缓上升,视野由狭窄变得广阔,四人透过透明窗户,俯瞰夜晚大地上灯光如鎏金般流淌的东京都。

  人类打造的城市从高空往下看,犹如一个较大且完善的电路板一般,高楼如同突起的元器件,车潮似电流般流经路径,再远处,富士山坐落在夜色中,雄伟且磅礴。随着轿厢逐渐升至最高处,所有景色尽收眼底,一切都显得和平静谧。

  “好漂亮。”千山代双手趴在窗上向下俯视。

  “是啊。”与她坐在一边的家入硝子趴在旁边附和道。

  咔咔——下方的过山车载着游客爬坡,升至顶点处,咻的一下,惊叫声四起,千山代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去,下落的过山车从她眼前疾驰,一下就隐匿在黑暗中,点点灯光闪烁,尖叫声暴露过山车的动向。

  “啊,下雪了。”家入硝子低呼。

  千山代闻声抬头,暗色的高空落下细碎的毛绒,定睛看去,是一小点一小点触之即化的雪粒,还不怎么成型,柔柔软软地落到窗上后就消失了。

  不过确确实实是下雪了,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轿厢升到摩天轮最高处时停顿片刻,“悟,杰,快看,是雪!”喜出望外的千山代回头呼叫同伴一齐观看,却忽地望进五条悟注视着她的眼眸。

  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下巴,坐姿不甚优雅,墨镜摘下后那双苍蓝色眼眸明灿如光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向她的,不过似乎有一小段时间,看得有些入神,竟连千山代的话语都恍惚忘了回应。

  慢半拍发现千山代在看着自己,“!”五条悟猛然惊醒,惊觉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的五条悟瞳孔地震且脸飞速扭向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偷偷抬眼想要透过他那一侧的窗户打量千山代,结果发现她还在注视自己,脸在这时一红,又将脸转向更深处,宽大的手掌遮住发烫的脸,心里像被猫挠一样,又羞耻又急切,有某种冲动想要破土而出。

  直到千山代重新回头看向窗外的雪,五条悟才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被猛地转头的千山代吓得魂都差点飞了。

  千山代露出“这下抓到你了吧”的表情,“让你看雪呢,怎么不说话?多漂亮啊。”

  “这么小的雪有什么好看的。”五条悟移开目光嘴硬道,好奇怪,觉得浑身不自在。

  “希望能下得久一点大一点,最好明天醒来就能看到厚厚一层积雪,我想打雪仗!”千山代兴奋地说。

  夏油杰手里刷着手机,唔了一声,“雪仗明天可能打不了,不过天气预报说这几日都有降雪,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打了。”

  千山代笑得眯起眼:“好呀,那也可以。”

  千山代弯如月牙的眼中映着光亮,眼睛完全睁开时,嘴角还勾着雀跃的弧,她转头跟硝子嬉笑:“我还要在雪地里打滚。”

  硝子也笑:“小代滚完我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硝子说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三人相互调侃的时候,五条悟一反常态,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目光流淌于窗户上倒映着的千山代的脸上,窗外的细雪在下,千山代的一颦一笑都被放慢了般,眉眼一弯、嘴角一扬的可爱模样都被他印在脑子。

  完了,真是完了。

  圣诞歌的悠扬旋律在耳边响起,初雪的到来令人满怀欣喜,夜景温柔而模糊,看着千山代眼里闪烁着的明亮,五条悟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他认为荒谬非常的想法——

  好想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