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

  宫纪在一个路口与支持部队会和,她进入了后车厢,将手里的包裹都递给了队长。

  后车厢里左右各坐四个从头装备到脚的总务科课同事,八双无处安放的腿挤满了过道。

  见宫纪上来,所有人都猛地地把腿一缩。由于空间有限,他们一收腿,硬汉形象顷刻间变得拘谨娇俏起来。

  毕竟组织犯罪对策总务科的男女比例不均衡程度,连六年没来过女警的搜查一课路过都要说一声可怜。

  支持部队的队长是常年游走在禁毒一线的人物,他把MP5冲锋.枪往边上一横,精准地从一大堆可疑物品中拿出了一个密封水包。

  他拉开一角窗帘,观察水包在阳光底下呈现的淡黄色泽。

  “嚯,纯度好高。”她看向宫纪:“居然一点沉淀物都没有,你怎么拿到的?”

  “从那个人手里硬抢的。”宫纪回答。

  队长左左右右观察着宫纪随身携带的装备,他怀疑:“就用这把枪吗?”

  “还有人质、刀片和微型炸弹。”宫纪实事求是,又问他:“你也需要我的枪械使用报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队长发现这位女警的脑回路好像有点怪,他艰难地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是说,你还挺厉害。”

  “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宫纪认真地复盘了一下自己的失误之处,问起了关键问题:“还能查到那个贩毒人的定位吗?”

  “其中两个定位已经停下来了,贩.毒人扔掉了所有衣服”对面一同事捧着显示屏回复她:“还剩一个定位在工作,另一队人已经去追了。”

  “你怎么做到的?”队长问:“往人家身上放三个追踪器。”

  宫纪关了静音,手机里叮叮当当弹出各类消息。她一边低头翻简讯一边回答:

  “第一个追踪器放在贩毒人侄子衣服上,第二个追踪器在我去夺枪时粘在了贩毒人袖口。通常甩掉定位仪器的方法是脱掉所有衣服,所以我将最后一个追踪器藏在他侄子头发里。”

  哇,她好像个反派偏执狂。

  把脑袋蒙得严严实实的一总务课同事,真心实意地发表了见解:“你或许很适合去做NOC。”

  “你也挺适合干禁毒这一行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支持部队队长也真诚地看她:“考虑转组吗?我们办公室八百年没来过女孩子了。”

  装聋作哑静默许久的耳机另一端,刑事部的目暮警官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

  “请不要随地撬墙角。”佐藤警官凑过来说。

  支持队长耸了耸肩,向宫纪转达搜查一课的问题:“他们问你,你是去追高野秀树还是去见津川优子?”

  宫纪毫不犹豫:“去追高野秀树。”

  队长看一眼时间,说道:“我们三分钟后到达平河町医院。”

  .

  平河町医院内部现在是一片乱象,还不能贸然突进。

  佐藤一行人停在医院门口。宫纪跳下总务室的警备车,还未来得及和同事们搭话,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平河町医院发生了爆炸。

  在巨大的火光和爆破声中,一辆白色马自达从浓烟中疾驰而出,向西面冲去。

  那辆车就像一星再显眼不过的白色冷火,拖着长长的烟尾疾速掠去,所有的的目光都被聚焦于那点白色火星上。

  “追上那辆车!”目暮警官大喊。

  说话间宫纪几步冲了上来,她拽开车门,一把扯过安全带,对其他人冷冷命令:

  “都下车。”

  几个警官脚刚落地,警车就猛然向前冲去。目暮警官想起宫纪刚刚的神态,她的瞳孔仿佛燃烧磷火,他从宫纪素来冰冷无感情的眼睛里感受到强烈的愤怒情绪。

  是安室透。

  宫纪心底泛起森然冷意,她一踩油门打到最大挡速,车胎骤然加速摩擦而过扬起随气流滚动的灰尘。它越过前方几辆警车,不要命一样往前直冲而去。

  两辆车像两道锋锐的流线,在沥青马路上先后飞了出去。

  前方的马自达已经驶入车流,它在缓慢爬行的车流中横冲直撞,不顾四周车辆尖锐的喇叭声,毫无顾忌地以20英里以上的时速呼啸前行。

  宫纪一踩油门到底,进挡持续加速,车胎急速转头间在沥青马路上刮出惨白弧线。

  警车如一尾游动的闪电那样警觉地劈开车流,紧紧追咬着安室透的车尾。

  从理论上讲,普通警车无法追上改装后的马自达,安室透却丝毫不敢因此而降低车速。

  他谨慎地瞥一眼后视镜,却见警车在高速行驶中一个甩尾横行短瞬侧转车头,车胎几乎是以一个令人心悸的力度猛然擦蹭路面。在身后被紧急迫停的车流和高昂的喇叭声中,警车车胎被打死,地面大片灰尘震荡。

  仿佛一个几秒钟的慢镜头,车身横转,半截车窗降下,一只瓷白的手紧握一柄枪从金属和玻璃开阖之间探了出来,烈日之下枪口闪烁一道水银白弧光。

  “砰!”

  “砰!”

  安室透心脏剧烈一跳,只在一个瞬息他猛地踩下离合右打方向盘,车辆头尾形成一个惊人的转向夹角,在一阵尖锐的剐蹭声中,马自达车尾贴着路面栏杆高速漂移。

  两发子弹在高速移动中擦过马自达的车胎。在马自达被迫降速漂移的瞬间,警车在一片轰鸣声中追了上来。

  风呼啸着,愤怒地拍击着挡风玻璃,宫纪隐在挡风玻璃后的表情极冷。她在距离马自达车尾一英里距离时将油门踩到底,让警车如同一柄利刃狠撞向马自达尾部。

  安室透拉下紧急制动器,下压车头挂空挡,手臂发力旋紧向左打死方向盘。

  在两辆车撞击剐蹭的尖锐嗡鸣和剧烈震动中,马自达的车尾甩过一道银光,车辆一百八十度转弯,逆行回来路。

  安室透或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逆行冲过警车旁边时,他头脑里的一个记忆节点突然发出尖利警报——

  他想起宫纪的警校成绩数据,上面记载着她惊人的瞬时动态狙击成绩。

  想起这件事的这一秒钟,他全身窜起刺骨的凉意。

  状况已经来不及逆转,这份记忆倏忽砸中他的瞬间,两人恰好达到相对静止。

  安室透屏住了呼吸,他侧眼,看到宫纪转动过来的冷肃眼珠,以及她在自己眼里如同慢动作一般抬起的右手。

  “砰!”

  又一声枪响,子弹穿透车窗,擦着安室透的额头,呼啸撕裂空气又凿穿另一面玻璃。

  安室透额头瞬间泛起冷汗,劫后余生使他心率骤增到一个不正常阈值。他紧紧握住方向盘——

  自己可能真的惹怒她了。

  这仅仅是示威。得益于他优秀的动态视力,安室透看到宫纪开枪之前微微偏移了枪管。

  也是这一瞬,他下定了决心。

  几个呼吸后警车也180度掉头追了上来。安室透放慢车速,降下车窗,看着警车逐渐与自己并行。

  凛冽的气流倏然灌入,狂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两双眼睛隔着一方车窗和撕裂的空气,默然地对视。

  宫纪在这寂然的狂流中率先举起了枪,对准安室透。

  安室透亮如寒星的蓝灰色瞳孔迎着冰冷的枪口,凝视着枪口上方宫纪冷硬如铁的眼睛。

  七年间在黑暗与光明的夹缝中踽踽独行,他未曾真正惧怕过什么。即使此刻被他的同事拿枪抵着,把生命当成砝码抛掷,他心底也几乎是一片大火轰烈燃尽后的寂然平静。

  他决定在这场密织的阴谋中,赌上这一时刻的唯一解。

  在宫纪紧缩的瞳孔里,安室透手指弯曲放在眼前,手肘屈起掌心下压,以食指点向自己胸膛又指向宫纪,最后转手掐单击咽喉。

  三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有狙击手,下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两辆车依旧在飞驰,气流拂起安室透的额发,额头弹痕处一滴血珠悄然滑落,挂在他半阖的、颤颤巍巍的金色睫毛上。

  宫纪抿紧了唇侧头望着安室透,几乎是带着恨意地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句话都不能说,他们最后对视一眼,同时打动方向盘。

  警车行至前路,状似是要往前截停车辆。而马自达乘此机会让保险杠对准警车后胎,猛然摆头撞过去。警车在巨大的冲力下侧身旋转。安室透踩下油门,加速挡在快要翻倒的警车前。

  他从后视镜窥见宫纪甩开吱呀作响的车门,在翻车的一瞬间跳了出去。她侧身滚进路边,迅速隐匿去踪迹。

  警车翻撞在地面,碾碎栏杆直冲下高架,在空中发出爆炸裂响。

  .

  安室透给朗姆发过消息后,仰头靠在车座上,抬手遮挡住眼睛。

  【Bourbon:任务完成,高野秀树已逃脱。】

  他的金发如水一样流泻在黑色靠椅上,手掌间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仅仅几个瞬息,他垂下手臂,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公安。

  他今早接到朗姆发布的、协助高野秀树的命令。

  组织的人已经提前布置好炸弹,他只需要监视高野秀树杀.人,然后做一个合格的诱饵,掩护高野秀树顺利逃脱。

  收到朗姆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开始被电子监听,开始被人为监视。

  仅仅是将医院炸弹的所在地告知了公安,他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于是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孩子在医院毫不留情地屠戮生命,而自己协助他、将他送往下一个杀人地点。

  在收到组织发来的定向逃亡路线时,过往经验让他瞬间意识到——组织安排了狙击手。只要有警察成功截停了他,那个警察就会被躲在指定位置的狙击手打穿心脏。

  死追着他的那个警察是宫纪这件事,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是宫纪,安室透差点被枪杀。但凡宫纪在那一刻冲动一点,他都不一定能站在这里。

  也正是因为追上来的是宫纪,他才有机会把高野秀树的信息传递出去。

  手机振动起来,安室透厌烦地向下瞥一眼屏幕。

  现在监视他的人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接起震动个不停的手机,先发制人地笑问:“看够了吗?”

  基安蒂在那一头吹了个口哨,声音里满是恶意:“你才应该被车撞下去,波本。要不是你的车挡住了视角,我早就狙杀了那个女人。”

  “就凭你的狙击准度?”安室透当即嘲讽了回去:“过于自大是一种病,别那么看得起自己,基安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