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那个中年人回到旅馆。

  他像一个合格的长辈一样,跟卷发年轻人分享自己的见闻。

  宫纪打开了录音设备,模糊的电流声后,房间里所有细微声响都被传输进入电子接收耳机中。

  中年人说:“最近这片地乱得很,生意不好做,大家都跑路了。”

  他嗤笑道:“一群孬货,不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最近东京主要货源线涨价,他们一走,我手里的东西供不应求,很多大人物都上赶着要。我昨天和一个干部交接,赚了这个数……”

  中年人大抵是比了个数字。宫纪又听到打火机翻盖的脆响,中年人叼着烟含混道:

  “还听到些趣闻……我跟你说过麻生祝这个人吧?他惹上了什么大人物,他现在可以说是东躲西藏,像只老鼠一样每几个小时就换个窝待。最近和他谈崩了的那些势力都打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要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里……”

  中年人话音一顿,他吸了一口烟:“麻生祝也打得一手好算盘。我把海.洛.因交给那个干部时,听他们提起过一嘴——麻生祝把前段时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关在平河町医院里,派很多人守着她。”

  “他们找不到麻生祝,打算去找那个女人,想从她嘴里翘出点什么消息来。”

  他笑起来:“一边严防死守,一边大喇喇地把她关在显眼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让那个女人当靶子么?她估计活不了几天了。”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人又说:“也不能太过冒险。我手里还有一批最好的货,费了老大的劲儿到手的。再待几个小时,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现在收拾行李,它们转手后我们也去避避风头。”

  宫纪抬手按住耳机——他们做的是毒.品交易的生意?

  她迅速拷贝了一份录音发给了组织犯罪对策总务科,又将津川优子的消息传给了佐藤。

  消息通过警视厅内部线路发送的瞬间,宫纪心底已经有了决策。在等待组织犯罪对策总务科回复的时间里,她迅速开始销毁抹除这个房间里所有人为痕迹,然后把行李箱横置在玄关尽头。

  松元清长先收到黑田兵卫的短讯,是转自组织犯罪对策总务科的一则消息和一份录音——消息源头是他一天前他派去潜入搜查的那个优秀新人。

  黑田兵卫说:“录音里那人手里的货非常重要。”

  松元清长知道黑田兵卫手底下掌握着许多秘密的线报,而其中最优秀的那个卧底所潜入的组织,好像也被卷入了这起纷争里。

  十分钟后,宫纪收到消息。这则讯息的署名居然不是组织犯罪对策课,而是来自刑事部搜查一课管理官——

  【松元清长:截取对方手中的货源,支持一小时后到达定位地点。】

  那个中年人手里的货,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派自己截取货物意味着放弃潜入调查,那个中年人手里东西的价值起码要大于潜入调查带来的价值。

  一个小时。能够信任她这种突然传出、不能确认真假的新人线报,还要组织人员和警备深入到平河町这种帮派林立的地界来,已经是非常快的反应速度了。

  宫纪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响动,又看一眼旁边的旅店内部监视器。她计算了一下时间,胆大包天地回拒了顶头上司的指令:

  【宫纪:时间紧急,不用支持,只要接应。】

  【宫纪:保证完成任务。】

  她标注了一个地点,给松元清长发了过去。

  【请接应在十五分钟后到达指定地点。】

  就在刚刚,她通过窃听器和监视了解到那个中年人走出了房间。她要抓住这个最好的、一瞬即逝的机会,最大降低时间损耗。

  宫纪迅速别好枪支和刀具,一路来到一楼,敲响了中年人所在房间的房门。

  卷发年轻人刚拉开一条门缝,一只手就探了进来。电光石火一瞬间,他被宫纪捂住嘴勒住脖子,一脚踹中膝弯撂倒在地上。

  宫纪手底下留了情,卷发年轻人被撞得头晕眼花,但好歹是没有昏过去。

  一分钟内,宫纪掏出绳索绑住他的手脚,又勒住他的嘴巴。而后他推过铁柜堵住门,在房间内四下搜集了起来。

  卷发年轻人倒在地上,他晕晕乎乎的脑袋感受不到任何被人挟持的危机感,想法还歪到了天际去——她力气怎么那么大?

  对宫纪来说,最难的一步是如何在有限时间内找到中年人藏匿在房间内的毒.品。

  她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中年人的习性,脑子里迅速推理着中年人可能□□的地点——他疑心深重又谨慎至极,有要在几个小时后就带年轻人交货离开这里,货物极大概率藏在他身边。能做到交易和干部交易“重要货物”,体量应该不小;又不像其他人那样每次出门都挟藏着一个包,偶尔带包或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每次必带的物品是什么呢?别在耳朵上的笔、打火机、香烟、都是小物件,衣兜里也不像是能装下过多货物的东西。还有什么?一个别在腰上的铁制水壶?

  她扫过柜台、检查过床底,摸索过四面墙壁,将所有粉状的、药品类的可疑物品都收拢到包里。

  五分钟过去,她的脖颈处因为短时间巨大工作量而沁出细小汗珠。

  都不太对,她想:她应该找到什么液体。

  宫纪摸到沙发,发现比起自己房间的沙发来,这里的沙发磨砂扎刺感明显,不像是其他沙发那样表面被使用摩擦出光滑感。她按压了一下坐垫,感受到了一点异样。

  她掀开沙发坐垫,在下面找到了四个密封水包。

  这时候被勒住嘴巴的卷发年轻人呜呜咽咽地出声,对着那几个水包使眼色。

  “这是毒.品?”宫纪问他。

  卷发年轻人躺在地上重重点头。

  第七分钟,门外传来脚步声。那个中年男人发现们打不开,开始狠狠踹门。

  “北泽,你在里面吗?”中年人边踹门边大喊。

  卷发年轻人不出声也不动了,躺在地上装死。

  宫纪看卷发年轻人一眼,撕下他身上粘着窃听器的外套,打结布料做出简易包裹,把几个密封水包全部放了进去。

  “砰!砰!”两声枪响,中年人开枪打碎了门栓,一脚踹翻挡在门前的铁柜,持枪站在半掩的门板后。

  宫纪闪身躲在沙发后面,一手掏出枪,一手摸出腰侧刀片划开卷发年轻人脚腕绳索,扯起他挡在自己身前。

  她把枪抵在卷发年轻人太阳穴上,挟着他慢慢站起来,冷冷地回望对方。

  中年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僵住。

  “这么在意他?”宫纪将枪口往卷发年轻人太阳穴上按了按。

  对方气得牙齿打颤。

  宫纪挟着卷发年轻人往外走。拿捏住了中年人的命脉,她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走出门外,可在经过中年人身边时,她猛地把卷发年轻人往中年人身上一推,作势要去夺他手中的枪。

  中年人一把拂开卷发年轻人,抬手就要扣动扳机。同一时刻宫纪挟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折,一声枪响,子弹失去准头,擦着宫纪发丝而过。

  她在狭小的玄关处旋身踢开了中年人手中的枪,向外跑去。

  中年人顾不得去捡枪,他捂着胳膊对大厅里赌博的人大喊:“抓住她!”

  大厅里众人快乐的气氛被这一嗓子吼停。大家面面相觑,不太确定中年人口中的“她”指的是哪位。

  就在这几秒之间,宫纪按住一个挡道的脑袋把它狠砸在赌桌上,而后一手撑着桌子,从赌桌上方一跃而过。

  大厅里的人顿时找到了攻击目标,一时间骚动四起。宫纪在混乱中敏锐地听到了几声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她侧身翻过楼梯,几发准头不好的子弹破空而来,没入楼梯角和墙壁里。

  一路飞奔到二楼,宫纪踹开自己的房门,几步跨过玄关尽头的行李箱,随后面无表情地引爆了行李箱内的微型炸弹。

  “嘭”得一声巨响,地板摇晃陷落,金属片飞溅,木门被炸得坍塌一地,断壁和浓烟堵住了追击者的去路。在巨大的爆破声和气流震荡中,宫纪毫不留恋地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还未喘匀一口气,她边逃跑边给松元清长发去一个追踪器定位。

  【宫纪:贩毒人定位,请尝试在有效时间内逮捕他。】

  直到躲在安全的角落,宫纪才有余裕拿出手机,给安室透发了一条信息:

  【委托结束,不用回来了。】

  .

  高野秀树在别人的帮助下混进了平河町医院。此刻他躲在楼梯隔间夹层,透过两扇铁门间细小的缝隙,看着病房门口驻守的人。

  他刚刚潜入监控室,捂住一个人的嘴用刀抹了他的脖子,杀.人时喷溅而出的血迹淋湿他半边身体。

  他紧紧握住手中装着消.音.器的枪,心底几乎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守在病房门口的一个大汉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表,居然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轮换时间。

  他有些倦怠地坐在了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喂,起来。”他的同伴看着他,不满地皱眉。

  “就休息一会。”他又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涌出来模糊了眼睛。

  于是他也没能及时注意到暗处探出来的枪管。

  他抱怨道:“一个病恹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有什么……”

  一声闷响,他的同伴“嘭”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惊惧地回头,额头迎来又一枚子弹。

  高野秀树在某些方面是个天才,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用枪将子弹精准的送入敌人心脏。

  他拥有令人青睐的才能,于是被眼光独到的恶魔所选中。

  正如恶魔所说,高野秀树拥有“杀.人的天分。”

  此时他急切地推开病房大门,去拉病床上怔然的津川优子。

  “快走”他催促。

  麻生祝的人察觉到不对劲,已经从各个方向跑上楼来,踢踢踏踏的上楼声仿佛一记记重鼓,沉闷地敲在他们剧烈狂跳的心脏上。

  津川优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被高野秀树推着往楼梯上跑。她一刻也不敢回头,高野秀树护在她身后。

  她听到高野秀树在开枪。

  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个人重重倒地。

  津川优子的脑袋因为疾跑而缺氧,她艰难地从气管里输出空气。世界好像在旋转眩晕,即使是待在麻生祝身边的那些日子,她也从未觉得有此刻这么无力和惶恐。

  秀树在做什么?

  倒下的尸体是一种示威,追上来的人停住了脚步,谨慎地藏在楼梯拐角后。

  “打碎玻璃!”高野秀树又开了一枪。

  津川优子下意识地抡起墙角的灭火器,敲碎了六楼的玻璃。在此期间,即使一枚子弹擦身而过,她的意识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秀树在做什么?

  “津川优子,”高野秀树大喊:“从窗户跳下去!”

  津川优子血淋淋的手撑着破碎的玻璃窗边缘,毫不犹豫地从六楼一跃而下。

  一辆车正停在这扇窗子下方,车顶打开,下面是铺得层层迭迭的海绵垫,津川优子在一两秒令人恐慌的窒息和失重里,重重跌落在车里的海绵垫上。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楚绵延过四肢百骸。

  津川优子挣扎着起身时,高野秀树也从楼上跳了下来。

  高野秀树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他左肩膀中了枪,身上血淋淋一片

  在津川优子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高野秀树把手里的枪扔给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出车外。

  “沿着这条路往东走。”高野秀树拍上车门,在引擎声中对津川优子大喊:“去找警察!”

  “等一下,你去哪……”津川优子被摔出车外,她慌乱地起身,不顾危险地用手去扒车门。

  高野秀树踩下油门,车辆毫不留情地与津川优子擦身而过,撕裂空气急速朝西面撞去。

  她没能抓住高野秀树,一股即将失去什么的绝望命运铺天盖地朝她笼来,而她甚至没有时间喘息。

  津川优子无措地朝四下看一眼,在那群人追上来前,她跌跌撞撞地朝东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