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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结束了为期一周的甜蜜双人游,提着带给同事们的几公斤北洲特产,回银舟复命。
“小夕姐!”他春风满面地走进办公区,憨里憨气地跑过来,“好久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何夕昨晚没睡好,火正大着,一听林远那恶意卖萌的口气,沉眸赏了他一记眼刀。
“……满口胡言,少跟我套近乎。”她敲着键盘处理工作,不冷不热地说,“秀恩爱都忙不过的人,还能想着我?”
“额……刚想到的行吗?”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她就料到,林远先前冷不丁问她,有没有值得一去的旅游城市,百分之两百是想和恋人过几天二人世界。
小情侣的热恋期,真会玩。
“诶姐,你眼睛怎么了?被马蜂蛰了吗?”林远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发动了小天使的关心,试图挽回自己在他姐那儿的好感度。
“……”一斤面子值千金,何夕断不可能承认她哭肿眼的丢人事实。
她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把踩雷的林远逐出十几米远。
要说林远的心脏也是够强大的,承压能力一流。何夕拿他出气,他一点也不伤心,反而越挫越勇。
下班后,他同何夕一道去福利院做帮工。
“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呗。”走进大门,男生怯怯地凑到她跟前,表情些许谄媚。
何夕:“说。”
“过几天能不能把你搭档借我一下?”
“时雨?你找她干什么?”
“我觉得她挺合适的,”林远挠挠腮帮子,腼腆地说,“当我女朋友。”
何夕一霎愣了神,沉下眸子死盯了他几秒。
“林远。”
她淡淡开口,语气里掺着几分能取人性命的冷。
“你、找、死、吗。”
候鸟飞入红云避寒,白日向西下堕。
何夕在郊区的路边等车,低头看着自己白衬衫打底,毛衣夹中,外罩一件牛仔外套的简约打扮,心想穗州的冬天,真不如剡里正宗。
余光瞥见一侧前轮,减速慢停。她请的接送车到了。
“我说你啊,有车不打,一天天净想着蹭我这黑车,真不怕我把你拐去卖了?”董思然一见她的前同事,毒舌属性直线拉满。
何夕开门上车,冷脸绷得紧实:“你开你的车,我付我的钱,两不相欠。”
董思然透过后视镜,发觉后座的乘客满脸凶相,就差把“我在生气”几个字直接写脸上。
她发车开向市区:“这么不耐烦,吃火药了你?”
何夕靠窗坐着,视线转向窗外,毫无反应。
“你搭档今天没来?”董思然看她难得一个人,问,“不会因为委托人住得远,你就不带她了吧?”
自打何夕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立志要把代理人这份职业做好,她几乎一有空就和黄新鸿请缨,出来跑外勤。时雨作为何夕的“御用智囊”,自然也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俨然一个银舟的编外成员。
何夕支着脑袋,窝火道:“……别提她。”
“你又犯什么事了?”董思然心知,她俩闹小矛盾,最可能是何夕全责。
“是林远。”何夕说,“他犯了死罪。”
“这小子整天穷开心的,还能惹到你?”
“他把时雨借去约会了。”
董思然刹车一松,差点撞上收费站的横杆。
她索性靠边停车,让何夕好好说道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远的外婆,年纪蛮大了,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老人家一直希望,在合眼之前看到孙子成家。林远再怎么孝顺,离结婚也还远着,他就想先带对象见个家长,至少让外婆安安心。”
“道理我懂,但他不是有对象吗?”
“他说人家不方便,没时间。然后时雨心又软,就变成这样了。”
“……”董思然回头,挑了挑下巴,“诶,他为什么不找你假扮?”
何夕机器人一样陈述:“一,可信度不高;二,我看不上他。”
董思然:“关于第二条,你能告诉我林远的原话不?”
何夕:“他说,我看着就不像他能追到的人。”
趋利避害,林远的脑瓜子还挺灵光。这就是老人常说的“大智若愚”吧。
董思然不觉莞尔,问何夕到底哪儿不痛快。
那猫哼哼唧唧,撇了好些工夫的嘴,最后甩出句“不知道,不爽就是不爽”,随即缝上了口,再不多说。
车在环城高速上疾驰,她不停低头看手机,像是可劲儿地按捺着给谁发消息的冲动。
董思然明了。
搞了半天,她搁这儿生自己的闷气呢。
何夕这人,乍一看是块冰,化开来全是醋,醋坛子都没她会酸。
她吃醋,甚至不是嘴上说说。
“董思然。”
在南禹理工门前排队入校时,何夕突然喊了她一声。
董思然回眸,见何夕侧脸沐在冷光里,神情端凝,黑漆漆的眼里泛着寒意。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载了个不近人情,专权跋扈的集团总裁。
何夕漫不经心抬了下眼,示意她就地掉头。
“车钱加倍,麻烦你换个目的地,谢谢。”
跟踪,一项难度极高的技术活。
何夕根据林远之前报备给她的约会明细,提前到了电影院附近埋伏。
新买的棒球帽和黑口罩,是她为掩人耳目做的一点临时乔装。
倘若在大夏天,她这么穿不可疑才怪。
不过这身穿搭放在冬季,倒是不太显眼。
“何夕,我劝你注意分寸。这怎么说也是林远煞费苦心的一出戏,你别乱来。”
那会儿董思然千叮万嘱,听何夕发了十多个毒誓,才放她下了车。
“少操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有,不许和他们通风报信,否则我和你友尽。”
何夕不悦地撂下这话,兀自前去开展她的监视计划。
她当然明白今天对林远意义重大,但确保时雨的人身安全也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就当我是来给他们保驾护航的吧。
这样一想,何夕就能心安理得地参与到这场大戏里来了。
十二点钟方向,目标出现。
老太太一头华发,身材佝偻,拄着一根木拐杖,在林远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踱着慢步。她和温柔贤惠的“准孙媳”聊着天,双眼笑没了影。
时雨发挥自如,显然早早地进入了角色。反观林远,一堆紧张的小动作,讲话还磕磕巴巴,眼神东奔西走的,明显心里有鬼,哪里像个深受爱情滋润的小年轻。
何夕躲在柱子后面,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她掐准了暗场的时间,压低帽檐走进观影厅,装成路人去和他们看同一场电影。
林远订票的时候,她不动声色买下了后一排的座位,以备不时之需。
“外婆,你坐中间来嘛,看得舒服。”
“不用不用,你跟人姑娘坐啊,多聊聊,多聊聊……”
林远外婆成人之美,把中心位让给了时雨。
换座位时,时雨恰好侧身,而此时的何夕,正往她正后方的位置入座。
投影掠过她们上方,勉强照亮各自一半的脸庞。
何夕感觉她似乎瞄了眼自己,登时做贼心虚地打了个激灵,疯狂祈祷时雨别认出她来。
还好,时雨径直就坐下了。直到影片开始,无事发生。
呼……虚惊一场。何夕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荧屏之上,剧情在富有艺术感的镜头语言,和娓娓道来的旁白中循序渐进。
当时他们三个商议约会方案,何夕迟迟不敢苟同林远带老人看电影的打算。
林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外婆她说过,想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干些什么。所以我想,让她看个电影,体验体验也好。”
何夕最终同意,却不忍打击他:想法虽好,但也不能自不量力,大晚上的挑战一部催眠的文艺片吧。
前排男生瞌睡朦胧,身子一歪一歪,欲往旁人身上倒的画面,印证了她的先见之明。
“……”何夕心头蹿火,断然举起手上喝空的奶茶杯,朝林远头上砸去。
男生被砸醒,流着哈喇子,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
塑料杯弹回她脚下,何夕弯腰捡起,放进扶手的杯托里,旋即靠上座椅,镇定装睡。
“林远,怎么了?”
听清时雨和男生说话的语气,何夕闭着眼沉了沉失火的心绪。
喂,关心过头了吧。
占有欲在心里横冲直撞,她很不满,与别人共享自己的特权。
“哦,没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林远傻憨憨地说,“乱扔垃圾的人挺没素质的哈……”
……林远。
你死定了。
额角青筋狂跳,何夕愤然拉下帽子,盖在怒色骤临的脸上。
本来到这,何夕已没心情观赏电影,但她倏忽听得时雨轻悄地笑了两声。
很轻很淡的笑,却是笑进了她心里。
犹如守得云开见日明,她那烧得正旺的妒火,一下子荡然无存。
何夕稍稍掀起棒球帽,看一会儿电影盯一会儿人。
片子的主人公有个设定,从不和人说再见。
这少见的怪癖,和时雨一模一样。
何夕上次跟她问起过,不愿与人正式道别的隐情。
她交还给何夕的理由,和这片主角的心态大同小异。
“不说再见,就不算离别,不用为了什么渺茫的重逢而担惊受怕,更不用整日徒劳着、挣扎着留恋。”
时雨那抹少许怃然的笑,何夕记得很深很深。
“况且,更多时候,‘离开’这两个字,往往是不发音的。”
何夕跟着林远他们,绕商场兜了个大圈子,走得腰酸背痛,脚底发麻。
……外婆的腿脚都比我利索。
她单臂撑墙,喘着粗气腹诽道。
还没完吗……林远想把这会约到什么时候?
何夕一瞥手表上的时针,真想等林远落了单,动用武力叫他适可而止。
电梯间外,离她十多米远的服装店中,已经被长辈认证为“天生一对”的两个人正为外婆挑选着过冬的新衣服。
奔走了整晚,身体电量不足。何夕匿在死角里,连连打起哈欠。她学着师傅的样,小啜一口手里的热拿铁,意图提提神。
何夕早就想跟黄新鸿提议了,以他精通咖啡学的商业头脑,转型去做咖啡生意,保准大赚特赚。
“你师傅不差这点钱。”老头儿歪歪嘴笑,跟她反向炫富,“没准徒儿你以后出去自立门户,我还能给你投资呢。”
她那时不信,以为师傅信口开河。
后来她得了好处才知,糟老头子那每句看似不可靠的笑言,都是认真的。
有这样的师傅,她定是修了八百年的福分。
哈啊……我这保镖,也太清闲了。
何夕只随便想了想,乌鸦嘴却偏挑坏的念头显灵。
装了GPS的双眼紧紧追上时雨向外走的身影,视线却意外扫到了另一个可疑的人物。
男人摘下黑卫衣的兜帽,露出一副二十多岁的模样。
寸头,长相痞帅,左耳打了耳骨钉,满身潮牌,看上去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走个路也不忘装Bking。
他捏着手机尾随在时雨身后,像是去搭讪的。
警报声响彻脑海。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她像起跑线上的短跑名宿,目光直勾勾杀向终点的敌人。
也不能怪何夕行事莽撞,毕竟目睹了时雨摆手摇头的婉拒和男生不休不饶的纠缠,以及一些有意无意的拉扯加肢体接触,她如何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喂。”
男生闻声转过头,被泼出的咖啡糊了一脸浓香热气。
“抱歉啊,手滑。”
何夕一指勾下面罩,展露淡薄如霜的神色。眼神挑衅,口气欠揍,她怪声怪气地和男生遭殃的俊脸道歉。
“……手滑?”男生蹙眉,又惊又诧。
那板寸男身高近一米九,大概还原下抛物线轨迹都不难看出何夕在胡说。
但她安然若素地睨着被抓现行的“色狼”,理直气壮,气焰嚣张。
何夕拽过愣神的时雨,握住她的右手护在背后:“不好意思,她有对象了。插足别人的感情是不道德的,请你好自为之。”
潮男怔怔地抹着滴下脖子的咖啡,迷惑不解。
“什么?”他似乎听不懂何夕的话。
何夕漠然指指远处:“呐,就是那边那个……”
目光侧移,她惊觉林远像只柴犬一样跑向这边,两手在空中挥舞,嘴巴一开一合,口型大意是让她快撤。
“小夕姐!快走快走,来不及了……”
他急得左蹦右跳,仿佛在挡着后头的什么人。
“……诶?”
林远瞥见寸头,突然一脚趔趄,在三人面前表演了个平地摔。
他仰起头,对那个帅哥亲昵而吃惊地唤了声。
“琛哥?”
不谋而合的沉默,懂的都懂。
一时间,角落里安静得只剩几人的呼吸声。
不知情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各怀鬼胎的年轻人们面露微笑。
她慈爱地看向刚摔了个结实的孙子,欢喜道。
“小远,这都你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