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蜉蝣症【完结番外】>第51章 50依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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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更半夜雨潇潇,愁绪冷得睡不着。

  何夕裹了条毛毯半趴在书桌前,把书翻来覆去地倒腾,一行字也没看进去。

  距离时雨那声前因不搭后果的道歉过去了四天,她越细想这件事,越是纳闷。

  何夕拐了十多个弯子问她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她总是笑呵呵,似真非假地否认,说根本没这回事。

  可是她又的的确确变得有些奇怪。

  虽然时雨不再提起帮何夕还愿,但她好像忙起了别的什么事。何夕次次邀她去“城市大冒险”,时间挑的都是打工的空档期,时雨却推三阻四,微信也回不及。

  今天何夕藉由看书,特地起了个大早去福利院,想学醉翁来个别有用心,哪知时雨帮她开了个门就走了,步子匆忙得很。

  她心不在焉看了几页书,愁眉不展地坐上低矮的窗台,和屋外窗檐下摇尾哈气的白狗面面相觑,眼睛被萧条的风吹得干涩。

  难过是肯定的。

  比妈妈骗她是医院里错抱回家的那会儿还难过。

  “时雨,你在忙什么?”

  何夕在聊天框里输入她的憋屈,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像张撒赖的狗皮药膏,于是连点删除把话去得一干二净,以免手贱点到发送,打扰时雨休息。

  失眠加心烦,当务之急,是找个人给她排忧解难。

  语音电话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

  受害者阴着嗓声威胁:“何夕,这个时候找我,你最好是有事……”否则她离出事就不远了。

  何夕淡定道:“……有事,很急。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好好说,别‘无中生友’。”董思然凛声打断她的“何氏冷笑话”。

  何夕:“……噢。”

  她把事情大概简化了下,说给董思然听,涉及木兮的部分,含糊跳过。

  “也就是说,时雨变得不对劲是在你许完愿以后?”

  “嗯。”

  “然后你认为自己被冷落了,委屈得想哭?”

  “我没说想哭……好吧,就,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风水轮流转啊何夕,”董思然突发坏心,趁机欺负了她一把,“谁让你之前对人家那么狠,遭报应了吧?”

  翻篇的账本突脸砸来,何夕百口莫辩:“我,那什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太想她。

  想得无法自拔。

  以致生了一场,叫做“时雨”的大病。

  “行吧,千错万错,我罪该万死。”何夕放弃解释,认罪求恕,“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时雨说了她没生气,我再缠着她问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

  董思然真看不下去她那弃妇一样落寞的嘴脸,打趣道:“何夕,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情感热线吗?寻医问诊也得挑对地方吧,你不如去问林远。”

  人俩小姐妹闹别扭,她一个独行侠有什么好掺和的。

  “因为我觉得……”

  “觉得什么?”

  “……你比我有经验。”

  “……”

  何夕的思路实诚到她没话说。

  尽管睡意朦胧,董思然仍勉为其难化身知心大姐,开了近半小时的夜聊电台,试图把何夕的郁结聊开。

  “所以,你听进去了吗?”董思然打着哈欠问。

  何夕发懵:“……太长了,你概括下吧。”

  这木头脑筋,轴得能把人气死。

  也不知道时雨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要不是太困了,董思然真想顺着网线过去揍她一顿。

  “总之,我劝你放宽心,不要想多了。时雨不是你的私有物,她有自己的生活,这很正常。鉴于你们最近跟连体婴一样,适当松松绑喘口气,没有坏处。何夕,明白了没?”

  “明白了。”

  就在董思然以为她快脱离苦海时,何夕好死不死又问了句。

  “那我多久找她一次比较合适?”

  鸡同鸭讲,白搭。

  董思然压着暴脾气沉吟:“……麻溜的,滚去睡觉。”

  阴天的云,灰的像哭过。

  它漂泊不定,捉摸不透,走到哪里都可能突然鬼哭狼嚎地来上一下子。

  何夕挤在摇晃的地铁车厢里,眼周淡青,双眼无神。

  宿舍里太冷清,她照个镜子都感觉像留守儿童的顾影自怜。空虚,寂寞,冷,多重因素把她赶出了寝室大门,去满城乱逛,蹭一些她开不起的暖空调。

  时雨依旧在忙,清早回复的“早安”忘了加她们约定俗成的表情符号。

  何夕承认她是小心眼了,这么点小细节,还念兹在兹的。

  但明明以前她心可大了,天塌下来都不归她管。

  都忙啊,忙点好。

  为了安慰自己,她甚至想起了古早的公益广告词。

  这趟出行并不完全随性。何夕孤零零地重走了一遍,一周前和时雨出来看电影时的线路。

  相差无几的景况,天壤之别的心情。

  同一部狗血的爱情电影,她初看好笑,二刷无感。

  毕竟身旁少了某个资深观影爱好者的吐槽。

  大荧幕上的男女主正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刻,煽情的插曲唱着老套的歌词,说教“爱能战胜一切”。

  时雨抓了一手爆米花投进嘴里,说:“这电影讲得不是很对。”

  “你指什么?”何夕怕她口干,递上奶茶提醒她润润喉。

  “爱没他们想的那么神乎其技,它其实是很无力的东西。”时雨嘬一口甜茶,接着发表她的影评,“人能选择爱或不爱,可无法左右谁的去留。”

  “能爱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指望它为人类的无能为力买单?”

  “把爱夸大其词,那叫捧杀。”

  何夕看着无聊的剧情,想着时雨说过的每字每句。

  烂片的上座率低得令人咋舌。上次她和时雨包了场,这次也只有她前排的位子坐了个人。

  故事里的苦命鸳鸯每次被虐,女生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抽鼻子的声音比演员的台词都清晰。

  出于好心,何夕拍了下前人的肩,送她一包纸巾:“那个,你要不要擦擦?妆都花了,等下不好见人……”

  对一个极度伤心的人来说,陌生人的小善举是很珍贵的。

  “呜呜呜谢谢……“女生仿佛看到了天使,两眼像冷热水龙头同开似的,泪崩不止,“小姐姐,你也失恋了吗?”

  孤家寡人,全程一言不发地看一部以“极致虐恋”作宣发卖点的电影,不是有特殊癖好就是受过情伤。

  “算……算是吧。”

  何夕不尴不尬地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算什么状况。

  那比失恋复杂得多,不能简单定性。

  好比吸氧成瘾,有人却把氧气供给给停了,五脏六腑顿时出现了戒断反应,由内而外散布饥渴的焦虑感。

  她查了下百科,疑心自己的症状是依存症。

  走出电影院,何夕坐电梯到一层,听见商场外面打雷了。

  都快入冬了,还天天雷阵雨,老天真不嫌累。

  她心里抱怨,苦于手头没伞,便打算在室内无所事事逗留到雨停。

  一抬头,水族馆的指路牌赫然眼前。

  小学生模样的男孩牵着妈妈的手,从箭头所指的方向走来。黄色的小书包上挂了一只Q版的白鲸,一摇一晃,可可爱爱。

  “因为昨天我梦见了鲸鱼。”

  何夕记得这句话,连同时雨那深海一样引人沉醉的眼睛。

  转角花房飘出芬香,清幽扑鼻。

  她忽然有事可做。

  窗外大雨,一篮接着一篮倾倒,似乎要把储备给下一年的雨水一次性排干。

  起雾的窗前,时雨稍显惆怅地听着电话里的人洋洋洒洒,许久不说一句话。

  门口传来三声又轻又闷的叩击,她愣了愣,决定先结束这次谈话。

  “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有点事。您说的那个,我还是再考虑考虑,下次再和您联系吧……嗯,打扰了,见谅……”

  时雨迅速折好桌上的空白申请表,捡起摊在地上的检查报告单,将这厚厚一沓锁进书桌的抽屉里。

  打开门,她撞见了一个从头到脚湿得透彻的身影。

  “……何夕?”时雨讶异地问,“下这么大雨,你过来不打伞的吗?”

  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松松散散遮过了眉心,发梢涔滴着疏凉的秋意。雨珠溺入黑眸里,稀释墨色,提纯积淀已久的忧郁感。

  看上去就像只被遗弃在暴雨里的家猫,一路摸爬滚打,才终于自己找了回来。

  她低声道:“……我怕单手撑伞,把花摔了。”

  何夕直起微俯的上半身,露出满满一怀,包装得惊艳的洋桔梗。花簇锦攒,姹紫嫣红,各大花店里能买到的颜色全被她揽入怀中。

  “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我每种都选了一枝。”

  她分外诚恳地说,渴念夺眶而出。

  “我想,总有一枝,足以与你相配。”

  整束鲜花献至眸前,时雨一怔,继而疼爱地笑了。

  她抬手擦拭着何夕淋湿的脸庞。

  “心意是好的,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身子淋坏啊。”时雨抱过洋桔梗,暂时放在了门边,“我给你找找换的衣服,你先去把澡洗了,防着点着凉。”

  “啊,还有……”

  “还有什么?”

  何夕貌似有话要说,但她想了想,又不急于开口了。

  “等下我上来告诉你吧。”她接过时雨整出来的一套秋装睡衣,十分听话地去洗浴了。

  十分钟,分秒不差,她换掉了粘在前胸后背的湿衣服,干净清爽地回到时雨宿舍。

  “时雨,我好困,你帮我吹下头发吧。”何夕揉揉快撑不住的眼皮,语气软绵绵地请求。

  “行,你坐着就好,剩下交给我。”时雨扶她坐上床,拿过吹风机开工,动作像给猫顺毛般得心应手。

  “你今天干嘛去了?”她边吹边问,“又买花又淋雨,真不像你。”

  何夕默了默,然后答非所问地说。

  “时雨,我是你自找的麻烦,所以……”

  她慢慢侧过半边脸,眼神有点专横,又有点可怜。

  “你……你不能不要我。”

  时雨被这一瞥酸到了心尖上,目光似水柔长,含笑抚慰道。

  “何夕,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他们老是对我说谎。”何夕低下头,双眼照不着光,“我怕习惯了。”

  她战战兢兢地问:“时雨,我有没有很烦人?”

  “没有啊。”时雨不假思索。

  “那你为什么……”何夕心一横,把满腹委屈写在了脸上,“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怎么理我……”

  她急剧的心跳声,都快大过吹风的噪音了。

  “……”时雨愣了一刻神,这才意识到她最近确实消耗了太多精力,频频忘事,顾此失彼。

  “抱歉啊何夕,忙过了头,不小心把你忘了。”她笑笑,柔声哄道,“我保证下次不会。”

  何夕自告奋勇:“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时雨:“这个……”

  刚升起的心情因为这声犹豫再度下沉。

  “那就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对吧?”

  “……嗯,不太好说。”

  “……没事。”何夕捂住泛红的鼻尖,自觉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是我太需要你了,老黏着你不放……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不要把自己累到。我不该过多干预你的。”

  时雨失言,笑容褪了几分明艳。

  她关停风筒,拿起木梳,轻缓地梳理着黑藻般的长发。

  “时雨。”

  “嗯?”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何夕忽然转过身来,伸出她从进门开始便紧握的拳头。

  她抓过时雨的手,将尚且带着余温的鲸鱼挂件郑重地交接。

  时雨一瞬间呆住:“何夕,这是……”

  梦里遇见的鲸鱼,正不可思议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你那时候不是想要吗?”何夕说,“我送的挂件。”

  近三个月,她总算弄明白了时雨在乎的点。

  和拥不拥有无关,她想要的是意义的附加值。

  何夕开窍的速度,可真是个谜。时雨想。

  她眼梢枯萎的笑意渐渐回春:“这么说你去参加互动了啊,好玩吗?”

  提到这一趴何夕飞速躲进了被子里。

  “你可别说了,倒霉死了。”她遮住煞红的下半张脸,小声嘀咕,“那头海象看见我跟看见吃的一样,哐哧一下扑出来,水全洒我头上……那么多人在,脸都丢完了。”

  时雨宠溺道:“说明你好看呗,动物也喜欢。”

  一个“也”字,点亮何夕那黯淡的眼。

  “今天能睡你这儿吗?”她问。

  “当然可以了。”何夕主动留宿,时雨求之不得。

  “那我先补个觉,吃晚饭了叫我下。”何夕心满意足地躺下,唇角微微弯曲,像个嘴馋的小孩似的提要求,“时雨,炒饭,我想吃。”

  时雨帮何夕塞好棉被的边角:“知道了,我等下去和做饭的叔叔说一声,麻烦他单独给你做一份。”

  “谢谢。”何夕很有礼貌,“还有谢谢叔叔。”

  “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好。”

  时雨抱起何夕冒雨奔波送来的洋桔梗,出门去找住同一栋楼的阿姨借花瓶。

  这一大捧花,竟装满了两个大号的瓶子。

  阿姨热心肠,边帮时雨插花边啧啧称赞:“这么漂亮的花,跟我们时雨蛮配的喏。哪个小伙子送的?”

  “不是小伙子啦,是何夕买的。”时雨笑着更正道。

  “哦,是小何,怪不得怪不得,这孩子人真挺好的。”何夕来过那么多趟,福利院的叔叔阿姨都把她当半个自己人,“你昨天不在不知道,她帮我搞了整整一天卫生呐,那地板,锃亮的哟,书也全给码整齐了……”

  在阿姨那儿听了一堆何夕的“活雷锋”事迹,时雨抱着鲜花回了房间。

  她将五颜六色的洋桔梗摆上桌台,装点单调的秋天。

  床头糖罐的盖子开着,地板上掉了张糖纸。

  被子踢开了一边,何夕蜷在里面熟睡,嘴角留着细粉状的糖渣。

  “为什么……”

  她说着梦话,眼尾闪着亮晶晶的微光。

  “为什么你们……都只能陪我……到十九岁……”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时雨轻轻走过去,拉上那条漏风的缝,用袖子替何夕擦了擦嘴。

  她叹了声气,忍耐着眼中涨水般的不适感,喃喃自语。

  “我果然还是……”

  “放心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