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
就像是夏日瓷碗里的酥酪，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已经全部化成了甜水。
平安最后还是没去成请仙典仪。
因为冬天的时候，整个药庐都忙了起来。
师父也重新打起精神来，亲自跑到各个村庄处问诊。
“反正岩王帝君也不会跑来跑去的，总能等到一个时间的吧。”平安如是说道。
“也是。”
长生自是无所谓。
她更乐意让少女在药庐待久一点，似乎是颇有眼缘的亲近之意。
她没意见。
师父也没意见，白术自然更没意见。
人是习惯性的动物。
他似乎也习惯了不知为何而来的平安，两人平日里相处得也算得上融洽。
一年接着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挺好的，都挺好的。”
白蛇偶尔会翘着尾巴，东看看西看看这么说道。
唯一有问题的大概是，这些日子来，白术的个子抽条得很快。
原本还是只比平安高一点的少年体型，眨眼的功夫，感觉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青年模样。
“会很奇怪吗？”他似乎也有些苦恼地问道。
白术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长的绿色头发，在想着要不要改天去璃月港修理一下的时候。
平安摇了摇头。
“长发比较温柔呢。”她叹气地回道。
虽然红发少女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她还是回去又翻了翻医书，似乎是想从中找出能够让人长高的秘法。
被长生发现了之后，药庐的饭桌上又添趣事一则，不过随后她也是同样认认真真地给平安想起了方法。
“如果要长高的话，应该多喝牛奶？”白蛇想道。
“这倒是小事。”
“牛奶也同样有助于健康，既然这样，不如药庐的各位每天早上都多喝一杯牛奶怎么样？”白术温声地说道。
师父小小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不怎么爱牛奶，虽然是行医之人，但作为璃月人，总有些偏爱绝云椒椒的时候，不过在白术强行接过厨房后，每天吃的菜都变得清淡了起来。
“平安也吃不来辣的东西呢。”白术说道，“而且，师父也要注意身体、做好表率啊。”
这件小事也算是就这样过去了。
如果说生活中发生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每天清晨的餐桌上，大家的手边又多了一杯温牛奶。
冬天的时候，天气很冷。
第一场雪落在了屋外的茶田上，寒风吹了起来，很快白色几乎就覆盖在了这片土地上。
平安在屋子里烧着柴火，听到师父似乎又咳了好几声。
白术正在侍奉他喂药。
红发少女拿门闩仔细掩上了门，但是寒风仍然吹得门呼啦呼啦作响。
“瑞雪兆丰年呢。”
长生在火堆前团成一团，还不忘记多嘴说一句。
“你是仙蛇，也需要冬眠吗？”
平安戳了戳白蛇的腰部（？），长生感觉痒痒的，于是轻轻抽了一尾巴在她手上。
长生打着哈欠，跟她解释道：“这跟我是不是仙蛇没有关系吧。”
“想睡觉和蛇不蛇有什么关系？”
“……也是。”
平安不知为何，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仙人大抵都是爱睡觉的，不然怎么做到一觉睡过千年呢。”长生又蹭在火炉旁，呼噜呼噜地说道。
蹭到炉灰了。
晚上大抵会被白术丢到水盆里洗一洗。
又过了会，风似乎渐渐小了起来。
“你不进去看看胡老吗？”
平安的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探了探还在慢慢燃烧的火堆。
“我进去也没用啊。只要他们还想着救人，我对他们能够造成的就是更多的伤病而已。”
白术师门的秘密倒也没对她藏着掖着。
“毕竟平安也不是外人。一定要说的话，是失去记忆被人捡到的仙人才对吧。”
白术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嗯……”
话是这么说的。
长生大抵也是学到了话本里傲娇的精髓。
她抬起头就蹭白术手臂的顺风车，回到屋子里去给师父调息养伤。
随后白术站在屋子的厅堂里，看着那扇阖上的房门，隐约传来师父的咳嗽声音。
淡绿色长发的青年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后，才转身坐到了平安的身边，动作麻利地开始给火堆添柴。
“平安，你晚饭想吃什么吗？”
青年大抵是想让事情回到正轨似的，努力让语气变得自然一点，但是却失败了。
平安瞅着他，没说话。
空气于是也慢慢静了下来。
屋外的雪花慢慢落下，寒风吹动门扉的声响，火星迸发的清脆声响……
这些平常注意不到的声音，突然在自己的身边响起。
白术微微低下头，虽然身上穿着的还是一件学徒式的长袍，但常年含笑的眉眼还是变得沉着了起来。
“没关系的。”他轻声道。
“我……”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件事。
“那个……”
平安也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两个人的话语撞在了一起，最后又是他们一起安静下来。
“呵。”
白术忍不住还是弯起了眼睛。
明明是这个时候，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笑。
“我想说的是……师父他…大概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难以接受的事实却被他用极为冷静的语气说出了口，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细细品味自己的残忍一样。
冬天的时候，总会有很多生灵意外死去。
所以，药庐的生意也总是冬天最好。
“如果站在仙人的角度来看，这种契约真的好吗？”白术开口问道，但是并没有指望答案。
平安不知道怎么说。
她只好低下了头。
毕竟，她也不擅长面对离别。
两个人的尴尬场合还是等长生出来才缓解到原来的样子。
“果然都是小孩子啊。”
长生拍了拍蛇尾巴，缠在她的手腕上说道。
“平安也是，虽然是仙人，但还是小孩子呢。”白蛇也是毒舌，嘴上一点也不饶人，但动作却是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胳膊。
“离别这种事情。”
“要习惯啊。”
即使是他们之间，也总会有别离的吧。
毕竟，仙凡有别。
不过这句话当着白术的面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平安下意识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但就是感到很抱歉。
“没什么。”
“长生说的也都是事实而已。”
白术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态，甚至能对着他们继续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长生又用蛇尾巴拍了拍她的胳膊。
像是在说，看吧，这小子果然还是心思深。
真是的。
平安没好气地找出水盆来，直接把手上的白蛇抓着丢了进去，准备给她洗个澡。
刚刚还沾了炉灰呢，就爬在她的手臂上。
就算有洁身的仙法也不能这样随意吧。
“喂喂喂。”
白蛇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药庐里的气氛于是也慢慢变得如同往日一般。
不管发生什么大事，人的日子总得照样过。
不过，这个冬天难过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另外一件令平安有些不舍的大概是江篱师姐要搬家了，他们以后会搬家到轻策庄附近，璃月地广，恐怕此番是不易再度相见了吧。
但是在走之前，江篱师姐和她的爱人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所以，平安也就祝福他们以后都过得顺遂如意。
白术没说什么。
只是如同往常办事的时候，变得更加安静了一些。
终于，在又接待完一个雪夜来访的病人后，不停咳嗽着的师父把他和长生一起喊了进去。
平安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所以她难免忧愁地低垂下眉眼，屋檐下的苞米和辣椒与风雪陪她一道，它们在大堂里一起安静地烤着火堆。
这些年，她还从隔壁茶庄的孩子那边学会了新招。
在火堆里还烤了几个番薯。
咔啦——
只是这个夜晚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过了许久许久，白术才终于推开了门。
他的眼角还有些红。
但是看到平安的时候，依旧下意识露出了笑。
“……白术，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
这个时候还笑的话，总感觉有些累了吧。
白蛇似乎因为刚刚更替契约，身子也有些不爽利，没有说话，懒洋洋地拍了拍白术的胳膊，表示出赞同的意思。
“嗯……”
青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在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会掩饰自己心事的大人了。
“如果在药庐里都不能放下心防的话……”长生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白术啊——”
“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红发少女没有刻意搭话，她只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番薯，一个放到青年冰凉至极的手心里，这种温暖的感觉近乎灼伤，仿佛瞬间又回到了无数个冬天的日子。
“给。”
胃是难得能够感受到情感的器官之一。
白术的行为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坐到少女旁边的竹椅上，然后剥开番薯，轻轻咬了一口滚烫的蜜薯。
暖暖的。
刚刚在屋子里一滴眼泪也没掉，但是现在却几乎要忍不住这冲动。
“刚刚……”他低哑地开口。
“刚刚师傅在屋内，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无数因我而得救的凡人获得了短暂的救赎。”
“但是我辈无数为此而牺牲的医者，又是否能得到应尽的救赎呢？”白术轻声重复道。
这个问题。
他已经来不及找出答案了，所以只好将它拜托给了白术。
找出答案吧。
随后，漫长的等待。
白术的思绪也在这场等待中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
“这么一想…仙人长生不老，真好啊。”他近乎是轻叹地这么说道。
若是想要断绝让后辈短命的命运，所以必须独自去追求不死的存在吗？
这种话。
简直就像是胡闹一样。
平安和长生是如此了解青年的心绪，以至于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不死，也不完全是什么好事哦。”长生抬头劝诫道。
蛇的瞳孔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的。
红发少女也难得展露出些许类似于仙人的模样，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却没有出言明确地否定他的想法。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到时候，你还是人吗？”平安问道。
长生不死的人，还是人吗？
白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粗略地想到了这个方法，却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接下来的事情。
在白术的唇角边又扬起一抹轻笑，试图把刚刚说出的这件事掩盖过之前，平安又静静地开口道：“说起来，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
红发少女于是轻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就像是哄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脑袋。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苹果：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但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所以支持一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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