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奥藏山的山路又一次被落花掩埋,风吹过,山间的树丛被微风吹得簇簇作响。
“是桃树哦。”平安曾解答过他的一个疑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的,但是就这么长在了山路上,留云姐姐从来没有管过它们。”
桃花灼灼。
与少女姣好的侧脸极为相似。
“你在想什么呢?”
平安托着下巴,发丝凌乱地洒落在额前,但少女却完全没有察觉这一点,她浅笑晏晏地伸手折了一枝桃花,比在耳旁,嗅了嗅,仿佛颇为欢喜的样子。
她总是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感到欢喜。
桃花盛开。
仿佛也是在预示着再次相见。
少年模样的仙人下意识在花林中寻找那抹红色,但无奈此间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桃树,薄纱似的白雾笼罩在这半山腰的坡中。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
魈抑住呼吸向前一步,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但最后什么都没有抓住,淡淡的雾气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少年似乎有些困惑地低下了头,看向自己苍白干燥的右手。
张开,握紧。
什么都没有留下。
魈的模样清秀俊美,眉心一点观音痣,在他的身上更增一份仙气,但是却不容易被误认为是女子。毕竟,他穿着的一身降魔除妖的战袍上还带着隐约的血气,少年沉静内敛的神色,深绿色的一缕发丝落在了他的脸前。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兀然回过头,向山下看去。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璃月见云雾。
“魈?”
这一次,也是同样有人呼唤了他的名字。
他现在的名字是魈。
“魈,仙宴就要开始了。”
他们唤道。
在那座云霞遮蔽,高耸入云的奥藏山上,隐约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仙人谈笑的声音。
金杯玉觞,仙神满座。
奥藏山天池流水飞逝而下,飞珠溅玉的瀑布如白练般。
帝君已经坐于首位,正低垂着眼帘,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仔细听着身旁留云等人的谈话。
“此处居留云。”
留云一袖子拍上了嘀嘀咕咕的理水叠山真君的脑袋,让他好好刻碑,记录下有关于这次仙宴的内容。
他们这些老伙计啊。
此去经年。
不知道下次见面都是什么样子了。
“那么接下来,此处坐归终。”归终笑眯眯地,仿佛不经意地接话道。
“嗯!?”
“哼。”
留云借风真君顿了顿,冷哼一声,但是却并没有阻止理水刻碑的动作。她只是双手抱胸,看向居于首位,不发一言的帝君。
“至于此处嘛,姑且就算是借给帝君了。”留云小心眼地说道。
理水叠山真君笑着挥笔刻下了“此处借帝君”的字眼,归终于是扑哧地同样笑了起来,像是没有骨头似地笑着倒在了留云的身上,嗔怪着她的刻薄和毒舌。
“咳咳。”
棕金色长发的男人握拳在身前,轻咳两声,表示他其实有好好听她们讲话,并没有在打太极,和水泥以及发呆之类的,作出有如呆石头的动作。
帝君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众位仙人,似乎潜藏着难以察觉到的欣慰和喜悦。
“那,平安呢?”他问道。
“啾啾。”
平安对于加入姐姐们的唇枪舌剑显然并不感兴趣,她于是假装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照旧化作一只小团雀,想要挥翅乱飞,结果这次一不小心钻进了帝君的兜帽里。
“啾!”
胡闹的团雀在兜帽里四处挣扎,想要从一片黑乎乎中飞出来。
最后,归终伸手将她拎了出来。
尘之魔神归终照旧喜欢把手缩在袖子里,然后再用袖子将她好好地捧着手心里。
平安于是不动了。
团雀乖巧地趴在她的袖子上。
上一次,归终遇袭显然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心理阴影。
“欸,还真是黏人呢。”
大衣袖的灰发少女戳了戳手中的红色团团,她现在已经散失了所有的魔神能量,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不知道哪天生老病死也会找上门来,或许最后的结局也依然是化为尘土。
“但是这样的结局,并不孤单呢。”
“接下来,我会与萍儿一起浪游尘世,去世界上的各个地方看看。”
“如果有下次的话,平安,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吗?”归终含笑,眸似寒星。
她对平安发出了邀请。
“咩咕。”
在平安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就喜欢装作团雀的样子咕咕两声。
“哎?”
“听到了呢,留云说你跟着甘雨在一道太久,结果叫声都变成了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归终大笑。
谈笑风生。
仿若这些年来什么都没有变似的。
“今天是鸣海值班吧,鸣海倒是好说,她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在他们说到不喜欢热闹场合的人的时候,平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微微偏头往天池落瀑的地方看去,果然,在仙宴最角落的地方,那里抱胸站着一个绿发的少年仙人。
他的站姿笔挺,有如青竹,不轻易随风摇曳。他抬头,似乎也在一直望着此处,不然怎会平安看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就恰巧在半空中交汇呢。
魈率先移开视线。
平安于是弯起了眼睛。
天光将晓。
在金光彻底穿云破雾之前,归终站起身来,向岩王帝君遥遥地敬酒一杯,然后朗声说道:“我们都给帝君准备了惊喜呢。”
帝君抬眸。
歌尘浪世真君位于古树之下,她低下头,指拨轻清,音律宛转,让人眼前仿佛浮现了琉璃百合盛开的原野,又仿佛看到了那片寂寥广阔,更为高远的天地,青发女子不像是在形单影只地弹琴,而更像是在用此曲抒发出平生志向,将那些无人能懂的心情都翻覆于指间倾诉。
恰流莺花底叮咛,又孤鸿云外悲鸣。
滴碎金彻雨,敲碎玉壶冰。
“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去跟歌尘浪世真君学习音律吧。”她曾说道。
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站在的位置比较偏僻,一时竟没有再找到平安的身影。
她去哪了呢?
留云借风真君也不再嘀咕什么了,她又抱胸跟归终针锋相对地对视了一眼,直到归终笑吟吟地拿出了一把玉箫来后,而留云还是努力冷着脸,压住嘴角的笑意在桌旁拿出了一个香炉。
在场的仙人们用不无好奇的眼神看向她们。
燎沉香。
瑞脑销金兽。
空中不止开始弥漫起淡淡的沉香气息,更有种若有若无的甘甜花香从不远处传来。
风有恨致玄都,吹破枝头玉,夜月梨花也相妒。
枯木逢春。
歌尘浪世真君身后的古树竟重新焕发起生机,仙人们脚下的土地上也都生长出绒绒绿草,风吹蝶舞,被凡人称之为长生仙的锦鲤跃出水面,浮光碎金,隐约间似乎闻得玲珑玉碎凤凰叫。
帝君惘然。
翩翩。
在流星划过即将破晓的天际时,归终含笑,将指若葱根,纤纤玉手中的那管玉箫放至唇前。
她的箫声破云穿雾,看似温和袅袅的箫声却与那风骨高洁的琴声相和。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那乳白色的雾气于是渐渐地散了开来,赤红色的晓日从碧水原的方向缓缓升起,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乐声似流水咚咚,逐渐平缓下来,接下来却是万物和鸣。
鹤唳长空,鸣鹿相酬。
一峰崷崒插长空,云树烟萝气蔚葱。
沙沙——
踏莎声穿行而过。
在缥缈的云雾与春色之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衣摆。
漙露瀼瀼。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角。
子有衣裳,亦曳亦娄,婉如清扬,动如青荷。
“是我做的衣服呢。”二哥在旁边轻轻说道。
像是月华濯辉为锦,云雾为线做成的缥缈白衣,又戴着像是褪去的绒羽,在摇光照拂下化作的红色羽饰。
缱绻之白衣轻裾,皓腕攘袂步云来。
其次,惹人注目的便是她手中的那把剑。
剑挂寒光,白虹断玉。
琤琤——
皓雪似的伶仃手腕便举起了那把细剑,横向右侧,挥三尺之莹莹,照理来说,应该唤起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寒冰锋芒,此刻却是和风吐翠生葳蕤,划开一片无边无际的春色。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留云借风真君在香炉之上,又额外添了一盏琉璃灯盏。
香烛袅袅。
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
她的动作如同飞鸟一般轻盈而独特,微睁双目,琥珀色的眸子中也像是蕴含了那细微晨光,动作勇敢果断地如同善舞的鹘鸟一般,在这天池之上挥舞双翼而翿舞。
红日的光芒愈发灿烂,以至于她手中的剑也反射出了粲然的光芒。
叮铛——
环佩饮风,叮铛作响。
白色的薄雾逐渐染上了烟霞之色,以至于她的裙角也同样沾上了那抹霞红,那是象征众人身处在红尘中的颜色。
琴声渐响。
急促而回转,像是山高水长,琴萧合奏至尽兴处一样,酣畅淋漓,不知停歇。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手中剑刃的光芒愈发明亮和锋利,就连琴声中仿佛也带上了一往直前的明悟与剑意。
兰风梅骨,剑魄琴心。
剑本是杀器。
所以自带着辉煌迅疾的滋味。
平安舞得也越来越快,飘逸的裙摆随风飘扬,就像是一片辗转舞动的雪花,嫣然地舞动着让游龙震惊。
她的脸上起了薄红,挽起的剑花闪闪,有如芙蓉盛开在天池之上,水波轻荡。
剑舞的姿势繁复,千变万化。
忽收忽出,忽左忽右,收放自如,刚柔并济,动作翩翩。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观者无不屏息。
仙人间推杯换盏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剑舞的姿势而游走。
听着仙乐丝竹,看着这一曲剑舞。
猗嗟奥藏,舞惊众仙。
平安此时的心里倒是什么都没有想。
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心净如琉璃赤子,内外明澈,念过往百余年,肝肺皆冰雪,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感激之情。
酬帝君。
酬谢帝君解救万千百姓,换得璃月万世之太平。
酬众仙。
酬谢众仙面对着宛若高山般沉重的负担,但是他们从来没退让过一步,没有选择贪生怕死,拒绝这份保护百姓的职责。
酬璃月。
愿璃月从今以后,万商云来,千船继至,百货叠出,诸海历览。
钏镯声琤瑽,昶风拂耳萦香衣。
尘烬琉璃杯盏。
咚——
直到歌尘浪世真君最后一个音落了下来之后,但是余音似乎仍然萦绕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归终的箫声袅袅,仍如同盘桓在高空中的鸾鸟一般。
慢慢。
慢慢地落了下来。
但是红发少女的剑还没有挺下挥舞的动作,最后一剑,指向前方,霎时间,原来刚刚盛开的百花已然到落下的时候。剑风吹过,桃花随风盈满,日光灼灼,照得少女粲若琉璃之姿,有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
最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不碍其活泼灵秀。
眸似秋水,明靥犹暖,身段匀美,姗姗毓秀,颇有佳人之姿。
一曲已罢。
却落到香雪满身,鬓角落花的地步。
众仙还沉浸在此如梦似幻的曲与舞之中,直到坐于首位上的岩王帝君方然回神,他赤金色的眸子还牢牢地注视着少女的身姿。
“善。”祂道。
帝君称善。
众仙这才从梦中惊醒,两两茫然对望,下一秒,为其喝彩无数,抬头想要再寻少女踪迹时,却无处可觅,更疑身在梦中,不得其解,留云借风真君的脸上于是也露出了不免得意的笑容。
帝君同样含笑,举杯,宣仙宴开宴。
觥筹处,可见澎湃杯底三千雪。
众仙大宴。
庆璃月太平,感人世苦短,于奥藏山顶天池处,隐居山间。
但是这场舞却一直被人世间的凡人们口耳相传,细细描誊,这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岩王帝君称善的仙宴舞乐,终归被传为不可复制的盛世美谈。
然而在宴会结束后,在一开始相遇的花林中,魈或许是意料之中一般又遇到了她。
这次,平安没有好吃的莲花酥吃了。
她拍拍袖子,从花堆中站了起来,看到仙人少年的神色困惑,像是遇到了难解的谜题一样。
“头发。”平安说道。
“你的头发,又沾上花瓣了呢。”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笨拙与迟钝一般。
①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②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③恰流莺花底叮咛,又孤鸿云外悲鸣。
滴碎金彻雨,敲碎玉壶冰。 ——《【越调】柳营曲途中春暮》
④瑞脑消金兽
⑤燎沉香
⑥风有恨致玄都,吹破枝头玉,夜月梨花也相妒。
⑦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⑧一峰崷崒插长空,云树烟萝气蔚葱。
⑨子有衣裳,弗曳弗娄
⑩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一剑霜寒十四州
?和风吐翠生葳蕤
?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之前归萍合奏参考的bgm是《明月谱》,平安跳舞的bgm参考的是《司宵子》,然后魈宝这卷的bgm好像说出来有点剧透,那就先不说了,呜呜,今晚应该没有了,表弟暑假过来要玩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