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欧莱特向前迈出半步,被钟离敏锐地察觉,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是她,是阿佩普。”他平静地答道,“她只想见我。”

  “...”钟离无言,却没有放开手。

  “你确定她是只见你一个人,而不是只吃你一个人?”温迪罕见地严肃起来,“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还是让我们陪同吧。”

  “不,这件事说到底和神明无关。”欧莱特摇头,他看向钟离,带上恳求的神色,“让我去吧,她答应过我,只要我一个人去,会和我好好谈的。”

  “真的吗?”温迪面露狐疑,而钟离更是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

  “的确如此。”他硬着头皮答道,阿佩普只答应不会牵扯他人,为了让钟离和温迪放心,欧莱特只好选择撒谎。

  “...”钟离轻叹一声,无奈道,“你应该知道自己很不擅长说谎吧。”

  “...没时间耽搁了。”欧莱特咬着下唇,攥紧四指,斗篷被风吹动,发出猎猎响声,“也许你们会觉得我的行为与送死无异,但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温迪低头,语气低落,“老实说,我们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吗,摩拉克斯?”

  他的手轻轻搭在钟离的手臂上,示意他放开。钟离双目微垂,神色如常,依然不愿松开的手却暴露了他的犹豫与迟疑。

  “你知道的,哪怕我们能把他送到阿佩普面前,也做不了其他事的。”温迪劝说道,“你我都了解元素龙的习性,他们中的大部分没有多少耐心。”

  最终,钟离松开了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欧莱特的眼睛,说会等他回来。

  “...我会回来的。”

  一定。

  欧莱特承认,他心中没什么底气,可当一个人被推到这样的境地,只能选择用自我欺骗的方式鼓足勇气,毕竟此刻能相信、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

  昏黄的阳光爬上达马山山麓,欧莱特顺着较缓的一侧沙坡走下山谷,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颗金色的岩微粒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直到欧莱特走下沙坡,彻底听不到坡顶两人说话的声音后,温迪才耐不住问,“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不放心。”

  “可是...这样也会被阿佩普察觉吧?”

  “那又如何?”钟离垂眼望着欧莱特越缩越小的身影,眼底紧张的情绪被藏得很好,“我只是要她明白,我没有越线,那么她也不应该。”

  “喂,一定要这么强硬吗,摩拉克斯?”温迪用肩膀顶了顶钟离的手臂,“你好像有点太在意了哟。”

  “有吗?”钟离默默地扫他一眼。

  “诶嘿,那我就要用一句新学到的稻妻话来回答你喽。”他眨眨眼,“不说即是花。”

  另一边,欧莱特已经完全走入山谷。

  阳光无法照耀到山底,这里阴冷干燥,风声夹着呜咽,哪怕是旭日初升的时刻,也显得阴森可怖。

  那队牦牦驮兽无影无形,只留下一排大的离奇的脚印,欧莱特的靴子踩上去,叠上的印记像落在海面的孤岛,虚虚地漂浮在上,无依无靠。

  若是从此处回头望,钟离和温迪的身影应当已经变得很小了吧,会不会比他的脚印还小呢?

  欧莱特努力忽略着紧张到砰砰直跳的心脏,强迫自己想一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

  当他越发靠近流沙旋涡的中心,这种胡思乱想的方式再也无法奏效。

  流动的沙砾开始在他面前变换,先是向他缓缓移动,停在他的脚边,之后一阵猛烈的风从旋涡深处喷薄而出,逼迫他双目紧闭。

  透过薄薄的眼睑,他能感觉到光线变得更暗,也更稀少。等待风沙暂停,欧莱特睁开眼,发觉自己已身处由草元素生成的半圆形护罩中,抬起头,护罩之外浓沙滚滚,密不透风,连一角天空也无法得见。

  向下望去,一条笔直向下的石阶已在他脚下铺就,连接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地下世界。

  这回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欧莱特踏着台阶前进,沿途见到不少类似水源枢纽的石制管道,中央不完整的机关散发着幽幽蓝光,空气中甚至还能闻到水管内的霉菌和砂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因为掩埋在地下的缘故千年不散。

  艾尔海森说这附近是曾经居尔城的遗址,这些水管很可能就是古时维持城邦用水的设施。

  再向前一段,他彻底走入地下,阶梯延伸至残垣断臂之中,折断的墙体、碎裂石砖,旁逸斜出的枯木枝干已成化石,根部却依然生长着银黄色的花朵。

  这种花在废弃的城邦中随处可见,它们生长在树木根部、房屋角落还有碎石缝隙间,幽光点点,装饰着一片死寂的地下世界,指引着欧莱特向更深处走去。

  真正的居尔城已被黄沙掩埋千年,这里之所以还能有生物生存,与草元素龙王在此地的盘桓脱不开关系。

  那些花带着欧莱特一路穿过城市街道,绕过高矮不一、错综复杂的管道枢纽,来到一处貌似是城门的地方。

  说是貌似,只因此处实在残败到看不出原貌,只有两座石墩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上面雕刻着几行欧莱特看不懂的古文字。

  这两座石墩标志着城内石板路与城外黄沙的交界,放眼望去,那些小花在沙粒中偶有探头,一路蜿蜒到极远处,尽头似乎是一处洞穴,洞中散发着明黄偏绿的光芒。

  那里应该就是阿佩普的行宫花园,连接着传说中的肇始之乡。

  从欧莱特进入居尔城遗址起,阿佩普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欧莱特体内的元素力已经能感知到同类的存在,它们雀跃着催促他前进,那是元素龙之间的能量共鸣,是刻在地脉中的本能,谁也无法拒绝。

  这场间隔了数千年的重逢,终于要拉开帷幕。

  欧莱特迈过两座石墩间的石线,他的右脚刚触碰到黄沙,一条长满树叶的枝条突然从沙下探出,紧紧攀住欧莱特的脚踝。

  “等、等...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右脚脚踝被猛地向下拉拽,他直接摔坐在地,还没来得及找回平衡,便连摔带滚地被枝条飞快拖着向下。

  下行的速度很快,两侧的戈壁与上空盘旋的赤鹫都化成残影,硬得像石子的沙粒源源不断向他身上和脸上飞来,和沙面接触的尾椎和后腰被磨得生疼。

  欧莱特用胳膊挡脸的同时,听到“刺啦”一声,他感到脖颈处一紧又一松,再回头时,那件黑色的斗篷已被沿途经过的枯枝像面旗一样挂在身后。

  “停、先停一下...”欧莱特抱着头,用双臂抵抗着风沙,艰难地向阿佩普喊话。

  可他脚上那条藤蔓非但不减速,甚至沿着小腿向上,圈住了大腿,眼看还有要向腿根处戳此的迹象。

  “住手!!!”欧莱特忍无可忍,大喊一声,身上炸毛似的窜起一小串雷元素微粒,腿上的藤蔓被刺激,瞬间向后撤退,离开了欧莱特的身体。

  藤蔓离开,惯性让欧莱特又向前滑行了一段,他手脚并用堪堪停下,抬头看,自己已到达散发着光芒的洞穴入口。

  意识到马上就要见到阿佩普,他不希望自己太狼狈,急忙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途中趔趄,险些又摔倒。

  “难以想象,小小的人类,竟敢染指元素龙的力量。”

  洞穴深处,阿佩普的声音带着蕴含草元素的风,一股脑朝欧莱特吹来。

  这股强大的风让欧莱特不禁后退几步,他勉强站定,复跑上前。

  “阿佩普!放我进去,我们谈谈!”

  “呵?想进肇事之乡?不自量力!你该感谢阿部祖那条蠢龙,若非她留下的力量,你甚至不配站在这里。”

  “...阿部祖她...并不愚蠢。”欧莱特摇摇头,“为了等我,她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还把最后的力量留给我,意识已经陷入长眠。”

  “阿佩普,我不想辩解什么,也知道在你眼里我不配拥有这些。所以,还请你告诉我曾经发生了什么,如果能有机会补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哈...哈哈哈哈哈哈...补救?”阿佩普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愤怒,“僭越者的造物,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补救?”

  “我们被夺去领地,被褫夺冠冕,我们的后裔被残忍地驱逐和屠杀,至今都只在黑暗中苟延残喘...这一切,要怎么补救?!”

  “你说她不愚蠢,可笑,她简直蠢到无可救药!我早知她不可靠。她背叛了她的族裔和荣耀,甚至选择和一个人类同流合污...你说什么?她陷入了长眠?做下这一切的她,居然可以不用赎罪,就这样陷入安稳的长眠?”

  “而我,却要被迫咽下苦果,在这不能见光的边缘处,靠着鸩毒一般的禁忌度日...”阿佩普沉浸在痛苦中,声音变得嘶哑,她不住地怒吼,“叛徒,叛徒!你怎么敢,怎么敢再出现在我面前!”

  暴戾的草元素力化作无数光点喷涌而出,欧莱特下意识地举起手,撑起一只月弧形的护盾。

  草微粒构成的光点在接触到雷元素护盾后噼啪炸开,欧莱特眼睁睁看着护盾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情急之下,只好用另一只手拔出佩剑,准备放手一搏。

  而阿佩普的愤怒,似乎也在此时告一段落。

  欧莱特才要松一口气,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吸力向他袭来,来不及挣扎,他已被吸入了洞穴深处的光芒之中。

  “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补救!”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佩姐,你要喊便喊,恼羞成怒抓我的人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