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莱走进郁郁森森的丛林,月光下的虫鸣、流水与风声,归属于自然的一切将附在内心表面的那一层烦闷抚平,揭露出无助与彷徨的内里。

  他真的是因为朋友们那份不顾自己意愿、强行施加的好意而感到愤怒吗?

  塞纳莱知道,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底气。

  他不知道博士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斩断与博士的链接,面对众人的期盼,他拿不出具体可行的计划,一面振臂高呼要去营救流浪者,一面又因为大家认真的讨论而感到恼怒。

  在悬挂着正邪的天平之上,代表恶的声音会时不时跳出来作怪,在他的耳边低语:这些人真是可笑,居然还把你的话当真?他们跟着你这样的废物,明明就只有死路一条。

  塞纳莱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孔雀木,无力地滑落。

  如果只靠自己和达达利亚两个人呢?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救出流浪者的成功率极低,就算能救出来,之后呢?让刚刚逃出生天的阿帽和大概率被扣上叛国罪名的达达利亚带着自己流亡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计划?

  塞纳莱捂住头,闭上眼睛,想将那股卷土重来的烦躁压下,却越发觉得适得其反。

  在来到提瓦特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社畜玩家,他被派蒙称作旅行者,去经历无比精彩的冒险,结识各种各样优秀的伙伴,无论表象是多么的奇幻绚烂,说白了不过是躲在自己不足十平的小卧室,点点鼠标敲敲键盘,借游戏来逃避现实。

  机缘巧合下,他真正降临了这片大陆。作为更高维度的降临者,他拥有神之眼,获得了公子的守护与忠诚,和其他喜爱的角色成为莫逆之交,摇身一变,成为能够主导提瓦特命运的关键人物...

  但这些看似强大的加持,都改变不了他怯懦、无知且毫无主见的本性,他清楚自己压根不是做英雄的材料。

  【鼬鼬...是在哭吗?我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吧,他没有流泪啊,但是为什么我觉得他看上去这么悲伤呢...】

  【是不是在自责啊?哎,怎么说呢...其实我挺能理解他的...】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他很废吗?作为五星角色功能性很强,但这个人设我真觉得一点也不强。】

  【前面的!人无完人好不好!再说了,我儿子漂亮可爱就够了,我就喜欢看大家宠他!】

  【行吧行吧,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喜欢巨婴的。】

  【前面的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一路走来的成长你看不见?凭什么说他是巨婴!】

  塞纳莱下意识地捂住眼睛,黑暗中那些纷争仍在继续,不和谐的声音如同一颗颗坠入水面的炸弹,凭空惊起无数朵浪花,各种观点在他的眼前与脑海中交锋,令他越发觉得头痛难忍,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住口...你们都住口!”

  塞纳莱大声吼道,他猛地睁开眼睛,被眼前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精密器械惊到忘了呼吸。

  他这是...在哪里?

  一位带着面具、身穿实验服的女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博士大人,第174号实验...也失败了。花朵中的记忆能量太弱,无法与人偶产生共鸣。”

  “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凉得像是一条深海的鱼,“哪怕卸掉四肢,只供应躯体也不够吗?”

  塞纳莱一面说着,一面感到胆颤心惊,人偶...一定是指阿帽,卸掉四肢...卸掉四肢...他们对阿帽做了什么?!!

  “是的,博士大人,根据之前的实验,从花朵内部提取的能量大小因人而异,我们猜测也许面对被赠予者,会更容易共鸣。”

  “呵,猜测?”塞纳莱听到自己在冷笑,“作为学者,我最讨厌猜测二字。”

  “抱歉,是属下失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你命名为索赫蕾吗?”塞纳莱自顾自地说道,“那是我第一位实验助手的名字,她对我...可以说是十分忠诚,因此我将这个名字,赐予我的每一任实验助手。”

  “每一任...?\"戴面具的女士抬起头,“可属下并没有听说过,在此之前您有过什么助手...\"

  “是啊,因为你的前辈们,都像第一位索赫蕾一样,将自己贡献给了研究的结题报告。”塞纳莱感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向索赫蕾走去,“这些不被允许的研究,如同古代居尔城的秘密,需要献祭才能得以延续,不是吗?”

  塞纳莱摇摇头,不,别杀她,别杀害无辜的人...

  “你并不无辜对吧,索赫蕾?在拆解那具人偶时,你也一定体会过那种难言的兴奋,我很懂得。”

  “实验结束,这个实验室我会烧掉,拜托你守护好它的残骸,我亲爱的索赫蕾。”塞纳莱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接下来,我要组装好我的试验品,回到那间充满了热带树木与炽热砂砾的大实验室去...我想,实验室的主人见到我,一定会很惊喜。”

  “你也会来的,对吗?塞纳莱。”

  伴随着惊醒,塞纳莱陡然睁开眼,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似哭泣,心脏“砰砰”作响,如一只鼓锤般在耳边不断擂动。

  眼前的弹幕仍在吵闹不休,但塞纳莱顾不得理会他们。

  博士要带着流浪者回须弥,可从艾尔海森的话中可知纳西妲并不知道这件事——

  须弥有危险!

  他从地上跳起身,拔腿跑向营地的方向,密集锋利的灌木划破他的小腿,丛林中的夜风吹翻了他的耳朵,待他一路气喘吁吁跑回坡地之上的营地,却发现篝火旁只站着达达利亚。

  “他们...他们人呢?”塞纳莱一把抓住达达利亚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达达利亚一愣,他抹去塞纳莱额头上的汗珠,担忧地望着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们人呢!?”塞纳莱拉下达达利亚的手,他的瞳孔微微颤抖,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博士...博士会去须弥,带着阿帽...达达利亚,须弥有危险!”

  “等等,你先冷静一下。”达达利亚扶住他的肩膀,“你慢慢说,好吗?”

  塞纳莱艰难地咽下喘息,他的眼睛眨得厉害,像是在发抖,“我在林子里听到博士的话...他说他要去须弥,他、他好像要做什么实验...我不知道...”

  “是链接?”达达利亚的眉间蓦然蹙起。

  “嗯!”塞纳莱点点头,“提纳里师父他们呢?我得赶紧告诉他们!”

  “他们...应该在准备回须弥了。”达达利亚有些含糊地答道。

  “回去了?什么意思?”塞纳莱愣怔在原地,不解地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个稍后再说,我现在更担心的是链接的事情。”达达利亚犹豫地看向塞纳莱,“博士要前往须弥的消息,我们是否应该判断一下真假?”

  “...真假?”塞纳莱后退半步,他隐约猜出达达利亚的意思,“你是说,这是他故意放给我的假消息?”

  “这只是一种可能。”达达利亚耐心为他解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确实要去须弥,透露给你这个消息,是想要引你回去。”

  塞纳莱的脑子很乱,他听懂了达达利亚的推测,他可以按兵不动,等待博士的下一步棋,但流浪者和须弥呢?他不能放任不管。

  “达达利亚,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回去。”塞纳莱咬了咬牙,“不论是真是假,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博士想在须弥见我。”

  “如果我不出现,他可能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塞纳莱顿了顿,低声说,“就在刚才,我亲眼见到博士处决了他的助手...我...我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再发生。”

  “那你有想过后果吗?”达达利亚沉默半晌,开口道,“如果他只是想借机控制你,去造成更大的伤害呢?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回去,很可能只会让自己后悔。”

  达达利亚的话没错,如果那场在王陵遗迹的梦境成真,如果他真的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我们...我们去找纳西妲吧?”

  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地抬起头,“就是小吉祥草王,既然博士在研究兰那罗的花朵...也许小吉祥草王会知道他在谋划什么。”

  达达利亚定定地望着他,最终认输似的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咯。”

  塞纳莱看着他认命般的神情,突然产生了奇怪的联想。

  “...达达利亚,你...你没有背着我在计划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哈哈哈哈哈哈。”达达利亚仰头大笑,“喂,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阴险吗?”

  “放心吧伙伴,我可是答应过你,绝不会再骗你的。”达达利亚眨了眨眼睛,那双湛蓝色的瞳在夜光中显得既真诚,又纯粹。

  “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那我们必须尽快动身。”达达利亚唤出一枚纯水凝结而成的短镖,抛到空中,“我们两个想要从离岛的码头离开是不可能了,只能看看之前罗莎琳留在稻妻的传送装置能不能启动。”

  “罗莎琳...你是说女士?你怎么会知道她在稻妻的传送装置?”

  “哈?”达达利亚好笑地看过来,他一面拉起塞纳莱的手,带着他跟随短镖的方向前行,一面慢悠悠地问,“难道你就没想过,在离岛的海边,我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吗?”

  “当初在稻妻方面布置邪眼工厂时,为了方便往来运输,罗莎琳生前曾使用魔女的能力,在这里布设锚点,这次我能处理完须弥和至冬两边的事情,快速来到你身边,也是借了她的光。”

  “如果能再次激活锚点,我们去往须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语未毕,达达利亚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塞纳莱,希望你能从草之王那里,得到令你满意的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阿帽:等我胳膊腿装好就把你们全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