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紫色的浓雾不断地从巨大的熔炉中溢出,机械能源运作的“嗡嗡”声在空旷安静的地下工坊中凸显地无比清晰。

  听完男孩的话,塞纳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叫小言的孩子虽然做不到像成年人一样将故事讲的条理生动,却也大致说明了保育所地下工坊的来历和他们生活在这里中的原因。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孤儿,父母受祟神之气的影响去世后,就被送到了这家位于踏鞴砂的保育所。

  许多孩子先天不足,从小身体虚弱,被送来没多久便夭折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早逝的孩子越来越多,保育所不祥的传说也越传越真,经验状态每况愈下。

  直到有一天,作为保育所资助者的佐木学宫突然带来了一只外乡的施工队,他们在保育所的地下挖造了一个巨大的工坊,铸造了这只冒着黑紫色浓雾的熔炉,孩子们的身体都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但带来的“副作用”,也随之显现。

  “父亲说我们不能再回到地面上了。”小言吸了吸鼻子,“之前有不听话的孩子...豆丁他们...想偷偷跑出去荡秋千,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言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塞纳莱轻声问道。

  小言摇了摇头,“他们偷跑的事让父亲很生气,我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他从前总是笑眯眯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叫他佐木先生...可是自从有了大炉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要求我们叫他父亲,而且还要每天喝很苦的药...大家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可是都变得笨笨呆呆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塞纳莱看向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孩子,他们仍站在原地,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钉在自己身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言,为什么你...”

  “塞纳莱哥哥是想问,为什么小言还会哭会笑吗?”男孩仰起头,“因为小言是进过炉子的人。”

  “炉子?你是说那个把他们都吸走的大炉子?”

  塞纳莱神情复杂地盯着那座熔炉,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嗯,阿拓哥哥、小椿...还有我,都是被父亲选中进过炉子的人。”小言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进过炉子之后就不能吃药了,不吃药就不会变成哑巴和呆子...”

  他说着打了个寒颤,缩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膝盖,“炉子的中心连接着一个黑漆漆的地方,需要有人先跳进去才能开启...阿拓哥哥和小椿知道小言害怕,所以小言只进去过一次。”

  “黑漆漆的地方...”塞纳莱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那会是什么地方呢?更深一层的地下、时空裂缝...还是传说中的深渊?

  流浪者已经被拖进去,他不能放任不管,不过在进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小言,返回来的阿拓,和去之前的完全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回来的应该不是阿拓哥哥,是父亲。”小言笃定地说道,“进过炉子的人,除了会和炉子产生链接,也会和父亲产生链接。”

  “我们都是属于父亲的容器,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控制我们的身体。”

  “什么?!”塞纳莱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他从未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可能,“控制身体..是什么意思?”

  “相当于...父亲的灵魂可以进入到我们的身体里?”小言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我还没有被控制过,所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阿拓哥哥告诉我,控制次数是有限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只能被父亲控制不超过三次。”

  “那...三次之后呢?”塞纳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次之后,会死掉吧,因为链接的能量也是有限的。”小言默默地说道,他谈起自己的生死,竟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如果没有父亲,我们大家早就没救了...如果父亲要我们去死,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只是...只是阿拓哥哥...”他终于红了眼眶,流下泪来,“阿拓哥哥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想让阿拓哥哥死...”

  “没事的,阿拓不会死的...”塞纳莱笨拙地帮小言擦干眼泪,拉起他的手,“我...我答应你,我去把他们都救回来,好不好?”

  “真的吗!塞纳莱哥哥真的可以救他们回来吗?!”小言猛地跳起来,“我可以带你进炉子里去!”

  “必须要靠你带我进去吗?”塞纳莱看向已经停止旋转的神之心,暗自考量这是否太危险,“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言点点头,“嗯,要和炉心或者是父亲有链接的人才能启动炉子,这里只有我了。”

  塞纳莱缓缓靠近炉心,打量着那颗不断散发着紫色光芒的神之心,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正在随着他的靠近,越发强烈。

  “等等...”

  “塞纳莱哥哥!”

  小言的惊叫声在他身后响起,塞纳莱还未来得及回头,只见神之心像真的心脏似的猛烈颤动了一下,随后仿佛醒过来一般,由慢至快地飞速旋转起来!

  “小言...啊啊啊啊啊!”

  他话音未落,眼前一黑,身体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领子,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什么意思?不是只有有链接的人才能启动炉心吗?】

  【难不成鼬鼬也有链接?不对,我完全看糊涂了!】

  【我也*#¥!#¥#@!】

  眼前的弹幕逐渐变成了一行又一行的乱码,他仍处在黑暗之中,仿佛在下坠,耳边不断掠过潮湿阴冷的风,夹杂着哭声、笑声、怒吼、低诉...还有许许多多个名字。

  “噗通——”

  他似是坠入了一片冰凉松软的雪中,眼前的黑暗迅速被铺天盖地的白茫茫取代,雪花堆满鼻子和嘴巴,化成雪水令他不住地想咳嗽,却发不出声音。

  他双手并用,迅速将面前的障碍扒开,一片莹白剔透的冰雪映入他的眼帘。

  塞纳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耸的山峰与如此厚积的雪原,天地从未如此安静过,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层层叠叠云朵深处藏着一颗巨大的天钉,空气中满是塞西莉亚花的清香...

  他从未见过塞西莉亚花,也不知道花粉的味道,但他似乎就是知道,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突然一阵西风夹着暴雪从天而降,蜷缩在胸前的小爪子抓不住雪,他被风卷着飘起,急得想要大叫,却只听到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声音。

  什么动静,怎么说不出人话?

  好在风渐渐停下来,塞纳莱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恢复平衡。

  发生了什么?身体似乎...变回雪隐鼬的形态了!

  小小的雪隐鼬咬着尾巴转了两圈,在脚下划出一只白色的圆盘,尽管心中焦急,但在如此进退两难的时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上没有太阳,四周也没有可以提供地理信息的植物,提纳里交给他的知识没有用武之地,他只能先漫无目的地在雪原中前行。

  窜行一小会的功夫,远远瞧见一片古老的杉树林,林子旁还有一面巨大的湖,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湖面中央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穿着厚厚冬衣的人,正坐在矮凳之上,手里都拿着吊杆。

  从长相与身材上判断,应该是一对父子,他们都有一头棕黄色的头发,父亲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有一双英俊深邃的浅蓝色眼睛,孩子看上去不足十岁,肉鼓鼓的脸颊冻得像红苹果,瞳孔的颜色比父亲深些,让人联想想到了冬夜里的大海。

  塞纳莱小心翼翼地靠近,逐渐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爸爸,怎么还没有鱼呀?”

  “耐心点,阿贾克斯,要有耐心。”

  阿贾克斯...好耳熟的名字。

  “...吱?!”塞纳莱尾巴翘起,这不是达达利亚的本名吗!

  也不知是他无意识的惊叫声动静太大,还是没隐藏好自己的脚步声,小达达利亚偏头发现了他的踪迹,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灿烂笑容。

  “爸爸快看!是雪隐鼬!”小达达利亚指着塞纳莱的方向。

  ”嘘——小声点。“父亲及时出面制止,”雪隐鼬的胆子可是很小的,别吓着它。“

  原本吓得僵在原地的塞纳莱松了一口气,看来达达利亚的父亲是个很善良的人,还知道关爱小动物。

  但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塞纳莱顿时吓到全身的毛都倒立起来。

  “不如我们把它抓起来,让村子里的裁缝加工成围脖,送给妈妈做生日礼物吧?”

  什么?围脖?!

  “好耶好耶!”小达达利亚开心地举起手,“又可以打猎了!”

  眼看着小达达利亚从脚边举起一把有他半人高的弓箭,笨拙地拉满弓弦,向着塞纳莱的方向瞄准。

  “吱!吱吱!”塞纳莱顾不得多想,转头就跑,还听到达达利亚的父亲在他身后做技术指导。

  “把弓拉满,再瞄准!对,别着急!”

  慌不择路地躲避着不断射偏的箭矢,塞拉觉得自己比起过街老鼠有过之无不及,他一溜烟地窜进杉树林,直到浓密的树干、蘑菇和灌木丛完全将他藏起来,才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战斗民族吗?一言不合差点小命玩完!

  才休息没多久,便听到靴底压断枯枝的声音正在逐步逼近,从脚步的轻重声判断,来人应该还是个孩子。

  塞纳莱惊魂未定,正支起四只爪子打算继续逃命,突然感到尾巴下面屁股一凉,随后便被揪着尾巴尖儿提了起来。

  “吱吱吱!”

  四肢爪子在空气中乱抓,塞纳莱挣扎着转过小脑袋,正撞上一片盛着银色月光的海洋,那是达达利亚的双眸。

  “嘿嘿,抓到你啦,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接受婚前采访的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表示:不瞒你们说,回忆起我七八岁的时候啊,幸好当时箭术奇差,要不然差点就没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