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一把日轮刀, 走的时候却背上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鳞泷先生准备的干粮、药品、绷带、还有一两件换洗的衣服。
把东西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 富冈义勇系紧包袱的袋子, 拎起放在一边的刀, 走出门去。
他之前已经和鳞泷先生道过别,现在不需要特地再去说一次, 雪姬和炼狱杏寿郎一起去帮炭治郎进行基础训练, 在门口等着他的只有锖兔。
穿着三色龟甲纹羽织的少年收回晃荡在半空中的脚,从树枝上站起身, 纵身跃下,落在富冈义勇的面前:“都收拾好了?”
富冈义勇点头。
“那就走吧。”
锖兔率先转身。
富冈义勇沉默地拉住锖兔的羽织袖子,低头顶着脚边的枯草, 闷声问:“你不留下来吗?”
锖兔愣了一下。
身为富冈义勇的师兄兼好友, 他们在狭雾山互相陪伴着变强,在他死后,又以灵魂的姿态陪在义勇身边四年,他能听出来好友话里的意思。
义勇不只是让他留在狭雾山,还想要让他以这样的姿态留在人间。
锖兔摇头。
他对自己的死其实没什么执念,因为实力不济而被鬼吃掉,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不肯离开,只是因为他不想还有水呼的后继者被手鬼恶意杀害,同时他也放心不下义勇和鳞泷先生。
如今手鬼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带着狐狸面具的孩子会惨死在紫藤山林,义勇也解开心结, 接受了自己水柱的身份,同意参加众柱集训, 他也把十二位同门的爱戴和牵挂都好好地转达给了鳞泷先生。
一直记挂在心上的事情都有了圆满的结果,他不该再继续打扰大家。
这一段时间,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好像回到了一切变故发生之前,自己还是那个为了保护无辜的人而努力磨砺自身的少年。
但锖兔始终没有忘记,他存在的每一分钟,消耗的都是雪柱大人的力量。
他总是说义勇不肯正视自身向前看,可固执的留在义勇身边的他难道不是同样被困在了过去吗?
如今心结已经解开,无论是他还是义勇,都已经到了需要继续向前的时候……他们也必须要继续往前走了。
两个人相伴着走向通往山下的小路,在路的岔口,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一道人影。
“鳞泷先生。”
“鳞泷先生。”
他们俩都是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锖兔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往自己的老师身上瞟——鳞泷先生这次没有戴面具,而是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两抹眉毛下弯成温柔的弧度,两只微微下撇的眼睛自然带着一点笑意。
看着鳞泷先生模样,他总算是理解,为什么很久之前会有鬼敢嘲笑鳞泷先生长相温柔一点都不像一个猎鬼人,为什么鳞泷先生常年都带着可怖的天狗面具。
锖兔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啊,能够看到鳞泷先生的真实容貌,他那十二个师兄师姐们不得羡慕死他,哈哈哈哈哈哈……
鳞泷左近次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子。
义勇,和锖兔……
就像是记忆的又一次重演,当年他也是站在这里送他们离开,七天之后,他等来了锖兔死亡义勇重伤的噩耗。
这一次,鳞泷左近次心里明白,只怕锖兔离开之后,同样不会再回来了。
而义勇……
鬼杀队近段时间变故频发,直觉告诉他,或许他们距离最后的大决战已经不远。恐怕得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能再一次见到这个继承了他的衣钵、让他骄傲的弟子。
心底沉甸甸的思量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一句简简单单的“路上小心”。
富冈义勇和锖兔站在鳞泷先生的面前,不约而同地深深鞠了一躬——
是敬重,是爱戴,也是最后的留恋和告别。
别过鳞泷先生,两个人并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各自沉默着不说话,无声的沉闷压在他们的肩上,和着一月的寒气凉飕飕直往衣领子里钻,伴随在他们身边的只有道路两旁光秃秃耸立着的几排枯树。
再崎岖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路的尽头,分出一个岔口,一偏东,一偏西,去往不同的方向。
锖兔停下脚步,揉了把快要冻僵的脸,“就到这里吧,义勇。”
富冈义勇站在锖兔的身边,从岔路口上收回目光,转而一眨不眨地盯着锖兔看。
锖兔:“……”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明按照年龄来算的话,现在义勇才是两个人里比较大的那个,怎么他却感觉这小子越长越回去了?
这跟木头,不会真的把心仪的女孩给气跑吧?
不过就他对蝶屋那位小姑娘的了解,说不定义勇会被揍得很惨……
嗯……义勇,你多保重,锖兔开玩笑地在心里给好友点了一根蜡烛。
被盯得实在受不了,他低下眼睛避开好友的目光。
分别将近,哪怕是锖兔这样豁达的性子,也难免感到一阵不舍。
“……以后没人看着,你可别又钻进牛角尖里去……”
“……再敢自暴自弃,我还回来揍你……”
“……不要总惹人家小姑娘生气……”
“……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别说话只说一半,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锖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猛地意识到他这话似乎说的有点太多了。
真是的,明明想好了要帅气地离开的……这可不像是他该有的样子的啊。
他看了一眼天空。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再不赶路,只怕今天晚上义勇就要赶不到下一个村镇了。
“就这样,我该走了。”
锖兔想了一下,取下斜戴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个嘴角画着疤痕的狐狸面具。
当初去参加最终试炼的时候,鳞泷先生曾经送给过他一个相同款式的面具。那张面具在他死后掉在紫藤山林的枯枝下,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腐烂的不成样子。
在他身死之后,因着他的执念,灵魂显现出来的装扮也有这么一张面具。
后来,他的灵魂凭依在稻草人身上,稻草人受他的影响,原本椭圆的面具化作带疤痕的狐狸,然后就被义勇一刀给劈了。
眼下的这一张是锖兔求鳞泷先生重新做的一张。
锖兔将面具戴在好友的头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用力拍拍好友的肩膀,想要通过这样的姿势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念都传递给好友,“义勇,要带着我的份一起好好努力啊!”
“……还有,帮我向茑子姐姐说声再见。”
说完,这个温柔又开朗的少年向好友挥手告别,带着洒脱的笑转身走向未知的小路。
富冈义勇目送锖兔离开,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狐狸面具,再抬眼时那双暗蓝色的眼中写满了坚定。
灿烂的阳光下,他同锖兔背道而行,独自踏上只属于他的道路。
他已经不会再逃避,不会再自卑,脚下的路该怎么走,他已经牢记在心里。他会连同锖兔和姐姐的那一份一起,为了实现他们共同的期望加倍努力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不过……
嗯……
那个……
刚刚锖兔拜托他什么来着?
和茑子姐姐说声再见?
茑子……姐姐???!!!
…………
炭治郎弯腰往地上一滚,躲开一根忽然向他弹射过来的竹子,在地上翻了两圈之后好不容易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这是鳞泷培育师为他安排的体能加反应速度的训练。
炭治郎曾经依靠烧炭卖炭为生,体力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强上一些,但也强的有限,再加上狭雾山空气稀薄,山里还被鳞泷左近次设置了很多机关,炭治郎体力流失的速度极快,每一次往山上走一个来回,他都得耗尽全身的力气。
好在他慢慢熟悉了机关摆放排布,这项任务便逐渐变得轻松起来,至少现在不会一结束就躺在地上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灶门少年,做的很好!”炼狱杏寿郎出现在炭治郎的身边,“休息一下,然后进行挥刀练习。”
炭治郎拖着沉重的身体一圈一圈的慢慢走,让心跳和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在看到炼狱杏寿郎的时候愣了一下。
之前在这里等着他的都是鳞泷先生。
“鳞泷前辈去送义勇,就由我来负责灶门少年的锻炼。”
看炭治郎平复的差不多了,炼狱杏寿郎将准备好的毛巾和温水递过去。
炭治郎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有点担忧地望着远处:“……鳞泷先生他……还好吗?”
“哈哈哈,没有问题,灶门少年就放心吧。”炼狱杏寿郎朗声笑道,“鳞泷前辈可是很强的。”
所谓的强大,不仅仅只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实力,还有心性、意志……
鳞泷左近次曾经是鬼杀队的水柱,退任后又担任水之呼吸培育师近四十年,年龄的增长带来阅历的增加,阅历会沉淀为平稳无波的心境。
这点波折对这位饱经沧桑变故的老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甚至……
炼狱杏寿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甚至,当年没能好好道别,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办法见到,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弥补曾经的缺憾,哪怕最后依旧不得不分别,却也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足够圆满的落幕。
但是,能够承受,不代表不会感到难过。
炼狱杏寿郎看向皱着眉头脸上依旧带着担忧的炭治郎,“灶门少年有想要做的事情的话,就去做吧。”
这回换做炭治郎惊讶地问:“这……真的没关系吗?”
他之后还有挥刀的训练要完成。
“当然没有关系。练习之后补上就可以,但错过的事情就是真的错过了。”
“谢谢炼狱大哥!我一定会把训练补上的!”
炭治郎朝炼狱杏寿郎鞠了一躬,急匆匆往木屋的方向跑过去。
他能做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很多,但还是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这么想着,身上的疲惫都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升起火炉,烧开热水,把屋里重新收拾一遍,然后照着鳞泷先生做过的那样准备一顿暖呼呼的午饭。
父亲曾和他说过,不管有什么样的伤心事,只要能够和家人一起吃到热乎的饭,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炭治郎在家的时候也习惯帮母亲做家务,这时做起来也很是熟练。
等到食物的香气从锅里飘出来,他擦了把头上忙出来的汗,自言自语:“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炭治郎盖好锅盖,改成用小火慢慢炖着,然后起身去收拾碗筷。
等他拿着东西回来,正好看到鳞泷左近次从外面进来。
炭治郎眼睛一亮,认真地说道:“鳞泷先生,欢迎回来。”
鳞泷左近次少有的愣怔了一下,视野在触及到微笑着的少年时,如同无风的水面一样沉寂的心中泛起一圈细细的涟漪。
“……炭治郎,你……”
一路上,他沉浸在弟子的又一次离去中,竟然忘记了,现今的他不是孤身一人。
炭治郎的身份特殊,未来很有可能不会留在狭雾山,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能算是他水呼门下的又一个弟子。
屋里的暖融的温度融化开鳞泷左近次身上的冷气,叫他藏在天狗面具后的神情柔和下来,
这孩子,就像是锖兔和义勇,还有他的其他弟子一样,都是很温柔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