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说了什么,妙星玄全然听不见。
祸斗与蜚伤了司南,她就凭借着一股恨意,非要杀死这两个魔头。
强劲的灵力运转令她神识与身躯都极为疲倦,她趴在司南怀中,哭了一小会,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是很熟,趴在司南怀中,呼吸轻盈得仿若蝴蝶的翅膀振动,轻轻一吹就碎了。
司南揽着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冷月的清辉洒下了莲台,司南坐在地上仰望着月光,心里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万灯海主乘风而来,轻巧地落在司南身侧。
她望着司南怀中的妙星玄,轻笑了一声:“从前我总觉得神君虽是正义良善的好人,却总缺少了一点人味。”
“原来这人味,果然还是在琴魔大人身上。”
司南不解,扭头看向万灯海主:“为何是在行川身上?”
万灯海主讶然,好半晌才笑道:“难道神君,不是因为琴魔大人才收养这孩子吗?”
司南仔细想了想,才言道:“是也不是吧。”
她将妙星玄横抱在怀里,借力起身,与万灯海市主言道:“你陷害了我一次,除了我赢的那一亿六千万,我还要那条地级灵脉作为补偿。”
“不然哪怕你爹是君子芳,我也把你这海市给连片烧了。”
语气很冷,没有什么情绪。
万灯海主浑身一僵,连忙跟上司南的脚步,在她耳边道:“不至于吧神君,祸斗和蜚的实力我用天极镜估算过,它们打不过你的……”
“还有你们师徒杀了这两人,我这斗兽场三个月都没开张了……”
“这都是赔本买卖啊……”
司南抱着妙星玄,充耳不闻:“你再啰嗦,灵石就加到两个亿。”
万灯海主连忙收声:“好,等会就把灵石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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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没有在万灯海市久留,拿走灵石和地龙后,她抱着妙星玄回到了万宝楼。
一入天字第一号房,司南第一眼就看到了留在桌面上的信笺。
是青阳沐所留,司南扫了一眼,上面写了几行字:“大师祖敬启——”
“因您与大师伯在海市闭关炼化大魔,我等七人在四周除魔之后,收到消息,昆仑山惊现影魔,杀戮百姓上千。”
“遂决定前往泰安城除魔。请您万安,勿念。”
司南将这行字扫了之后,抱着妙星玄回到屋中,将她安置在床上。
她刚把妙星玄放到床上,她那乖巧的徒弟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师父……”
妙星玄抬手,勾住司南的脖子,嗅着她身上的冷香,一个劲地往她怀里凑:“一起睡嘛。”
司南手上一顿,身子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司南没有动作,妙星玄就从她脖子上抬起头,雾眼蒙蒙地看她:“师父……不行吗?”
四处无人,她的心也是宁静的。
尤其是这样晦暗的夜,妙星玄的热泪又那么烫,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司南笑了一下,摸了摸妙星玄的脑袋,与她温声道:“可以,往里挪一下。”
“好。”
妙星玄乖乖地,给司南挪了一下位置。
司南在她身旁躺下,妙星玄转过头来,借着月明珠的光在看她。
司南觉得奇怪,扭头望着她:“怎么了?”
两人挨得很近,灯光打在司南的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陷入半明半暗中。
妙星玄打了个响指,一阵风吹过,所有的月明珠都熄灭了。
室内变得昏暗起来,唯有月光清冷地淌进来,似流水般温柔。
妙星玄笑了一下,端详着司南的面容:“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师父了。”
“师父是月下神君,月色越深,越是好看。”
声音低低的,像是凑在司南耳旁说的。
实际上,以这个距离来说,也的确是耳语了。
司南莞尔,声音轻如薄翼:“你是神识修养好了,还能调侃师父了?”
妙星玄轻笑了一声,往前凑了凑,挨着司南很是好奇地问:“万灯海主与师父的话,我都听见了。”
“师父不是因为娘亲才收养我的,那……还因为什么?”
她双眸亮晶晶的,在黑夜里,似小鹿,很纯净。
司南沉吟一番,好一会才道:“你……很想知道吗?”
妙星玄点点头,很是乖巧:“嗯,想知道的。”
司南想了想,与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弟子。”
“所以我就去了北洲。”
炼制上弦月出现的心魔,在司南看来,或许是对未来的提示。
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妙星玄。
可避开妙星玄,就是避开心魔,就是选了一条平顺的路。
但心魔岂是想避就能避的呢。
因此她反其道而行,顺从自己的直觉,去救了妙星玄。
也幸好,她救了妙星玄。
司南有一双过于多情的眼睛,只要看待亲近之人,都会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妙星玄年岁尚浅,不懂情爱,却仍旧会为这双眼睛红了双颊。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羞怯而小声道:“师父你又在哄我。”
司南莞尔,轻轻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又说是哄。究竟我怎么说,你才不觉得是哄?”
妙星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对司南轻咳了一声:“那……那……师父回答我别的问题吧。”
司南对她耐性一直很好,与她言道:“你还想要知道什么?问吧。”
妙星玄想了想,半是好奇,半是认真:“师父……为什么会和我娘亲订婚?”
司南沉思片刻,斟酌道:“这个……”
司南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人的事情一多,就容易忘。
与妙行川的事,她忘得最多。若不刻意努力深想,她对妙行川的记忆就只是妙星玄的母亲。
她想了想,好一会才道:“那一年,妙音阁的师祖连音大师渡劫飞升,妙音阁举行了庆贺大典。”
“嗯嗯嗯……”
妙星玄点头,极为好奇:“然后呢?”
司南顿了顿,继续道:“行川……也就是你娘,当时弹奏了一曲《九天揽月》。”
“九天揽月一出,百花齐放,万鸟同歌。”
低阶的修士纷纷顿悟,当场破境。
“你娘一曲,赢得了箜篌仙子之名。在当时,能与她齐名的只有剑宗的君一真。”
妙星玄了然:“原来如此,难怪君一真如此针对我。”
她握紧拳头,朝空气挥了挥:“若是将来有天与他遇上了,非得还他一剑不可!”
司南哑然失笑,抬手抚摸着妙星玄的脑袋,温声道:“你先前还说要回七星峰,不在意人间纠缠,现在又要斩君一真了?”
“哎呀……”妙星玄捶了一下司南 ,娇声道,“我随口说的嘛,好了不说这个,说回我娘吧。”闲著负
“然后呢?你怎么就和我娘订婚了?”
司南想了想,与妙星玄道:“君一真心悦你娘,当场求婚。”
“他师父君子芳是道盟盟主,若是求娶你娘,慕容宗主必定不会拒绝。”
“但你娘不喜欢她,所以我也就站了出来,向你娘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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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君一真已经是分神期,与同样为分神期的妙行川同是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
曲声绕梁不绝时,君一真站了出来,在妙音阁的大殿上,冲慕容洛行了一礼:“拜见慕容宗主。”
“在下剑宗君一真,想趁今日大喜之日,斗胆求您一事。”
场中的乐声静了下来,妙行川按弦,垂眸端坐在大殿中,没有任何情绪。
主位上的慕容洛扫了他一眼,长眉轻挑:“哦?你有什么事相求?”
少年剑客满怀真心,扭头看向后方端庄典雅的仙子,眼中爱慕难舍:“听闻慕容宗主对行川极为疼爱,视如亲女。”
“我斗胆请慕容宗主将行川嫁给我!”
“若是行川愿意下嫁,我君一真此生此世,将倾尽所有一切爱护她!”
话音落下,场中众人哗然。
在场有众多修士乃是妙行川的恋慕者,听到此言,纷纷苦笑。
“不愧是君一真,也只有他,才配得上箜篌仙子。”
“剑之少英,箜篌仙子,当真是天仙配啊。”
“是极是极!”
欢呼声中,烈宗宗主烈焰笑呵呵地打圆场:“今日连音仙子飞升成功,不如就双喜临门,让两位缔结姻缘如何?”
端坐在角落的司南看到剑宗宗主君子芳满意的神情,以及君一真挺起胸膛,好似公鸡般的骄傲。
她下意识朝妙音阁众人看去,却见大家也都很高兴。
唯有妙行川低着头,辨别不出任何情绪。
但司南知道,她很不开心,也不愿嫁给君一真。
慕容洛开口:“既如此……”
“慕容宗主……”还未等慕容洛开口,司南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看了过来,
就连本来按弦不动的妙行川也扭过头,朝她看了一眼。
妙行川性子极冷,连带着那双黑瞳都冷得像是深潭底部的黑石,泛着寒气。
平日里司南见惯了她这样的冷,却在今日辨别出一丝异样的光来。
司南一怔,但还是拍了拍袖子,对慕容洛拱手行了一礼:“慕容宗主,在下乃是万器宗司南。”
自报家门后,众人纷纷皱眉:“司南……”
“没听过啊……”
“这哪来的万器宗无名小卒……”
司南并不在意别人的说法,正要说些什么,妙行川忽而仰头,看向慕容洛:“师父,这个人是万器宗的一个小弟子。”
“我不嫁君一真,我要嫁给她!”
君一真瞳孔一缩,看向司南。
不仅是他,场中众人纷纷扭头,将视线落在司南身上。
刹那间,少年眼中的爱慕变成了妒火,指向司南:“一个万器宗的无名小子,哪里比得上我,凭什么就值得你青睐!”
君一真提剑,直冲向司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竟然蛊惑行川!”
他一剑刺来,妙行川反应极快,提起箜篌豁然往后一撤,挡在了司南身前。
“铮!”
剑压在琴弦之上,君一真垂眸,看到少女冷冽的眼:“你看,就这一样,宽宏大量,你就不如她了!”
君一真怒极,又是一剑横扫,妙行川还想再挡,却被司南一把拽到了身后。
司南挡在了妙行川身前,抬手掐住了君一真的剑,死死将他钳制住。
“这怎么可能!”
“以□□之身,挡住了君一真的剑!”
“天呐,这人什么修为!”
不仅是围观的修士震惊,就连君子芳与慕容洛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君子芳拧眉,看着司南的面孔,好一会才道:“你可是一源师叔的关门弟子,司南师妹?”
司南夹着君一真的剑颔首道:“正是如此。”
君子芳连忙厉声道:“一真,收剑,给你师叔行礼!”
君一真连忙收剑,仰头看了眼司南,满眼愤恨。
司南松开了君一真,又拱手行了一礼,与慕容洛道:“慕容宗主,我早年与行川在黑铁城游历,她救过我一命。”
“我观今日,君一真求婚,她不……”
还未等司南说完,妙行川握着她的手,在她识海中与她冷冷道:“要管事你就管到底,给君一真和剑宗台阶下。”
“说你我两情相悦,才打断君一真求婚的。”
“你要是用我不喜欢君一真这种说辞来蒙混我师父,只怕她是不会同意的。”
司南哑然,连忙换了一套说法:“我与行川,共过患难,按照俗礼我是她师叔,可按年岁,她比我年长一些,也算是同辈。”
“我……”
司南说不了谎话,一说谎话就磕磕巴巴:“我与她……两情……两情相悦……”
“原本……是想在今日……向她求婚的。奈何……”
“一真先说了,我后说了……”
她说着说着,发现众人都看向她身后,很是惊讶的模样。
司南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却见那向来冷冰冰的神女不知何时微微扬唇笑了起来。
笑意从她的星眸溢出,好似深夜的昙花绽放,美丽动人。
见司南看过来,妙行川伸手点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继续啊。”
司南这才转身,掀起衣袍,朝慕容洛跪了下来:“请慕容宗主将行川嫁与我,司南一生,必定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为了让自己的誓言显得更加庄重与坚定,司南甚至立下了天地大誓。
她举起手,发下了天地大誓:“只要行川能嫁给我,我不单与她结永生永世的夫妻,也与她结永生永世的渡劫之缘。”
“只要她的神魂还在人世间受苦受劫,我永不成仙。”
“我愿徘徊无尽海,生生世世辨别出她的神魂,与她携手再度轮回,直至她从轮回中解脱出来,飞升成仙。”
哪怕是超凡脱俗的修道者,都难渡自身,更何况是渡人。
那时的司南太年轻,以为读懂了三千道藏,也就读懂了人心,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誓约有多大的重量。
她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就连君子芳也望着她,震惊不已。
司南扭头看向妙行川,满是困惑,在识海与她道:“分量不够吗?”
啊……这就很苦恼了。
如果不行的话,再把一条地脉作为聘礼奉上?
妙行川望着她那双纯粹的眼叹息了一声,跪在了她身侧。
她仰头,与慕容洛道:“师父,行川此生已献身于道,无心情爱。如若真的要与一人携手同行……“
妙行川扭头,看向司南,黑瞳漾着水光:“那此人,只能是司南。”
“太阳会落,雨水会干。花儿枯萎,天星黯淡。雪山消融,川水截断,雷击树死,身陨道消……”
“纵使沧海桑田变幻,可我爱司南,亘古不变。”
——————
“太阳会落,雨水会干。花儿枯萎,天星黯淡……”
妙星玄轻声呢喃着这一段话,仰头看向司南,她看着司南那双多情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心里竟泛起了绵密的疼。
那疼痛,好似针扎,带着一股酸涩与凝滞,催得人眼眶发红。
司南看着她一幅又要哭的模样,连忙问:“又是怎么了?”
“是哪里受伤疼了吗?”
妙星玄摇摇头,抬手捂住心口,望着司南道:“太阳会落,雨水会干……”
“这段话,我听过。”
司南顺着她的话问:“你娘和你说的吗?”
妙星玄颔首,泪星在她双眸闪动:“她……杀了我母亲之后,忽然又哭又笑了起来,整个人都疯了……”
“然后……”
妙星玄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妙行川疯了模样。
在南海深处的冰川中,妙行川浑身染血,怀抱着箜篌坐在冰床边,痴痴地弹着。
那琴声呕哑难听,好似崩碎的弦在勉励支撑一样,弹出苍凉的曲调,带着泠冽的风雪割向四周。
小小的妙星玄被吓哭了,她蹲在角落里,捂住耳朵,被风雪刮得遍体鳞伤。
“呜呜呜呜呜……”
孩子崩溃的哭声中,疯癫的女声响起:“太阳会落,雨水会干。花儿会哭,天星黯淡……”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妙行川抱着箜篌疯狂拨弦,发出疯癫的大笑:“错了!错了!全部都错了!”
“赫连无忧,你不得好死!”
妙星玄将眼里的泪咽下去,再次睁开眼,看向司南,与她道:“她唱了这段话,然后就彻底疯了。”
“业火从她身上燃起,与寒冰风霜一同淹没了过来。”
“她杀了母亲,还想杀我。若不是祖父来了,只怕我也死了。”
司南听到这里,主动伸手将妙星玄揽入怀中。
妙星玄窝在她怀里,浑身颤抖:“我一直以为,她虽然醉心降妖伏魔,对我不太上心,却也有几分是爱我的。”
“可是她连我都想杀,我……”
司南拍了拍她的后背,极尽安抚。
妙星玄深吸一口气,从她怀里仰头,与司南道:“我现在想想,我觉得我娘是不是疯了?”
司南顿了片刻,才与妙星玄道:“你娘的确有了情执,才会如此这般,但也不是她伤害你的理由。”
妙星玄摇摇头,一双水雾般的眼睛极为透亮:“不,我是说……”
“你听她唱的,太阳会落,雨水会干……我爱司南,亘古不变。”
她吸了吸鼻子,与司南道:“师父,她爱你啊。她到死,都可能在爱着你。她其实根本不爱我母亲,不然怎么会说她不得好死呢?”
“她为什么恨我母亲,因为我!因为我的存在!”
司南猛然一怔,后脑勺嗡嗡作响。
好一会,她才像是活过来一样,斟酌道:“你是说……你娘爱我?”
妙星玄狠狠点头,掰碎了和司南说:“我不懂其他人,但我一定懂我娘。我娘性子沉静,极为冷血。若是她不想嫁,就算君一真求婚一百次,她都能用箜篌把对方砸死。”
“为什么需要你去解围呢?”
司南沉默片刻,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星玄又继续道:“师父,你与我娘是怎么认识的?”
许是入了春,今夜的夜色极好,连带着风里都有了桃李芬芳的气息。
司南沉思片刻,想了想与妙星玄道:“是在幽洲的黑铁城荒漠深处的海市蜃楼秘境,我采矿的时候,被一群夜枭狂撵……”
“我才不过元婴期,打不过,是你母亲和娘亲救了我。”
“那一次,也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赫连被赤练宗的人追杀,是行川救了她。”
妙星玄显然对她们的故事很好奇,忙问道:“然后呢?”
司南想了想,与妙星玄道:“我们三人就结伴游历。”
赫连无忧并非魔修,她与自己的母亲一样,修的是仙道。
此人容貌迤逦,生性风流,见一个爱一个。
妙行川就是她见一个爱一个里面的其中之一。
三人游历时,司南修为最低,却常做一些布置阵法的稳妥事情,在后方帮妙行川稳住阵脚。
赫连无忧就是个浪荡子,成日嬉皮笑脸,借花献佛,尝试引起妙行川的注意。
司南不太关心她二人的进展,一心挖矿,无欲无求。
直到再次遇到赤练宗追杀。
司南沉寂片刻,与妙星玄道:“我们被赤练宗逼近了无灵之地,万不得已之时,我撕开传送阵法,想把赫连和行川送出去。”
“她们救过我一命,我就还了她们一命。”
妙星玄听到这里,双眼亮晶晶的:“师父不愧是师父,什么时候都在为他人着想。”
司南看了一眼妙星玄,有些无奈:“人活于世,福缘都是固定的。你得人恩惠,总是要还清。这里不还,就在那里还。”
“总之,我当时就这么做了。结果你娘留了下来,和我一起对付赤练宗。”
“无灵之地无法运用外界灵力,全靠紫府灵力与体术。”
“他们人多,你娘受了毒伤,险些要身亡,我替她挡了致命伤,全身都碎了。”
“但好在,我们最后都活了下来。”
妙星玄了然:“所以你说我娘说你手长脚长要把你砍断这件事……是这时候发生的?”
司南颔首:“对。”
说到这里,司南还笑了一下:“她身重剧毒,脾气很暴躁。黑铁城的荒漠又大,她背着我走……怎么也走不出去。”
————————
那时的妙行川成名已久,早就是这九州十四海有名的青年女修。
她是众人心中的神女,而司南,不过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万器宗小修士,易容化名,长得平平无奇,还叫蔡爱国。
黑铁城的荒漠真的好大啊,走到第七天的时候,妙行川终于忍不住把司南扔到地上,抽出剑来,对准她的手脚怒声道:“蔡爱国!你生得这般高做什么,手长脚长,占了一半的体重,碍事极了!”
“我这就砍了你的手脚,回去再给你接上!”
沙漠的太阳很大,黄澄澄的,挂在天边,好似摇散后的蛋黄。
司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眯着眼去看妙行川,看到她唇角上的死皮,叹息了一声。
她温声道:“好啊,你砍吧。不过要整齐点,我回去好做建木骨。”
不温不燥,极有礼节。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给人一种贵气雅致的感觉。
妙行川一下就没脾气了:“你……”
她怒目瞪着司南,一双黑瞳瞪得很圆。
司南也在看她,不避不躲。
好一会,妙行川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是觉得自己过于胡搅蛮缠了,收了剑又气又好笑道:“我和你生什么气啊。”
司南也笑了起来,与她道:“黑铁城荒漠很大,我们才走了不过三分之一,还须你劳累。”
“着急也没用,不如停下来晒晒太阳吧。”
妙行川“嗯”了一声,在司南身旁坐下。
她托着腮帮子,看向司南,问她:“你全身碎成这样了,不疼吗?”
司南摊着,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能活着就很好了,这时候还在意什么疼痛呢?”
她对生存要求很低,转过头看向妙行川,问她:“你呢?剧毒发作疼吗?”
妙行川摇摇头,神色很淡:“习惯了,不是多大的问题。”
司南沉吟片刻,对妙行川道:“我左手第二颗纳戒里面有九阶的清灵丹,能够暂缓你的毒。口令是:流光星驰,请听我令。”
“等出了黑铁城,我的灵力就会恢复,到时候我带你去千丈川找解毒的灵鱼。”
妙行川扭头,极为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怕我卷走你纳戒里的东西,直接跑了?”
司南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很认真:“那你会跑吗?”
妙行川扫了她一眼,哼道:“看我心情喽。”
她们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妙行川打开司南的纳戒,取出那枚清灵丹服下。
顺便看到里面有蕴灵生骨丹,拿出一颗掰碎了,细细喂给司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这一日她们没有遇到黄沙风暴。
两人躺在沙地上,一起看着太阳落入黄沙间。
妙行川问司南:“你会炼制琴弦吗?”
“我有几根琴弦断了,得修。”
“但你们万器宗的器修一个个都好贵,想要一根好琴弦,至少得十万上品灵石。”
司南想了想,与她道:“我看过你的箜篌,框架倒是极好的,只是琴弦有点次。”
“这样吧,你给我提供材料,我可以给你炼制两套顶级的琴弦。”
妙行川转眸,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免费的吗?”
司南颔首,很自然地道:“自然是免费的。”
“以后你来找我炼制东西,只用给材料,不用给人工费用。”
妙行川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顶级的琴弦,你口气不小。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炼器师,还能做大乘炼器师的活呢。”
不是冷嘲热讽,是很平淡的叙事。
司南笑笑,一派风轻云淡:“能不能做,到时候你收到了,不就知道了。”
妙行川挑眉,打趣道;“你不会是自己不炼制,让你师父炼吧?”
司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自然不会如此,我师父已经闭炉上百年了。”
“闭炉上百年?难道你修了百年还是个元婴?”
“我……”
“那你今年多大?八十岁?吃了回春丹吗?”
“这……”
“好的,我知道了,你吃了回春丹。”
“……”
“这么说你是个小老太太了?”
“……”
“不过你这个老太太看起来身体好结实啊,你们器修都是体修吗?”
“……”
“啊……沙子好暖不想走路。”
司南委婉建议了一句:“那我们再躺一会。”
妙行川颔首,很是开怀道:“好啊。”
“我看你修为不错,刚才一扫你灵器也特别多,要不这样,等你的伤好了,我的毒解了,我们就去把赤练宗一锅端了如何?”
司南只能委婉地提醒:“赤练宗的宗主起步大乘初期,我们打不过的。”
妙行川与她道:“没关系,我们喊多几个人就可以了。”
“烈军皇,司马阳春,闻人神爱,还有我师妹楼逝之,君一真,顾淮,陈星……”
她说了一堆的名字,全是当世有名的青年高手。
司南在心中默默听着,心想只能拿出弑神弓才能增加自己微薄的战力了。
正思索之际,妙行川忽而偏头看向司南,将手落在她脸上:“你这张贴着面皮的人皮面/具,还挺能糊弄人的。”
司南顿了顿,强调道:“不是人皮,是猪皮。”
妙行川怔了一瞬,忽而哑然失笑。她将手放在面/具边缘,望着司南轻声道:“伤也受了,药也吃了,天也聊了,沙子也躺了。”
“你总得让我知道你长什么模样吧?”
夕阳西下,在黄沙氤氲中,散发着橘色的光芒。
司南偏头看着妙行川软玉那般白皙滑腻的脸,很是坦然:“那你撕。”
“行。”
妙行川摸着面/具边缘,用了指甲挑开面/具边缘,掀开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好似月色下的冰川,冷冽又透着不可侵犯的凛然贵气。
司南转眸朝她看来,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只是在妙行川身上驻足了片刻,就有一种冰川化为春水的错觉。
妙行川怔了一瞬,眼神下意识避开,转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淡淡道:“也没什么好看的,长得平平无奇,还是赫连无忧好看点。”
若是司南能看到她背过身去的脸,必然能从少女绯红的双颊里,察觉到一丝异样。
可她不是天神,她什么都看不见。
司南闻言也不恼,反而很诚恳道:“赫连道友生得明艳,世间少有,除你之外,怕是无人能敌。”
她是个豁达的人,豁达的人,都有一点天生的钝。
妙行川脸上的热气散去,她转眸看向司南,挑眉道:“怎么,看上赫连无忧了?就这么夸人家?”
司南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非是如此,我只是客观陈述。”
妙行川“哼”了一声,又继续道:“你长成这样,总不能真叫蔡爱国吧?”
“把你的真名告诉我吧。”
司南迟疑片刻,妙行川又笑吟吟道:“纳戒都不怕被我卷走,这时倒害怕告诉我真名了?不会你的真名比蔡爱国还难听吧?”
司南沉默了一会,辩解道:“蔡爱国也不难听。”
“我……”
她顿了顿,在妙行川的好奇的目光里,轻声开口:“我名司南,表字星驰。”
“司南……”妙行川轻轻喊了一声,两手抱着膝盖,垂眸望着她,很是温柔,“倒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和你很般配。”
——————————
那一日的风沙从妙行川身后吹来,穿过了她生命的原野,在她死后的第十二年,终于吹到了司南身上。
风沙模糊了司南双眼,将过往清晰的记忆,变得扑朔迷离。
司南说到这里,垂眸望向怀中的妙星玄,有些困惑:“我与你娘之间最漫长的交集,就是在黑铁城这大半个月。”
“出来之后,我去千丈川为她寻药。”
“之后就……”
妙星玄仰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司南:“你为她挡过伤,跳过千丈川,锻造百根弦。你们定过婚,道相同,她为何不爱你?”
说到这里,司南更加困惑了:“既如此,那她当初被逐出师门之后,为何不肯跟我回七星峰?”
妙星玄抓住司南的肩膀,问:“那是什么时候?我娘是什么时候被逐出师门的?”
司南想了想,与妙星玄道:“就是……我……我想想……”
她进阶很快,也就意味着许多不快的事情,她也忘得很快。
司南努力在识海中搜寻了一阵,东拼西凑想了起来:“我与你娘定亲之后,赫连无忧追她追得很紧。我那时忙于晋升大乘,无法顾忌你娘的事。”
“隐约记得,她给我传过一封书信,提了几次赫连无忧很爱她。”
“最后一次,说是她和赫连无忧要去北海乱流的秘境,说是秘境探险出来,我再不去找她,就要和我解除婚约。”
妙星玄握紧了拳头,一颗心紧紧揪紧:“那后来呢?”
司南想了好一会,与妙星玄道:“再后来,你娘从北海乱流秘境出来,已经怀有身孕。”
“慕容宗主大怒,让她把你杀了,不然就逐出师门。”
“我听到消息前往妙音阁,说我可以认下孩子……”
说到这里,司南的识海忽然翻滚起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司南!司南!”
“你想起来!”
“你想起来!”
“你搅碎的记忆!你要想起来了!”
司南霎时间抱住了脑袋,疼得皱起眉头,忍不住用手敲击着脑袋。
意识之海在呼啸,风暴掀过司南的意识上空,带来了尖利的呼啸。
一张张画面在司南识海刮过,司南的神识仰头,看到无数熟悉的情景。
最深重的,是在妙音阁的大殿之上,她跪在妙行川身前,将她护在身后:“行川最是爱我,根本不可能与赫连无忧有染。”
“定是赫连无忧强迫她……”
许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身后的妙行川难以自持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
司南转眸去看她,很是紧张:“怎么了行川?”
妙行川抬眸,望着司南,满是厌恶:“你凭什么说我最爱你?”
“司南,你哪来的脸,说我最爱你?”
司南的神情微微慌张,但很快镇定:“行川,你在说什么?”
“你不爱我,你爱谁?”
妙行川冷笑一声,言道:“自然是赫连啊。”
“从始至终,我爱的都是她,你只不过是我用来拒绝君一真的挡箭牌,是让赫连吃醋的工具!”
“若不是吃你的醋,赫连也不会用为我赴死,来证明她比你强。”
话语间,妙行川抽出箜篌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司南的身躯。
“滴答滴答……”
鲜血在低落,司南看向剑上的毒,难以置信地看向妙行川。
慕容洛震怒:“行川,你疯了!”
妙行川一把抽出剑,抬手朝司南打了一掌:“赫连的死,是因为你!”
她当下叛出妙音阁,对司南厉声道:“我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你!愿你我生生世世,不负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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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司南捂住了脑袋,蜷缩在床上打滚。
妙星玄连忙慌张地抱住她,手足无措:“师父!师父!”
司南什么也听不到,识海里,只有心魔在咆哮:“司南,你想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想起来了!”
“在这世上,你最疼惜的人,为了一份情爱,毫不留情地伤你!”
“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你刚入大乘期啊……大乘期,多么风光无限,她一刀捅了你的心!”
“然后你就有了心魔!你以为我是你炼制上弦月时候才出现的吗?”
“哈哈哈哈哈……”
识海的最深处,司南看着自己在受伤之后,回到了炼器室,将手捂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妙行川的这一剑,伤透了司南,也逼疯了司南。
她们近十八年的情谊,就为了一份情爱消断了。
司南捂住自己的伤口,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荒唐啊。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她永远在行川身后站着,这样的情谊,这样的情谊,比不上儿女情长。
这爱!
不要也罢!
浓郁的魔气在升起,她整个人陷入癫狂的状态,从纳戒中抽出忘情之刃,一点一点扎入自己的心脏。
她挑出自己长出来的情丝,在汩汩涌动的鲜血里,将其连根拔起:“啊啊啊啊啊啊……”
忘情之刃上升起的业火,烧断了所有的情丝,搅碎她浓烈的记忆。宛若野火烧过莽荒之原,摧枯拉朽,烧烬一切。
所有的爱恨都随风去了,在痛苦的哀嚎里,她跪在床边,清除自己的心。
识海中的心魔在狂笑:“你三岁修道,六亲缘浅,本就不该有情爱。”
“那是你的劫,你的劫!”
“你收养妙星玄,不过是为了还妙行川的命。你多清高啊,还给龙族一颗心!”
“其实那颗心你根本不想要了,因为妙行川捅了你一刀!”
“你忘了!但你还恨着!”
“啊哈哈哈哈哈……”
魔气迅速集聚,不过片刻,浓郁的魔气就掀起滔天海浪,彻底淹没司南的识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劲的魔气一瞬爆发,从司南身上尽数涌出。
室内霎时间填满了浓郁的魔气,妙星玄望着被魔气缠绕的司南,看着道道岩浆撕裂她的肌肤,震惊得无以复加:“师父!”
她的师父,入魔了!
司南听到她的声音抬眸,一身魔气缭绕,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小臂青筋暴起:“为什么不跟我走?”
司南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在撕毁一切的欲念里,死死压住自己身体的破坏欲:“我可以带你回七星峰,没有人会伤害你。”
她咬牙切齿,语气极恨,话语却是困惑的哀求:“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走?”
妙星玄心神剧震,握住司南的手,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有人因恨入魔,有人因怨入魔,有人因情入魔。
而她的师父,因爱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