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孽徒【完结番外】>第25章 流光星驰 (三合一 1w+)

  她怕黑,怕一些狭窄幽暗的地方,还怕狼,怕船……

  纵使司南不问她为何怕,多半也能猜得出来,是幼年时跟随妙星川四处游历造成的阴影。

  此刻无外人,司南知晓自己是这少女此刻唯一的依靠,便没有推开她。

  她将妙星玄抱在怀中,如幼时那般哄了她一会,方才轻声问:“如何了?”

  妙星玄用力地抱住了她,身体与她贴得很近,没有说话。

  司南思索片刻,拥着她道:“师父哄你睡如何?”

  妙星玄仰头望着她,双眼亮晶晶的:“你肯哄我睡了?”

  司南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言辞间颇为无奈:“你若是睡不着,只怕我要这么一直抱着你,直到中洲。”

  她叹息一声,拥着妙星玄倒在床榻上,温声道:“睡吧,师父一直都在。”

  妙星玄窝在她怀里,用力地往里挤了挤,两手缩在胸前:“这床好小……”

  她小声抱怨,司南拍了拍她的背,半哄半劝:“将就些,到了中洲便好了。”

  妙星玄想了想,两手搭在司南的肩膀上,用力地往下压,翻身压在了司南上方。

  原本侧身的司南躺平,仰头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妙星玄,不解地问:“你这是又要作甚?”

  妙星玄两手穿过司南的后背,将她拥入怀中,整个人趴在了她身上。

  身上一沉,司南垂眸,望着妙星玄的发顶,见她如幼年时那般趴在自己怀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司南才道:“我平日里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你……”

  “你这也……”

  妙星玄仰头,看向司南,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什么?我与师父之间清清白白,师父既然能哄我睡觉,那为何不能借我靠一靠?”

  “凭什么小时候可以,长大不行?”

  “再说了,现在也没有外人,又不会让人误会……”

  司南知道,自己若是回她,肯定有一堆大道理等着自己。

  许是在藏经阁中念了九年书,即使年岁尚小,她也十分伶牙俐齿,像极了妙星川。

  司南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话语,遂叹息一声:“那也不妥。”

  妙星玄哼唧了一声,又要反驳。司南却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带着几分纵容,几分妥协道:“下不为例。”

  “哦……”

  妙星玄心满意足了,她趴在司南怀中,蹭了蹭她的面颊,撒娇道:“那师父抱紧点。”

  司南稍稍紧了紧手,温声道:“抱紧了。”

  妙星玄得寸进尺,嗅着司南身上沁人心脾的冷香,又提了要求:“那师父再唱首歌听听……”

  她就像个没成年的孩子,这也要,那也要的。

  若是苏济世在此,怕是要说司南养了九年,给自己养出了个祖宗。

  可偏偏司南就是惯着她,耐着性子问她:“那你要听什么?”

  妙星玄想了想,与司南道:“师父随便唱点什么都好。”

  司南沉吟一番,拍着她的背道:“那师父给你唱首《柏舟》吧。”

  妙星玄趴在司南怀中,身体随着海浪一起摇摆。

  哗啦……哗啦……

  在有节律的船摇声中,司南拍着妙星玄的后背,轻声唱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引自《诗经、柏舟》)

  夜幕低垂,海浪携着腥风吹来。

  清冷的女声在这狭窄的船舱之中响起,似乎驱逐了漆木的腐朽香味,也驱逐了黑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歌声泠泠,如浪花尖尖,拨开了潮湿的海。妙星玄的神识逐渐涣散,渐渐沉入了梦乡中。

  ——————————

  破败的船舱,满地的尸骨,满是迷雾的幽灵船中,她缩在角落里……

  一只缠满海藻的独木脚,踩得破旧甲板咿呀作响……

  女妖甜美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我可爱的宝贝在哪里?”

  “呀,在这里!”

  一间舱门被掀开,木板掀起的震动声,吓得妙星玄浑身一颤。

  “啊不在……”

  女妖的脚步声更近了,她又掀起一间船舱:“我可爱的宝贝在哪里?”

  “呀,在这里!”

  “轰!”

  舱门被洞开,妙星玄浑身发颤。她缩在角落里,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女妖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舱门口:“我可爱的宝贝……”

  妙星玄绷紧了全身肌肉,死死地盯着舱门口。

  却见那庞大的女妖身影俯身,一把拉开舱门:“在这里!”

  霎时间,女妖的九颗头齐齐探入,伸出舌尖,朝妙星玄发出狰狞的笑。

  “啊!”

  小小的妙星玄尖叫着,拔腿就跑。

  她尖叫着逃入漆黑的迷雾中,身后全是女妖嗜杀的嘶嘶声。

  在阵阵迷雾里,妙星玄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玄儿!”

  “玄儿!”

  “玄儿!”

  仓惶的逃亡中,忽而有人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用力摇晃:“醒过来!”

  妙星玄的神识骤然从梦中抽离,她迷蒙地睁开了眼,看向了呼唤她的人:“师父……”

  司南将手压在她汗湿的额头上,满目温柔:“没事了,师父在这里。”

  妙星玄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软了身体,趴在司南身上。

  她两手用力扣在司南的肩膀上,仍有几分心悸。

  司南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乖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妙星玄闭上眼,仍旧能看到那女妖的面容。

  她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揽住司南,趴在她心口,强忍着喉咙的疼痛,哽咽道:“师父……我做了一个梦。”

  司南耐着性子问她:“梦到了什么?”

  妙星玄深吸一口气,两手握成拳,缩在自己胸口:“我梦到……我小时候的事。”

  “你知道……幽冥海的乱流海礁的女妖吗?”

  司南颔首:“自然知道,这女妖是你娘亲杀的。”

  妙星玄仰头,看向司南,眼眶微微发红:“你知道,她是怎么杀的吗?”

  司南摇头:“不知道。”

  妙星玄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道:“那女妖极为狡猾,只要沾染了修士气息的船,她一概都不会碰。”

  “每每出手,必杀全船。”

  “她……”

  “她问离境国要了一船的死囚,把我塞到那些死囚里……”

  妙星玄的声音里一下就有了哭腔,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掉下泪来:“一船的死囚,伪装成海盗,自相残杀,自残而食。”

  “若不是我被她伪装成男孩,只怕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就让女妖将我抓去,最后以灵血契约定位,找到了女妖,杀了它。”

  司南扫开她的额发,望着她心疼地不知说些什么:“玄儿……”

  妙星玄见她如此神情,心底的委屈一瞬爆发,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泣声道:“十三天,她抛下我,整整十三天!就为了杀掉那只女妖。”

  “我的性命在她看来,不过就只是她的另一件灵器而已!”

  司南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

  妙星玄将脸埋入司南怀中,已然是泣不成声:“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做她人娘亲的……”

  “我为什么生来就有这样的双亲……”

  司南听着她的哭声,一手揽住她的头,一手拍着她的背,叹息着道:“哭吧……哭吧……”

  “哭完好受些,哭完了,师父还在……”

  “呜呜呜呜呜呜……”

  ——————————

  妙星玄哭了一阵,才渐渐消停了。

  她把司南的脖子都哭湿了,哭完之后,就埋在司南的肩颈,不肯探头。

  司南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问:“觉得好些了吗?”

  妙星玄闷声应了一个字:“嗯。”

  司南松了一口气,温声道:“那就好。”

  妙星玄在她肩颈蹭了蹭,声音还有些沙哑:“师父,我是不是好没用。都是大人了,还这么爱哭。”

  司南揽着她,轻轻柔柔道:“怎么会,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大哭大笑,大喜大悲,都是在所难免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规定,什么年纪应该做什么事。”

  妙星玄啜泣一声,仰头看向司南:“我……拜师之时已经决定,不再去想幼年的事。”

  “我已经长大,应该走出去了。”

  司南伸手,抚开她汗湿的额发:“走不出去也没关系,每个修道者心中都各有心魔。”

  “在我看来,你的娘亲是个一等一的修士,却不是个合格的娘亲。”

  “可比起你风流成性的母亲,她要好上很多。”

  妙星玄哼了一声,语气倔强:“她们两,都不是什么好人。”

  司南知道,此时与妙星玄争辩这个,是毫无意义的。

  她不是妙星玄,她无法经历妙星玄经历过的一切。

  幽冥海女妖一事,只是她童年的一角。

  行川用她做了多少事,司南根本无从得知。

  她无法劝妙星玄放下,想得开。

  司南沉吟一番,好一会才道:“我三岁入道,没有得过多少双亲的庇护,所以亲缘浅薄。”

  “我想你与行川之间也是如此,你只是从她身体里诞生的星玄。”

  “你不是你双亲的女儿,你也不是师父的弟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只是你自己。”

  妙星玄似懂非懂,她趴在司南的身上,神色倔强:“才不是呢。我可以不是我双亲的女儿,但我一定是师父的弟子。”

  司南莞尔:“你啊……”

  她叹息一声,拍拍妙星玄的背,问她:“还睡得着吗?”

  妙星玄摇摇头:“做了个噩梦,睡不香了。”

  司南想了想,与她道:“既如此,师父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妙星玄很惊讶:“现在?”

  司南颔首,抱着她坐了起来:“对,就现在。”

  ————

  司南牵着妙星玄从船舱走出来时,正是月上中天。

  许是少时阴影,妙星玄还是有点怕,一路上都紧紧牵着司南的手。

  司南没有放开她,牵着她一路从船舱走到了甲板。

  船上众人已然沉睡,船舱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此刻月光透过薄纱一般的云层,落在甲板上。

  扬起的风帆展开阵图,在明亮的月光下,照的纤毫毕现。

  甲板上两名巡逻的水手见了司南,行礼打了个招呼:“仙君,入夜后,飞鱼船会启动阵法,按照法阵朝中洲急弛。”

  “大多数人都会晕船,若是您身体不适,还请早点回船舱。”

  司南摆摆手,言道:“无妨,这于我而言不过是小事。”

  巡逻水手连忙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您观景了。”

  “好。”

  司南牵着妙星玄来到甲板的尽头,扭头看她:“怎么样,晕不晕?”

  飞鱼船一路破海前行,以一种远超她们修为的速度,掠过大海。

  强劲的罡风经过飞鱼船阵法的过筛,扑向甲板时,仍旧有些迅猛。

  强风吹起了妙星玄的发丝,带起银铃声响。

  妙星玄站在甲板前,看着底下迅疾翻涌的浪花如龙,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有点怕。”

  她仰头,看向司南,双眼亮晶晶的:“但是师父在的话,我就不怕了。”

  司南莞尔,将她稍稍往怀里带,与她道:“这大海,也并非全是女妖。”

  “你还记得九州十四海风物志吗?”

  妙星玄躲在她怀中,猛地点头:“嗯,记得的。”

  司南笑弯了眼,摸了摸她的头,问:“那你还记得东海除了蛟龙族,最有名的还有什么吗?”

  妙星玄想了想,与司南道:“凶兽猰貐?”

  司南摇摇头,与她道:“不是,是流光星驰。”

  “流光星驰?”

  妙星玄仍旧有几分不解,却见司南从纳戒中取出一罐养料,迎着风撒入白浪中。

  “簌簌簌簌……”

  顷刻间,白浪下方传来无数的震颤声。

  司南勾唇,微微一笑:“来了。”

  她单手将妙星玄抱起来,越过船舷让她往下看:“看,那浪中是不是有光。”

  妙星玄低头,在那破海前行的翻滚白浪之中,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七彩光影。

  那光影挤在船头白浪之中,好似黎明前即将破灭的泡沫。

  妙星玄大惊:“好浓的灵力,这是什么?”

  她话音刚落下,只听得“砰”地一声,底下的白浪怦然炸开,一尾金色的飞鱼从中飞跃出来。

  “砰砰砰……”

  妙星玄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这长一丈,宽三尺,长着金色翅膀的飞鱼,惊呼道:“是流光飞鱼!”

  无数的流光飞鱼应声飞起,顷刻之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飞鱼船四周。

  飞鱼的尖喙冲破了极速的飞浪,护着飞鱼船极速往前。

  鱼鳞的金光在黑夜宛若一盏亮灯,照得整艘船宛若白昼。

  船舱上的人纷纷惊起,打开舱门跑了出来,望着四周漂浮的飞鱼惊呼:“天呐,是流光飞鱼!”

  “这在深海之中航行十年,都难得一见!”

  “我去,这么多的流光飞鱼!是有人撒了饵料吧!”

  “一罐饵五十万商品灵石,这是哪个败家子啊!”

  妙星玄迎着风浪趴在床头,看着漫天的飞鱼,扭头笑吟吟地看着司南:“师父为了哄我开心,真是下了好大手笔哦!”

  司南揽着她的腰,仰头问她:“还怕吗?”

  妙星玄摇摇头,漫天的金光都坠入了她的眼眸:“不怕了。”

  “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司南笑弯了眼,从纳戒里取出一枚陶笛,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陶笛声低吟,没一会就迎来了应和。

  只听的“呜呜……”的哀鸣声,一只百丈大小的飞鱼王赫然从船后的海面跃出。它高高跃起,顺着船体,划过飞鱼船的上空。

  众人惊呼;“天呐,是飞鱼王!”

  “飞鱼王!”

  “是哪位大能在此船上。”

  那飞鱼飞过船的上空,宛若一轮明日,照亮了星空。

  月辉一瞬暗淡,妙星玄仰头,与飞鱼王对视了一眼,那飞鱼振翅而起,在笛声之中,将所有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呜呜……”

  飞鱼王只落一次光,而后没入了前方的深海中。

  司南从纳戒中取出一罐养料,扔入海中。

  只见暗淡的海面有一阵金光闪过,将这罐养料卷入腹中。

  巨大的飞鱼王退去,唯有小飞鱼们围绕在船的四周,高低闪烁。

  冷冽的海风里,司南望着身侧的小飞鱼,伸手碰了碰:“我被你师祖带回东洲的时候,不过才三岁。”

  “从星洲到东洲,我们走了很长的路。”

  妙星玄窝在她怀中,垂眸望着她,双眼亮晶晶的:“然后呢?”

  司南想了想,与她说道:“回东洲时,恰好是晚上。她怕我觉得海上凶险,就给了我这个陶笛,引飞鱼王来,让我喂鱼。”

  妙星玄笑了起来,轻轻柔柔道:“看来师祖对师父很好呢。师祖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师父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司南仰头望着她,目光清淡:“你觉得师父很温柔吗?”

  妙星玄重重点头:“嗯,很温柔。”

  她倾身勾住司南的脖子,蹭了蹭她的面颊,神情很是依恋:“最起码,师父对我很温柔。”

  司南笑了一下,稍稍推开了她:“不说这个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仰头望着妙星玄,眼神很复杂:“记忆是不可替代的,一些美好的回忆,似乎也无法掩盖残酷的经历。”

  “但师父还是盼望着你有更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去想。”

  司南说着,将陶笛塞入妙星玄的手中:“我希望下次你自己再坐船,想起来的,是今夜的夜晚。”

  “陶笛声起,流光星驰。”

  手中的陶笛微烫,还带着司南的体温。

  妙星玄双眼微湿,哑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她将陶笛收下,顺从又乖巧:“我听师父的,多想想师父的好,我就不怨恨了。”

  ————————

  司南好不容易将妙星玄哄好,本以为可以回去继续打坐。

  但妙星玄借着飞鱼之光,趴在船舷上,看到不少海中妖物。

  那途径的巨鲸,嗜血的鲨鱼,在飞鱼的光照之下,都栩栩如生。

  妙星玄蛰伏九年未出,又克服了航行的恐惧,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气,自然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司南也不催促她,就由着她去了。

  这孩子性子活泼,一会看到鱼了,要问师父。一会看到星辰,又要问师父。

  她以前也只是问几句,怎么今日格外聒噪呢?

  司南懒得去想,索性站在甲板上冥想,心神入定。

  船很快行至迷雾峡谷,一阵巨大的风浪声袭来。

  海风腥咸,带着一股血腥味。

  妙星玄站在船头,隔着迷雾重重,隐约看到迷雾峡谷的入口左侧,有一人坐在石礁之上,用力地朝她们挥手。

  妙星玄一打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看第二眼,船头驶入迷雾暗礁,她连忙伸手摇醒司南:“师父!师父!”

  司南睁开眼,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妙星玄连忙伸手,朝左边指了指:“有人!有人!”

  司南的神念朝那方扫过去,连忙站起身来,对上方操控船只的大副道;“烦请停下阵法,迷雾峡谷入口左侧有两名修士。”

  “一人重伤垂危,另一人灵力耗空……”

  “她们需要救援。”

  司南话音落下,大副立马操纵船只听下来。

  “轰!”

  急行船骤然停下,船只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修士们被纷纷惊醒,连忙跑出船舱:“怎么了怎么了,触礁了吗?”

  大副们恭敬道:“有位万器宗的仙君发现峡谷的乱石礁外有两名受伤的修士。”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哎呦……又是飞鱼,又是救人,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刚说完,就有人撞了撞他,提醒道:“小点声,那可是万器宗的弟子。”

  偏生他还不服:“万器宗怎么了,万器宗就能天天扰民啊!”

  恰好陆飞霜与芦苇赢等人从上房走下来,见这人抱怨,冷哼一声,故意撞了上去:“抱歉啊,万器宗弟子出行,劳烦让让,让让啊!”

  那人被芦苇盈一撞,整个小身板都要飞出去。

  他踉跄地站起身,指着芦苇盈道:“哎你!”

  所有在前方的万器宗弟子转头,齐刷刷地看向他:“嗯?”

  这人一下就怂了,缩回同伴的身侧,哼哼唧唧道:“如此这般没有教养,迟早被其他大宗门弟子收拾。”

  弟子们才不管他的抱怨,来到了妙星玄面前:“大师伯。”

  妙星玄见众人来齐了,才忙道:“那两人深夜沦落至暗礁,又受了伤,只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妖物。”

  “我们小心些,靠近时先给对方撒祛味粉,不要和蜂王毒一样,胡乱沾上什么因果。”

  她现下是被司南哄开心了,老老实实当人家大师伯去了。

  众人拱手,连忙称是。

  安排妥当后,妙星玄命船长放下小船,领着陆飞霜,芦苇盈,青阳沐三人登上小船,往峡谷外驶去。

  ——————————

  船只很快来到了指定地点,月光晦暗,薄雾蒙蒙。

  妙星玄在泛起的水波中,看到了一名身穿绿色薄纱群的鲛人族女子。

  迷蒙的月光里,那女子上身端坐在礁石上,下半身化成鱼尾泡在水中。

  坐在妙星玄身旁的陆飞霜惊呼道:“鲛人族不都是在南海吗?这里怎么也有鲛人族啊!”

  芦苇盈也觉得离谱:“谁知道呢,天地那么大,出现什么都不稀奇。”

  另一名女修此刻躺在她的腿上,玄色的法袍全湿了,身上不断地躺着鲜血。

  船只靠近的时候,那鲛人女子抬眸,朝妙星玄投来满含泪水的一瞥,楚楚可怜。

  借着月光,妙星玄一瞬看清了她的样貌,心口忽而一紧。

  这女人,好生眼熟。

  船只很快抵在石礁上,青阳沐赶紧拿出祛味粉,对着石礁上的两人一阵狂撒。

  那鲛人擦着泪,揽着怀中的女修道:“多谢各位道友出手相救。”

  “我与阿缘能遇上各位,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敢问各位道友如何称呼?”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目光落在妙星玄身上。

  妙星玄端坐在小船上,身形稳稳当当:“万器宗,妙星玄。”

  “妙星玄……”

  鲛人思索了一阵,笑着道:“是万器宗新生代弟子吧。”

  这时青阳沐跳与陆飞霜跳到了礁石上,俯身将她怀中的女人打量了一番,扭头看向妙星玄,震惊道:“大师伯,这位是御兽宗的少宗主,东方缘!”

  鲛人惊讶地看向陆飞霜等人:“你们认识阿缘?”

  陆飞霜点点头,很是自然道:“东方宗主与我们星驰道君交好,我们宗门弟子都是认识少宗主的。”

  青阳沐将东方缘的身体检查一番,对妙星玄道:“大师伯,东方师伯伤得太重了,她的腹部撕裂,心脉也受伤,怕是撑不了多久。”

  “得速诏东方宗主,找人医治才行。”

  妙星玄速度下决断:“那就先将人带到船上再说。”

  ——————

  一行人不再废话,将那鲛人与东方缘带回了船上。

  人是芦苇盈抱到船上的,一落船,船长重新命船开始起航。

  芦苇盈将东方缘放在甲板上,司南连忙撕开她的法袍,视察她的伤。

  却见东方缘的胸口的伤两侧已然漆黑,隐隐有腐蚀的迹象。

  而被撕裂的腹部袒露着肠子,跟着血水流了出来。

  第五离是第一次见这种伤口,只是瞥了一眼,她就趴在船舷上狂吐起来。

  司南看着东方缘的伤口,一阵心惊肉跳。

  她起身,对围在周围的众人道:“这修士身上的伤口乃是猰貐所伤,她沾染了猰貐的死气,被标记了!”

  “所有人,都往后退!”

  众人受惊,纷纷往后退去。

  “是猰貐!”

  “天呐,这人是疯了吗,在海上得罪猰貐一族!”

  “怎么办!甲板沾了血!这艘船跑不了!”

  “怎么那么晦气啊,我买了一百灵石买的船票呢!”

  众人议论纷纷里,司南看向船长,冷声道:“所有人!即刻下船,登小船离开!”

  她最后一声,已是万分威严。

  众人沸沸扬扬声里,船长振声道:“这位仙君说得没错,睚貐一族极其记仇。”

  “一人杀戮,整船遇难!”

  “快,速度下放船只,即刻逃离!”

  不管其余修士愿意不愿意,船长都在驱逐众人。

  众人喧嚣里,司南半跪在地上,朝妙星玄伸手:“玄儿,借我点灵力。”

  妙星玄知道她要做什么,将自己刚复原的灵力,给了一半过去:“倾我之灵,予君神魂。”

  灵力一入体,司南将手落在东方缘的腹部上,抬手捏诀:“木灵之气,凝!”

  她操控着木灵之气,将东方缘的身体一点一点修复。

  随着灵力的输入,东方缘的气息渐稳,脸上的潮红也少了几分。

  鲛人连忙将她抱入怀中,仰头看向司南:“多谢道君。”

  司南扶着膝盖起身,许是灵力损害过多,止不住踉跄了一下。

  在一旁久候的妙星玄连忙扶住她:“师父……”

  司南借力站起来,从纳戒中取出四罐惑魂香,递给妙星玄:“你与飞霜,芦苇,青阳四人沾了猰貐伤者的血气,和这艘船一样轻易不能摆脱。”

  “但为师可以在前方拖一拖,你们四人用惑魂香可掩盖三个时辰的气息。”

  “三个时辰足够你们逃去。”

  “去吧。”

  妙星玄接过惑魂香,递给了陆飞霜:“快逃吧。”

  陆飞霜摇头:“不,我不逃。此事,是我检查伤口不周,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是猰貐的抓伤,这才将人带到船上。”

  陆飞霜看向司南,目光坚定:“我要留下来,与月师祖一同御敌。”

  芦苇盈也站了出来:“我也是!”

  青阳沐连忙道:“我也一样。”

  秦山岭也站了出来,冷声道:“既然是共同历险,断没有师祖断后,我们先跑的道理。”

  “又不是生死关头,我就不信那猰谕还能将我们全杀了不成。”

  田里予也道:“就是,来一个就锤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

  这群少女说得坚决,妙星玄看向司南,目光坚定:“我也是要留下来陪着师父的。”

  “你可不能赶我走,不然谁借给你灵力。”

  司南叹了一口气,言道:“好吧好吧,都留下来吧。“

  她从纳戒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小甲壳虫,丢给妙星玄:“这是护舟大阵,你们把人现在的灵力展开阵法,猰貐王全力破阵,最多能撑半个时。”

  “半个时辰后,我们就要独立面对整片猰貐大军。”

  司南的眸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万器宗弟子,肃声道:“你们救人没问题,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

  “今日你们没有弃船而去,是有担当,我相信你们的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为此而感到自豪。”

  “话不多说,开始布置阵法吧!”

  “是!”

  ——————————

  船只驶入迷雾海峡时,连带着月光都晦暗了几分。

  浓雾之中,司南掏出一枚聚灵阵球,装在了桅杆顶端。

  在聚灵阵球的照耀之下,船上所有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司南扯着风帆落在甲板上,当即撕裂两张传讯符,去摇苏济世和东方罄。

  传讯符撕裂,苏济世的影像很快浮现在她身侧。

  她只见蒙蒙夜雾之中,司南一身黑色夜行衣,还戴着面具,背着上弦月,苏济世当即破口大骂:“你要死啊司南,我让你不要跑出来使用灵力,你非不听是吧!”

  “你等着堕境……”

  司南懒得听她骂人,连忙将传诏符扔在东方缘旁边。

  那鲛人抱着东方缘,怜惜得好像真有点那么真情在。

  苏济世打量了一番:“呀,这不是东方罄那小丫头片子的大侄女吗?”

  “怎么伤成这样啦。”

  “呦呦呦……这模样,怕是东方罄那个宝贝嫂子得发疯。”

  她这一副看好戏的语气,惹得司南相当无言。

  司南与她淡淡道:“你别吃瓜了,快来东海迷雾峡谷救人。”

  “我只是修复了她的伤口,她伤得重着呢。这孩子要是死了,东方罄估计要被逼疯。”

  苏济世知道东方家的秘闻,连忙道:“成成成,你说什么都好。”

  “我这就来,你开船开慢点啊。”

  苏济世连忙关掉传诏符,司南这才召唤了东方罄。

  同样是一袭黑衣,比起司南的剪裁得体,一袭黑色大袖的东方罄,看起来格外的威严肃穆。

  司南很少联络东方罄,东方罄朝她扫了一眼,见她脸上的面具,顿了片刻:“听闻你前段时日为了你那宝贝徒弟,被天道拿了东西。”

  “怎么,天道拿的是你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吗?现在都不好以真容见我了?”

  许是修行功法的问题,东方家的家教都不太好。

  往好里说是风流,不好就是轻浮花心。

  东方罄本人更是其中之最,在情爱一事上,乱得可怕。

  司南不爱联络她,也是觉得她说话不中听,烦得很。

  她懒得搭理东方罄,直接点了点躺在地上的东方缘。

  东方罄顺着她的指点往下看,见到奄奄一息的东方缘,瞳孔微缩,下意识起身唤了句:“缘儿!”

  “你们在哪?我的缘儿为何受伤了?”

  语气焦急,仿若伤重的不是她大哥的女儿,而是她自己的女儿。

  司南淡淡道:“在东海的迷雾峡谷,你再不来我和你侄儿都要被猰貐吃了!”

  东方罄瞳孔一缩:“迷雾峡谷……”

  她冷笑一声,动身道:“原来如此……这群人,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她当下抬手捏诀,对司南道:“撑一个时辰,我用太虚镜传过来救你!”

  东方罄关闭了传送符,司南轻笑了一声,半跪在在东方缘身侧,看着那貌美的鲛人道:“如今船上,就只有我万器宗弟子,还有阿缘了……”

  ”我想问问,是谁派你来的。”

  她从纳戒中拿出一枚玉牌,抬起那鲛人的下巴,眼神极冷:“你是冲着我来,还是冲着星玄来的?”

  恰好这时,妙星玄设置好阵法,从船舱中走出来。

  她朝甲板望去,却见暧昧迷离的月色里,她那个向来光风霁月的师尊此刻拿着玉牌,挑起鲛人的下巴。

  月光迷离,那鲛人仰着脸,露出尖尖的漂亮银色耳朵,一双眼睛潮湿得好似三四月藏在幽林中的湿雨。

  楚楚可怜,又有种支离破碎的美。

  那鲛人偏头,望着星驰道君温温柔柔道:“今夜幸得道君出手相救,我与阿缘他日必将重重感谢。”

  “只是……”

  “你说的话,我实在是听不懂。”

  司南也没指望能从这小鲛人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她将玉牌从那鲛人下巴挪开,随意问了一句:“你一个南海的鲛人,为何到了这东海来。又为何与阿缘,得罪这猰貐一族?”

  许是被司南吓了一吓,那鲛人不敢有所隐瞒,连忙垂泪道:“我……我本是南海鲛人一族的公主,名叫莫归。”

  司南瞳孔一缩,听得那鲛人女子继续道:“可我那一族,自十一年前的祸事之后,就沦为边缘。“

  “一次宴会上,那猰貐太子,一次宴会上看上了我,让我做他的妾,我就来了东海。”

  司南点点头,言道:“原来如此,继续。”

  那鲛人吸了吸鼻子,继续言道:“一年前……阿缘与我在东海相遇。她怜我貌美,却嫁给如此丑陋粗鄙的妖兽,就……”

  说到这里,鲛人的眼泪簌簌而落,化成珍珠跌落在甲板上:“就想救我出来。她为此策划了许久,带了很多侍从……终究是杀了睚貐太子……”

  “带我逃了出来。”

  远处的妙星玄听到这里,忍不住前迈了一步:“你们杀了睚貐太子?”

  莫归扭头看看她,怯生生的点头:“嗯……”

  这时其余的万器宗弟子布置完阵法,齐齐朝她们走来。

  众人将鲛人围在中央,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凝重。

  “完了,死的是猰貐太子。”

  陆飞霜叹了一口气,很是懊恼:“怎么就是猰貐太子呢,听闻这猰貐王爱妻如命,对自己与妻子唯一所生的儿子,也是万分疼爱,百般娇纵。”

  “这一回……”

  妙星玄垂眸,望着莫归抱着的东方缘,抿紧唇瓣:“想要救下东方少主,只怕要和那猰貐王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