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冷竹心慌意乱，海面上的人影不见了，连雪豹和黑獒也不见踪影。
月光下的海面明显分成了两个颜色，海风席卷着血腥气迎面扑来，有死亡的气息。
“唐余。”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这样的声音海面上的人听不到，她一用力牵动内脏又咳出一阵血来。
离唐余出现不过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宋冷竹没法看清。海面上的缠斗和海浪一样汹涌，现在忽地静止下来，反而让人害怕。
“简澈，唐余存活的概率有多高？”宋冷竹声音嘶哑，偏头往洞内询问，但是一分钟之前，简澈的气息已经断了，双眼紧闭，无法回应她的任何话语。
天地间，好似突然只剩宋冷竹一个人。
宋冷竹被海风吹得浑身颤抖，她从未觉得，黑夜的寂静如此惊悚。
宋冷竹不是第一次经历同伴死亡，在小七和双胞胎之前，宋冷竹还和另外几人组过队，那些人，因为某些意外大多已经丧生。宋冷竹并不觉得惋惜，这是游戏，淘汰了也不要紧，玩家们还有另外的生活。
可这次不一样。
唐余、简澈，甚至黑獒雪豹，都是经不起“淘汰”的，她们的性命如此脆弱，脆弱到说没就没。
一旦产生羁绊和关联，就再难轻视别人的生命。更何况，都是她在意的人。
宋冷竹静静地望着海面，抠着岩壁的指节不自觉用力，指尖磨出血来，她丝毫没有察觉，恍惚间半只脚已经迈出了岩洞。
她要下水去寻找唐余。
此时，一个急浪打过，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宋冷竹极目眺望，发现那只小黑点越游越近，在水中时隐时现。
紧接着，黑点变成了两个。
不对，怎么只有两个？
从大小和体型来看，这两个移动的生物是雪豹和黑獒。那唐余呢？
可怖的猜想在宋冷竹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胸口越来越闷，几乎透不过气，四肢百骸无一不冷。
直到那两颗黑点变大，宋冷竹一直揪着的心才重重回落，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眼眶干涩。
黑獒的背上驮着受伤的唐余，两者几乎融为一体，雪豹不远不近跟在旁边，三只生物都气息奄奄，看起来狼狈极了。
无论怎样，活着就好。
宋冷竹翻来背包里的绳子，忍着伤痛，把失去意识的唐余和两只猛兽拉上了洞口。
今时不同往日，同样重伤的宋冷竹几乎花掉了全部的力气，以及大量的时间，才将一人两兽安顿好。
黑獒和雪豹一上岸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急促的呼吸预示着它俩也受了不小的伤。也多亏了它们，才把唐余平安捞回来。
唐余有些呛水，失血休克和精神紧绷后的松懈，导致她意识游离，身上的衣服再度变得破破烂烂，堪堪掩盖着被海水泡得肿胀的密集伤口，打眼望去，竟然没有一处完好。
一番折腾让唐余悠悠转醒，她半睁着眼，确认宋冷竹还有行动能力后，心放下了一半，紧接着，她便哑着嗓子问：“简澈呢？”
宋冷竹沉默不语。
唐余扭头去看里侧缩在地上的小身影，那人鼻腔和嘴角还有血迹，皮肤下面都是瘀斑和血肿，已经不动了。
唐余心中一阵恐慌，上次她带人出远门，简澈只是性格变了，这次简澈人都没了。
宋冷竹说：“重压突然增大，她承受不住。”
也就是方弈鸣召唤血分身的时候出的事，普通人的身躯竟然如此脆弱。
“简……”唐余慌了神，名字哽在喉咙再难喊出，她眼眶迅速变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獒爬过来，呜呜咽咽地叫，用鼻头去拱简澈的手心，简澈最爱喂它食物，它还记得。
死寂一般的悲痛维持了半分钟，洞穴里突然出现了怪象。
简澈的尸体上方突然出现一堆绿色的光点。光点之亮，将整个洞穴充盈，整片海崖都被照亮。
“等……”唐余定在原地，泪水还挂在脸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个奇怪的画面，难以置信，别的NPC死亡可不会出现这般景象。
不，任何人死亡都不会这样。
宋冷竹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提高了一些：“简澈昨天说过，她的躯体是可以舍弃重造的，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不对，严谨的简澈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那些绿色的光点逐渐汇聚，穿过唐余和宋冷竹的身体，落在了一处空地。
在众人的注视下，光点逐渐凝聚成型，变成了人类的外形。不过片刻，光点散去，一个和简澈一模一样的人类出现在了洞穴里。
鼻子、眼睛甚至是表情，都和简澈如此相像。
而地上，还躺着简澈的尸体。
“怎么回事？”唐余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连声询问：“怎么回事！”
简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全身皮下出血，实在算不上好看。她平静开口：“我舍弃了初始躯体。”
这个句式有点熟悉，唐余想了一下，上次在高原锚点时，简澈曾经舍弃过自己的人格，现在倒好，她连身体都舍弃了。
“我不明白。”宋冷竹咳了两声，“你不是被方弈鸣杀死的吗？”
“算是，也不是。方弈鸣重伤了我，要是我不在最后关头选择自我了结，再度重造，现在也已经死了。”简澈身上看起来没有伤口，脸色也正常，这个简澈，是无伤的简澈。“上一次我在幻境里尝试过这样做，实际上的操作要更难一些，还好我现在的运算能力已经能够支撑我做这样的事情。作为代价，我的核心代码损坏了一块，这可能会给我造成某些缺陷。”
“什么缺陷？”唐余下意识顺着话问。
简澈仰头看了一眼：“我不会说。”
唐余会意，这个游戏都在卡俄斯的监控之下，简澈当然不会自爆弱点。她问：“你这算是升级？还是自毁？”
“升级。”简澈回答，“现在，我的躯体并非实体，可以承受伤害而不致死，只不过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差别。”
“这么厉害？”唐余震惊，“别人也可以做到吗？”
“不可以，只有我能做到。”简澈搜索过同类，这个游戏里再没有像她一样的人。
“顺便提醒一下，你的眼泪可以擦一擦。”简澈伸手指向唐余的脸庞，眼睛弯弯的，难得展露笑颜。有人挂念她的生死，这让她有些开心。
唐余一愣，伸手摸脸，又看了看指尖，吼道：“小简，你还我的真情实感！”
“我第一次见到丧尸流眼泪，要记录，唐余喜欢哭。”
“不是！住手！你别乱记录！”
……
简澈的死而复生，很快冲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再想起那悲伤的情绪，甚至还有点尴尬。
宋冷竹靠在岩壁上休息，简澈正在给她配药。作为整个洞穴里唯一的健全人士，简澈现在很忙碌。
宋冷竹扭头问唐余：“方弈鸣死了吗？”
“死了，他死的那一刻我收到了系统通报。”唐余说。
“那就好。”宋冷竹愣了片刻，转而笑起来，“我们还活着。”
“是啊，我们还活着。”唐余呲着牙，脸上的刮伤让她无法做出太夸张的表情，身上都是刺痛，有的伤痕深可见骨，已经做过处理但看起来还是很渗人。
这些伤是血分身造成的，用快速愈合也见效缓慢。
唐余问宋冷竹：“你怎么样？伤势严重吗？”
“大概伤到了肺，一时半会好不了。”宋冷竹吸气都疼，也时常咳血。双倍的重压，又是伤上加伤的情况，她不死都已经万幸。
不过，不死就是胜利，这一点总比方弈鸣要强。
唐余将宋冷竹仔细打量了一遍，一眼瞥见了宋冷竹的指甲。指尖和缝隙里都有凝固的血迹，明显有伤。
“你这是怎么了？”唐余忧心地询问。宋冷竹受到的是内伤，怎么还伤到了指尖。
宋冷竹恍惚了一阵，再记起当时的心境，只剩下感慨。当时她以为同伴都死了，现在同伴都还在，这种喜悦多么难能可贵。宋冷竹垂下眼眸，笑着回答：“没事，在岩石上蹭了一下。”
“你要好好休养才行，等我们离开海岛，去村子里住一段时间，我拜托周舟给你看看。”
“她不是不救玩家吗？”
“你这不算救，顶多是调理身体，周教授草药多得很，不要这么小气嘛。”
简澈瞥了唐余一眼：“慎言。”
唐余哈哈笑了两声，靠在岩壁上，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她杀了方弈鸣，杀了一个可怖的劲敌，而朋友们都还存活着。
如果不是天时地利再加上拼死一搏，可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敢想象如果给方弈鸣得了先机，或是哪一步走错了一厘，她们会怎么被困死在海岛上。
不过，敌方还有一人没死，唐余没有收到刺槐的淘汰通报。
唐余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或许不比刺槐要轻，她思虑再三，决定先养好身体，再沿着海岛找寻刺槐的踪迹。如果现在出发，一晚上冒三次险就太过莽撞了。
唐余点开系统面板，之前听到好多声系统通报，她还没来得及查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唐余的等级提升。
[丧尸王等级成功升级，当前等级：A级。
你已击杀人类{敌方}阵营最高积分玩家，恭喜你获得A级丧尸王称号。升级奖励：剥夺该玩家的双异能能力，继承该玩家的异能之一“空间探查”，积分奖励3000分。]
其次，系统发了一条单独的积分提醒，大概是今日积分提升突破了一定数值而触发的通知。
[今日新增积分大幅提升，增长数值4030，已击败99%的玩家，扣除分配积分380，当前总积分：7080分。]
最后，是一条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善意提醒”。
[恭喜你，已成为击杀分最高的丧尸王，综合你的当前实力，你的击杀分为6000分。当前目标：存活，不被人类和同类消灭。特别提醒玩家唐余，你的生命与现实挂钩，一旦在游戏中死亡现实也将死去。]
唐余反复看了“恭喜你”三个字，觉得系统在阴阳怪气，而又对她的升级无可奈何。
她之前猜得没错，杀掉人类阵营里最强的人，确实可以获得双异能的优势，另外，方弈鸣的“空间探查”也奖励给她了。
奖励不是攻击力最强的“重力结界”，这一点让唐余有些惋惜，不过“空间探查”也很好用，算起来，她的异能已经增加到了15个，长长的一串异能名字足足占了三行。
果然富贵险中求！
唐余毫不避讳地，将以上消息分享给了宋冷竹和简澈，末了，她沉思道：“出乎我意料的是，系统竟然还让我升级，奖励还不低。”
简澈正在给黑獒喂药，闻言，她抬起了头：“还能升级说明卡俄斯还没干涉到这一块，或者说，无法完全干涉。请珍惜这段时间，如果我是卡俄斯，我不会让你有升级的可能。”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我得赶在它完全恢复之前，加快速度升级。”
简澈想了一下：“你的击杀分好像和你的实力挂钩。”
“目前看来是这样。”
“你升级越多，击杀分会越高，要小心被玩家围堵的局面。”
唐余笑了笑：“我一路过来都是被玩家围堵的。”她看了宋冷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现在不如试试我来围堵他们。”
宋冷竹觉得唐余在怪自己追杀过她，又没有切实证据。她望向唐余，内心感慨。那个被玩家围追堵截的小丧尸，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顶峰。
“如果我们现在还是对手。”宋冷竹设想了一下，“现在可能已经打得你死我活了。”
唐余撑着脑袋想了一下：“也不一定，或许我们注定会变得熟悉呢？你和我，我觉得我们大概率会成为，朋……同伴。”
“你的猜测毫无缘由，不如简澈的推论严谨。”宋冷竹说。
“就那么想和我成为敌人？”
“不是。”宋冷竹认真回答，“只是设想了一下，作为敌人，被你杀死的话我会很荣幸。”
“宋冷竹，你好扭曲哦。”唐余抱着双臂，咦了一声。
她们相视一眼，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为这个无端的猜测而感到开怀和亲近。
简澈在心里默默运算了一遍她俩的假设，随即丢到脑后，继续为雪豹疗伤去了。
过了半晌，唐余讨论起了后续的安排：“被方弈鸣一打断，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刚刚尝试了物资搜寻，确认附近确实有锚点，只不过物资搜寻的范围将近五百米，几乎囊括了整个海崖。”唐余看了一眼宋冷竹的伤势，继续开口：“我提议，休息到天亮，等明天一早，我们再行动。
“可以。”宋冷竹说。
“在此之前，我会去找一找刺槐的踪迹，以及我的刀。昨天丢到海里去了。”
……
一夜无梦，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余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只猛兽舔了一下，腥臭的狗味直往鼻腔里钻，再不醒过来，脸上就都是口水了。
唐余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黑獒那一张毛茸茸的大脸，以及对方再度探过来的大舌头。
“给我起开。”唐余一把推开黑獒的狗头，又看了一眼在脚边安静待着的雪豹，怒其不争：“看看人家雪豹，你乖一点。”
黑獒摇摇尾巴，果真乖巧地坐在了地上，颇有些委屈巴巴。
唐余无奈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立刻扭头去看宋冷竹和简澈。
这一觉睡得极好，天色已经大亮，唐余查看了身上的伤痕，细小的割面已经完全消失，只剩几个伤到骨头和内脏的伤还在缓慢愈合。
宋冷竹刚睁眼，又咳了两声，看来她的伤确实得修养一阵子。
一个没防备，黑獒又来舔唐余的脸，被唐余一掌呼开后，就在原地转了两圈，吐着舌头一声不吭跑到了洞口。
唐余觉得奇怪，黑獒这行为不算正常，她起身挪到洞口，探出身子往下张望。
潮水清晨又涨过一次，此时水已经退了，露出了下方的礁石。此时无风，晴空万里，一切都很平静。
唐余正要缩回身子，猛然瞥见礁石之间的缝隙里，有一个人。
对方正在探身而起，手里捏着一块碎掉的铁片。
身上有多处烧伤，脚上也有腐蚀的痕迹，不是刺槐又是谁？
唐余没想到对方还会摸过来，大概是想确认队友是否存活，亦或是动了心思想要袭击她们，唐余不知道她的本意。
刺槐抬头看见了唐余，紧接着，她握着刀攀上了岩石，竟是想发起进攻。
倒是一个胆大无畏的人。
如果唐余是刺槐，她早就偷掉直升机逃之夭夭了，刺槐倒是不苟不藏，难道是以前团体太强，没养成这种习惯？
唐余还没来得及迎战，宋冷竹已经拔枪站在了她的身后。
子弹比刀要快，几声枪响过后，刺槐从崖上跌落下去，她本就有伤，这下再无声息。
“抢你人头了。”宋冷竹收了枪。
“也很合理，近战克远攻，远攻克近战。”唐余应了一句，她靠近战杀了方弈鸣，宋冷竹则远程击毙了刺槐。
打架，就是要找弱点来打的，硬碰硬的那是切磋。
她和宋冷竹都不是会放虎归山的人，如果刺槐这次逃出生天，将来肯定会成为后患。现在刺槐一死，唐余心中唯一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日头很高了，我去找刀。”唐余打开物资搜索的技能，将惊龙设为了目标物。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很早之前就将惊龙录入了搜寻库，这下派上了用场，也不至于遗失了这样一件宝贝。
海崖边的水极深，惊龙已经掉到了海底，直接下潜肯定是不行的，唐余又想了个歪点子。
她操控了一大团空气将自己包裹住，当做天然的氧气瓶。水她控制不了，但空气可以操控着斥水和更改气压，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唐余跃入海中，来回下潜了四五次，才找到埋在泥沙里的惊龙。
温润的刀柄落入手中，唐余有了底气。刀尖虽然被方弈鸣破坏了一点，有些弯曲，但不影响使用。等回了村子，找锻造师修正一下即可。
找回惊龙费了些时间，太阳越升越高，唐余返回洞穴，把湿衣服用烈焰烤了一下。见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宋冷竹和简澈：“走，我们去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