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28章 落幕

  “住口!”秦惜珩骤然一喝,“傅玄柄,你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想要搅乱人心?”

  傅玄柄仰头大笑,“人心要是这么易变,那我多说上几句也无妨。”

  允嘉公主哭喊:“正平,你别说了——”

  秦惜珩走到她身边,扶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姐姐起身,盛怒之下忍不住道:“阿姊痴心错付,傅玄柄,你可真是对得起她!”

  傅玄柄并不罢休,而是继续对赵瑾道:“今日你替他们拿下了我。下一次,也会有人替他们拿下你。天家自古无情,赵侯,你好自为之。”

  “你——”秦惜珩正要回堵,赵瑾已然道:“我往后如何,就不劳指挥使操心了。”

  她平静地说完,目光在落到傅玄柄身上时,见他面色冰冷,那半张脸隐蔽在火光的阴影中,显得尤为阴鸷。

  赵瑾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往一旁偏了几步,眼睛盯着傅玄柄的视线,又顺着视线的尽头看去,下一刻猝然想到了什么。

  “公主!”

  困兽在濒死前的挣扎总是各位地出人意料,傅玄柄忽地身形一动,以手脚之力打伤看守他的几名禁军逃离束缚,在赵瑾开口的瞬间从长靴里抽出一根箭,脚下跨步的方向正是秦惜珩。

  在场众人都是始料不及,等到反应过来时,傅玄柄已经将至秦惜珩身前。

  “公主!”赵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缓了一拍,在她做出选择之前,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地朝秦惜珩扑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拔刀掩护毫无防备的后背。

  箭头将近,秦惜珩的目光越过赵瑾的肩,瞳孔倏地放大。

  然而傅玄柄只是虚晃一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他猛地转换目标,径直越过赵瑾与秦惜珩后,在左右的猝不及防下,对准楚帝而去。

  “圣上!”

  “父皇!”

  众人齐声惊呼,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禁军快步而上,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楚帝身前,傅玄柄手中尖锐的箭矢正中他的肩窝。

  秦惜珩定格住目光看清了这名禁军的脸,随后失声一喊:“阿璧!”

  谷怀璧替楚帝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场面一瞬间混乱不堪,程新禾不做他想,在谷怀璧中招的那一刻里提起手中的枪,从背后捅穿了傅玄柄的身体。

  “正平——”

  傅玄柄最后落入耳中的,只有允嘉公主这一声绝望的嘶喊。

  赵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秦惜珩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扑到谷怀璧身边焦急地喊:“阿璧,你怎么样?”

  谷怀璧穿着甲胄,傅玄柄用力虽然大,但只是刺入了皮肉些许,并无大碍。他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先问楚帝:“圣上,您没事吧?”

  “朕没事。”楚帝受了些惊吓,但此时也镇定下来,让御医给谷怀璧看伤。

  秦潇的心还在疯狂地跳动,他道:“父皇,这里不安全,您还是回圣安宫去,这里交给儿臣就好。”

  “对对对。”秦佑在一旁附和,“镇北王和华将军都在,还有阿瑾……啊不是,梁渊侯也在。父皇,这里不如先交给他们。”

  秦惜珩确认谷怀璧没事,这才记起赵瑾刚才的义无反顾。

  “圣上先回寝殿歇息吧。”赵瑾走过来,看了一眼傅玄柄的尸体后,又说:“山道上都是血污,这些尸首也需要清理。”

  左右皇亲簇拥着楚帝离去,秦惜珩看着谷怀璧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赵瑾道:“事情已经了了,公主也回盛芳殿吧。”

  秦惜珩盯着她左手上污秽一片的绷带,关切道:“你手上得换药,身上全是血,也得换。”

  赵瑾把左手往身后缩了缩,道:“不妨事的,公主赶紧回去吧。还有谷常侍,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公主要不去看看?”

  秦惜珩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问道:“刚刚,你替我挡住傅玄柄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受伤吗?”

  赵瑾笑笑,“形势紧急,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与公主相比,臣的性命无足轻重。况且臣的使命,是保护大楚的万千子民,公主也是其一。”

  秦惜珩的眼圈渐渐泛红,她看着赵瑾嘴角温和的笑,心中愧意更盛。

  “傅玄柄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多想。”她低着头说。

  “哪些话?”赵瑾起初不解,随后反应过来,摇头道:“公主也说了,他不过是要趁机扰乱人心罢了,臣不会放在心上的。”

  秦惜珩黯然道:“他死就死了,可怜阿姊还有孕在身。这次春猎,阿姊原本不想来的,可为了能与他多相处些时间,阿姊才勉强跟来。”

  赵瑾不由得叹气,“这孩子生或不生,允嘉公主都要受苦。”

  “算了,不说他。”秦惜珩看她一身狼藉,道:“你随我一起去盛芳殿,这手上的伤必须再换一下。”

  宁皇后在宫中听闻惊变,飞书询问了好几次。现在混乱一平,凤正宫的宫人刚好抵达东寰猎场。

  “万幸公主无事,皇后听闻公主落险,担心了好久,在宫中心急如焚,就差亲自过来了。”

  秦惜珩道:“我没事,你们先回去给母后报平安。”

  宫人们不动,道:“皇后说,先是有杀手出现,后来又有谦王祸乱,这东寰猎场实在是不安全,希望公主天亮就回宫。”

  秦惜珩蹙眉,“猎场的事还得由父皇来处决,太子哥哥也一定会跟着留下,既然这样,我怎能先行离开?”

  赵瑾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现在正在给手上换药,闻言对她道:“天亮后,公主还是先回宫吧,臣留下来守着圣上和太子。”

  “不行!”秦惜珩瞪她一眼,“你还有伤,要走也是你先走。”

  赵瑾笑了笑,“圣上将南衙的职权暂交给臣,臣明日还要去复命,轻易是走不开的。现在已近子时,公主歇吧,臣走了。”

  她将秦惜珩推给宫人们,又嘱咐道:“公主脚上还有伤,你们当心些照顾。”

  秦惜珩想也不想就拉住她的手臂。

  赵瑾不解地看着她,问道:“公主还有事?”

  秦惜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她,两人四目对视须臾,她松了手,摇头说:“没事。”

  她只是不想看到赵瑾背身离去时的身影,就在方才拉住对方的瞬间里,她甚至在想,赵瑾如果能留下来就好了。

  寝殿里熏起了安神香,秦惜珩闭目躺在床上,整颗心都被赵瑾离去的背影占满了。

  梦里下起了大雨,那声音落在耳边,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身后马蹄疾驰,她被瓢泼大雨浇了一身,视线模糊之下,就这么在泥泞不堪的坑洼地面滑了一跤,崴着了脚。

  “救命——”

  然而求叫也没有用,雨声盖住了她的哭喊,身后的马蹄踏着泥洼中的水步步逼近。

  脚踝处疼得厉害,大雨倾盆,淋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样恶劣的天,即便是逃到了官道上,也遇不到半个人。

  秦惜珩嗓子都哑了,并起双手与膝盖尽可能地爬着前行,就这样在起着雾的雨帘中隐约看到了林子外面的官道。

  她跛着脚转到了官道上,几乎要因为背后渐近的马蹄声而绝望时,忽然看到雨帘中有个戴着斗笠的骑士正策马往这边飞驰。

  “救命!救命!”她抓住最后一根活命的稻草迎着骑士跑,冲马上的人喊:“救救我——”

  追杀的马鸣声贴上了耳廓,土匪也随之而来,秦惜珩腿上酸软,脚踝处更是剧痛,再次摔在滂沱的大雨中。

  斗笠人似乎是从马背上飞下来的,两脚就踹翻了追来的土匪,揽着她又飞回了马鞍上。

  秦惜珩不知道这人是谁,隔着一顶斗笠与蒙面,她也看不清来人的相貌,此时的她紧紧地抱着斗笠人,满心只有劫后重生的庆幸与后怕,再也顾不上其它。

  “雨太大了。”头顶传来斗笠人说话的声音,秦惜珩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听到他在滂沱雨声中朦胧的声音,“前面连路都要看不清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秦惜珩浑身酸软无力,连回答他的劲儿都没有。

  她听到木门“吱呀”开启的声音,然后被斗笠人放在了坚硬的地上。

  “你靠着墙不要动,我先生个火。”

  斗笠人脱了蓑衣晾在一旁,熟练地用火折子生了一摊火,问她:“你怎么样?”

  大雨冲散了夏日的暑气,秦惜珩冻得浑身发抖,本能地往火堆边拱,烤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没事了。”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斗笠人从怀中掏出一包牛皮纸,打开了递过去,“馒头,可能淋了点雨,有些湿了。”

  秦惜珩此刻缓过了一点劲儿,终于有了思考的力气,但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婉谢道:“多谢,可我不太吃得下。”

  才出狼窝,她虽然得了这人的救,但是不敢轻易吃他的东西。

  斗笠人没说什么,撕了半个沾水的馒头在火上随便烤了烤,摘下脸上的蒙面时,不忘将斗笠的边沿往下压。

  秦惜珩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根据他蠕动的喉咙看出他在大口进食。

  “谢、谢谢你。”秦惜珩抱着双膝坐在火边,声音很小。

  斗笠人吃完了馒头,又用蒙面将口鼻遮上,然后才抬高了斗笠的边沿,问道:“你是邑京人士?”

  秦惜珩点点头,“是,你是要去邑京吗?”

  斗笠人“嗯”了一声。

  他不摘斗笠,也不取蒙面,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低沉,辨不出本音。

  秦惜珩试探着问:“能不能……请你载我一程?”她担心对方不答应,马上又说:“事后必有重谢。你放心,我家人一定在到处找我,你送我回去,他们会重金谢你的。”

  斗笠人惜字如金,“好。”

  “那个……”秦惜珩别扭地又对他道,“我的鞋袜还是湿的,你能不能先转过去?我想在火上烘一烘。”

  斗笠人侧了侧身,闭上眼睛养神,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秦惜珩低头脱鞋,右脚崴过的踝部已经肿了,碰一下都疼。她忍着不吭声,捡了一根柴木将袜子晾上去,顺便打量目前的处境。

  这容身之所不大,虽不知究竟是哪里的屋舍,但好歹挡住了外面的风雨,此时静坐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愈发觉得雨声惊人。

  “天色晚了。”斗笠人突然说话,但没睁眼看她,“这雨怕是要下一整晚,今夜不如先休整,明早再走。”

  “好。”秦惜珩点点头,眼下除了听从于他,她不敢有半点违逆。

  斗笠人又开口:“对了,今夜忍一忍,别睡。”

  秦惜珩对他还不太放心,本就打算如此,现在听他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忍不住问道:“为何?”

  斗笠人道:“这地方没有驱寒的热茶,你淋了雨,衣裳才半干吧?睡着了当心发热难受。”

  “哦。”秦惜珩听到对方竟然是在关心她,心头涌上一丝感动。

  “那你呢?”她问道,“我听你官话说得不错,你也是邑京人士吗?”

  斗笠人摇头,“不是。”

  秦惜珩等了半天不见再有下文,知道他有意不说,便不再问了。

  少顷,烘在火上的鞋袜终于半干,秦惜珩抓紧套上,对他道:“我烘好了。”

  斗笠人保持着姿势不动,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嗯。”

  听起来有些冷漠。

  这一夜还长,秦惜珩担心对方会突然扔下她不管,便带了一丝讨好的语气叫道:“这位……侠士。”